我爱故我在

【冢不二】欢喜侬

欢喜侬

 

我流冢不二,私设如山,我流花纹症

 

设定是身上会开出只有喜欢的人才能看到的花。从手开始生长,伴有灼痛感。被亲吻后就能够缓解,时间一长就会全身上下乃至于周围都开满花,成为花的养料。

 

解药是真心的告白

 

打乱了时间线的半原作向,揉了最新公式书的几个梗。

 

Ooc属于我 恋爱属于他们

 

001

 

手冢身上开出了花。

 

不二初次见到的时候,正在拼樱花树。眼睛浸在粉白色的积木里太久,眼睛稍微有点难受。他伸出手去糅,揉完又眨了眨眼睛,结果还是一样。开满在手冢手臂上的花依然没有丝毫变化——既没有扩散,也没有消失。些微的风吹过,花瓣轻飘飘地摇曳,看起来就像停栖的飞鸟落下了的羽毛,在空气中打了个旋儿,飞向了不二。

 

时间愈发地向春天靠近,不二不训练的时候很容易犯困,压抑睡意的后果就是休息时间大半都是睡过去的,菊丸吐槽他果然是熊都要冬眠的,只是他的冬眠期更长一些,他也只有觉得好笑。还有即是迈入春天后突然隔三差五地就要下雨,整个训练营由于要负担的太多, 最终的结果就是电压总是不稳,停电如同家常便饭。

 

这次停电是在下午,不二刚结束了训练,洗过澡换了自己的白衬衫在游戏室里用乐高积木拼樱花树。跟他在一块儿的还有忍足和仁王。

 

仁王会做布娃娃的事情不二早已听说,没想到忍足对做手工也很有一套,看着他用类似于制作糕点的模子摁压着染了色的面团,随后再细致万分地制作用牙签雕刻着花瓣——最后做好了是一朵莺色的玫瑰。不二看着忍足细致的工作,感叹了一句‘好厉害’以后,又问:“但是,玫瑰有莺色的么?”

 

“制作世界上已经存在的东西,就谈不上是创造了。”

 

那边厢仁王缝好了他的娃娃,正拿起苹果咬了一口,清脆的声响过后是他带着戏谑的声音:“不如说,爱情就是世上最出奇的创造。”

 

忍足当然知道他寸的是什么,嘴角和眼底隐隐有笑意浮现。

 

仁王专注做着的那只娃娃忍足只看了一眼,就轻轻‘咦’出了声:“那个,是慈郎吧?”

 

“是他,文太让我帮忙做的。”仁王稍微皱了下眉,随即笑道,“他说开学以后帮我做一个月的家政课作业来交换。”

 

“丸井跟慈郎的关系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不二也笑了忍足一句:“也不知道迹部付出了什么来交换呢?”

 

“对玫瑰来说重要的当然是爱啊。”

 

忍足被他们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寸得哭笑不得,但当然,他并不反感这样的调侃,或者说,当他和迹部在所有人的注视里被发觉比之从前迈入了更为亲密的阶段,对他而言是一件在心里会暗自窃喜的开心事。

 

由于暴雨,走廊的栏杆上方升起了玻璃,连接着天花板,看起来仿佛成了一个玻璃的笼子,而他们是笼中鸟,无端端的压抑。所幸玻璃上有荧蓝色的花样,稍远一点去看图案就像在水中摇曳的风信子,倒也不失为好风景。

 

但是和外界的距离也因此被隔远。

 

就像置身于孤岛,只有眺望另一座孤岛。

 

虽然停电,下午倒还没什么影响,不二继续拼他的樱花树,在困意不断加重,就要不顾雨声的提醒把他推进梦乡的时候,他听到了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和随即响起的手冢的声音。

 

清清冷冷的,像不二手边盛着石榴汽水的瓷杯里飘浮在淡粉色液体中的碎冰。

 

在雨声之中捕捉到手冢一点细碎的声音,原来是所谓的中学生网球协会要来采访日本的中学生选手们,手冢虽然在德国队,但毕竟还是日本国籍,在外国队伍中的日本人实在不多,他就索性过来和大家一起了。虽然说是对手,手冢到底之前就有名,这里又十个有八个佩服他,剩下两个也必然听过其余那八个人把他吹得天花乱坠就好像云端上银河里的神,所以手冢还是跟他们常来常往,很受欢迎的。

 

老实说,一想到如今的情形,不二就觉得他当时掉下的眼泪,可能是他为手冢撑伞时淋到的雨。

 

原来人并不是只为空欢喜感到难过,悲伤落空,也有可能会失落的。谁让在悲伤面前真情流露,揭露了自己最真实的底牌呢。

 

底牌都翻了,结果当然是出局。

 

以至于当在这种半睡半醒的昏沉软弱的时刻听到手冢的声音,不二实在来不及竖起他的荆棘戒备,在球场上他只想着全力以赴,想着要变得更强大,直到有一天他能够和手冢旗鼓相当地斗上一场,然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道标,那也不算是渴望逃离,或者不如说是,一棵树企盼自己能够早日成为和另一棵树并肩而立,共同奔赴天空。

 

只是树也会怕雨天的。人就算每天随身携带雨伞,也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有无法撑伞的时刻。而天气预报又不准,云蕴满了水汽,雨水当然会蠢蠢欲动,摇摇欲坠地,随时等待降落。

 

人的心就是云,感情就是不断累积的水汽。

 

不二看向自己面前拼到一半的樱花树,再看看散落的粉白色积木,最终他看向了手冢。

 

那个荒谬的,但此刻看来是最具有可能性的念头浮上心头。

 

手冢该不会变成了樱花树吧——还是成了精的那种?

 

不二早听菊丸复述过那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关于樱花妖和捉妖师的传说,但他当然不相信手冢会认为这种传说是真的,而且即使如此,即使手冢和谁在樱花林里拉钩了也好,最多是被保佑相爱到永远,也不可能会被变成樱花树啊!

 

还是说那对共同栖息在樱花林里的有情幽灵们看他不顺眼?

 

不二几乎要被自己逗笑出声

 

见到他的笑容后,手冢显然也有些怔忪,随后他走过来,低声说了一句:“我来叫你,去做采访。”

 

“好,我知道了。听说有志愿者,不知道我们人不认识。”

 

“认识的,不动峰的橘桔平君的妹妹橘杏,还有一个是北海道过来的……”

 

不二忽然想起什么,道:“北园寿叶么?”

 

“啊,是她。”

 

“上次来我们青学做卧底的那个女生啊……”不二一边收拾着成形的未成形的樱花树和积木,手冢也过来帮他的忙,以至于不二更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花。

 

粉色从指尖蔓延到手臂,在肩头停下,那种粉色非常鲜艳,甚至隐约有些深紫的痕迹,重瓣的伞状花朵应该是晚樱——不二下了判断以后,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离得太近了,他对那些花看得太清晰了,以至于他竟然无法认为这是幻觉,反而忘记了惊讶。

 

不合常理,不可思议,以至于不二竟然不敢直接问出口,出于本能,他试探性地伸手稍稍触碰了一下手冢的手指,一片花瓣就随着这轻微的震动贴上了他的肌肤。而手冢,却仿佛一点触动也无,只专注将那一粒粒细巧的积木装进盒子里。

 

房间里已经逐渐一点光也没有了。但手冢的皮肤仍然白得泛起光来,他捏着积木的手刚好让本就分明的指节更显出锋利,而雪白的皮肤又非常单薄,包裹着他的骨骼,就像枝头的薄雪,流转着一点荧光。而那些开在他手上的花,仿佛黄昏时分被霞光染红了的云翳。

 

不二怀疑可能其实是自己的视觉出现了问题。

 

譬如此刻他的眼睛就被幻觉蛊惑,手冢修长而纤瘦的手指仿佛化作了振翼的蝴蝶。翅膀上甚至覆盖有凌厉而闪耀的逆鳞,就像锋芒毕露的刀刃。

 

不二赶紧晃了晃脑袋,对于他的出神,手冢没有做出反应,他早就习惯了不二的神游,将东西收拾好后,擦肩走过不二身边的时候,他才出声留下了一句:“跟我走。”

 

脸莫名地有些发烫,不二走出游戏室时,看着手冢的背影——他实在称得上单薄,尤其是两边的肩胛骨,如同山水画中嶙峋的奇峰怪石,好像随时都要刺破血肉,蕴着夺目的锋芒。

 

不二不由想象了一下,如果那些晚樱蔓延到他的整个后背,又会是怎样的风景。

 

这样一想,脸就烫得更厉害了。

 

不二将眼睛眯得更甚,就像一个近视者想要看清楚眼前的世界一样。他并没有近视,这么做,只不过是因为对自己的眼睛不太信任。眼前的一切界限好像变得朦胧起来,不二脚下一个踉跄,身子向前倾倒,在他自己稳住以前,手冢就朝他伸出了手,握牢了他的手腕。

 

晚樱的艳色向不二也投下了波纹。不二将眼睛完全睁开,冰蓝色的眸像南极漂浮在海面上的冰雪,短暂的惺忪过后,是随着蹙眉而愈见清冷的探究。

 

手冢在镜片后的双眼依然古井无波,但却仿佛经了他的眸光映照,也闪烁出了一点波澜似的。

 

“小心。”

 

002

 

手冢第一次见到自己的花——这个叙述似乎有些荒唐,但事实也确实如此,在他的手上开出了花。

 

作为一个无神主义者,手冢对于灵异的事情都保持中立的态度,从完全不相信到认为也有可能性,是受了不二的影响。

 

对方的姐姐是个有名的占卜师,用塔罗牌预测未知的事物尤其的精准,不二是从不会要求姐姐为他们的比赛预测结果的,但有时关于他的运势,手冢听说过不少。他也同样知道不二的直觉敏锐,尤其在神神鬼鬼的事情上,感应会极其强烈。

 

但是,恐怕就算是他,如果知道了自己身上开花这种事,也会觉得不可思议的吧。

 

最初的时候,手冢并没有很放在心上,那时他刚到了德国,一下飞机就忙着给不二打电话。又因为之前手机关机时没有留意电量其实已经不够,刚接通的电话在对方轻轻的一声‘喂’以后就断了,他率先以为是不二挂断了他的电话,明知这不现实,但慌乱还是渗进了他的心里。

 

也就是在那个瞬间他才发现,他一直给予对方的温柔也并非完全出于天性或本能,他对待不二时刻伴随的那种特别,其实说到底是因为他害怕得罪,也害怕失去。追根溯源到最后,仍然是出于自私和自我。

 

即使那只是极短的一瞬间,但仍然如流星划过天际,照亮了某些过去还暧昧不明的心绪。光线穿透空气,径直投向手冢,有种电光火石的决绝,又像是水滴石穿的温柔。

 

其实仍然是有些晦涩的感受。

 

在机场的咖啡店借了充电宝,手冢等着手机多少充进一点电的空隙里,注意到了开在自己手上的花。他首先感到的是一种灼痛,当他把目光投向手指时,以他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的指甲有粉色蔓延,很快就覆盖到了他的第二节指节。

 

樱花是清浅的粉色,花瓣薄如蝉翼,确实很像停栖在他手上的蝴蝶,簇拥在一起并没有挤迫感,反而像是他离开以前的那一场莫名的大雪有部分落进了他的心里,然后生长了出来,与他血肉相连。他轻轻地摇了摇手指,发现那些花原本来并不是凝固不动的,也会有花瓣飘落。

 

手冢本是个不喜欢玩闹的人,但他有一种出人意料的单纯,在面对这种极度神奇的事情的时候,反而不会觉得惊讶或恐惧,是好奇心,更是一种必须要知道真相的执着——所以,他开始不停摇动手指,等着看花瓣如果全部落下来,又会怎么样。

 

很快就在桌面上积了一重淡粉色的冰雪,凑近了能闻到一点非常清淡的香气,仔细分辨能够嗅出一点类似白砂糖般的甜意。手冢忽然想起以前在青学的时候,不二很喜欢在樱花林中散步,总是安静地站在樱花树下,在被风吹落的纷扬的花瓣里他可以站上很久。一年级的时候手冢曾经问过他站着是在做什么。

 

“在感受。”

 

“感受什么?”

 

“樱花的香气是很淡的,如果不能用心认真去感受,就不会闻到。但如果好好去感受,捕捉到了,我的心就会变得很宁静。”

 

不二是很喜欢樱花的。

 

手机刚充进了电才开机,铃声响起来的瞬间手冢自己都小小地吃了一惊。专属的铃声才刚响起前奏,他就接下了,手指有些轻微的,连自己都差点忽略了的颤抖。

 

“不二。”

 

“刚才的电话,是你?”

 

手冢被突兀的变化扰乱了思绪,他就像一台临时短路了的机器,只能感觉到电流在脑中心中乱窜,抑下混乱,他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道:“是我。”

 

“给我打电话有紧张到要挂断吗?”

 

“不是,刚才手机没电了。”

 

“哦。”

 

不二应了一声,听起来轻飘飘的,他说话总是如此,听起来温软的腔调,除了戏谑和偶尔蕴着冷意的凛冽,更多时候都没什么波澜。说什么话,情绪听起来都是一样的,但即使再简单的语句,从他的唇齿间绽放,都似乎有了琢磨出更多意趣的空间。

 

比如这句不温不凉的哦,就让手冢有种自投罗网的错觉。

 

像心上开出了一扇窗,风雪都争先恐后地撞了进来,洋洋洒洒,倒也是种特别的感受。

 

手上的灼痛感愈加强烈,手冢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将开出花的左手蜷起来,以稍微减少一些疼痛,并非是从外部传来,更像蛰伏在身体内的火焰在燃烧,以至于比起普通的疼痛更难抑制。手冢的表情依然无可动摇,但疼痛其实已经烦扰了他的神经,他想要转移注意力,就唯有在静默里用意念勾勒电话那头不二的眉眼。

 

“你在想什么?”

 

不二的声音响起,打破了这短暂沉默的空白。

 

手冢脑海中刚刚映出不二冰蓝色的双眼,他一向诚实,坦率答道:“在想你。”

 

不二似乎有些怔忪,随即溢出一点笑意,就像蜻蜓点水而过。

 

他说:“你打电话给我,是想说什么?”

 

其实手冢还真的没有计划好他要跟不二说什么。他是信奉沉默是金的人,本来话说得越多,能够让人解读的空间就越大,他偏偏是不喜欢别人介入自己空间,总是隔绝外物的那种个性,所以说过的每一句话,无不是深思熟虑过后的真实心情。

 

这样全无计划的散漫,是一时冲动的紧迫,也是长久建立起的安全感的折射。左手疼得更厉害了,同以前手肘那种钻进骨头里的痛不同,这次的灼烧感每次都直抵心脏,他轻声道:“如果我之前跟你说的,让你觉得难过,你可以全部忘掉。”

 

“诶?这个逻辑不太对吧。一般越是难过的事情越是忘不掉啊。如果是你这个人让我难过,要我把你也忘记吗?”

 

“你想的话,也可以。”

 

“我比较想听你说不可以。”停顿了一会儿,不二的语调转为认真,他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而怎样为之好,你希望我自己决定。之前是我情绪太失控,做了一点偏激的事情。你不需要抱歉,应该是我谢谢你,这么包容我。”

 

手冢的心忽然为之一松。

 

“你不打给我,我也想要找你。”电话那头不二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知道我有那么多的兴趣,之前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我才会对网球投入最多。我总觉得你是我留在这里的理由。所以知道你要离开,我才会崩溃。但原来不是,直到你点醒我,我才发觉,其实我是真心喜欢网球的。”

 

“从这一刻开始,我想要单纯只为了自己而投入,试试看能够到达怎样的地步。我相信不用太久,我们会在更大的舞台上相遇的。”

 

手冢在电话那头无声地点头,随即才意识到不二是看不见的。

 

他当然感到欣慰。从一年级那次意外窥见了不二不经意间散发的光芒开始,他一直都对不二寄予厚望。是关乎网球,但有更多超乎网球的心情,不如说球场只不过是一个途径,由此让他能够更理所当然,顺理成章地走向不二的心。

 

这三年来,他们一天比一天更亲近,交换着彼此独有的温柔,也有只向对方敞开的部分,但如果始终只有网球才能维系他们的亲密,也未免有些太薄弱。

 

眼角的余光瞥见原本覆盖在第二节指节的樱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蔓延,窗外的阳光落进室内,在镜片和金丝的边框上竟折射出一道斑斓的小彩虹。也许是疼痛让意识也蒙昧,也许是相聚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的,在离别后变得汹涌,手冢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也有自己的私心。”

 

“什么?”

 

“只要是你冷静下来做的决定,无论是什么我都会真心为你骄傲。但我不想你现在就放弃,是因为,不想切断我们之间的……”手冢难得有些犹豫,他虽然不喜欢说话,却并不拙于言语,此刻感到词不达意,只是因为一些话,为求礼貌,他不能在电话里说。

 

斟酌很久,手冢说:“我不想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

 

樱花霎时开到了手腕上,簇拥着隐约浮现出的淡青色血管。从指尖到手腕,那是一片颇为敏感的肌肤,无形的火焰攒动着掠过他的肌肤,每一下疼痛都比刚才还要真切,还要清晰。脉搏都快要被烧得停止了似的,比起痛苦,那种意识模糊快要飞离躯壳的感觉,或许更接近于手冢仅仅在书中电影里听说过旁观过的,所谓意乱情迷。

 

他已经听不清最后不二回应了什么,只听到隐约好像是菊丸的声音在一边喊他,随即是他用略显急切的语速说:“那我就先挂啦,你有空要再给我电话。”

 

尽管已经有点不清醒,手冢还是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的那点颐指气使的意味。

 

003

 

少年心事,在面对喜欢这心情时,总是又感到欢喜又觉得烦恼。欢喜的自然是那如同初春雨后在枝头争先恐后吐芽的花般的柔软,而烦恼的,却是沦陷于喜欢之后就会被捉住软肋,可能从此就任由对方拿捏的那种隐秘的惶恐。

 

不二不喜欢对自己的生命大权旁落的感觉。

 

无论是主动权,掌控权或是决定权都一样。

 

回顾这些年,他从来也不是通常意义上笨拙又热情的那类少年,纵使青涩,也青涩得像欲盖弥彰。偶尔失控稍微偏离了自己人生的轨道,也像是飞得任性忘情的流星。

 

是春天时的万物复苏,令人感到柔软又分外潇洒。

 

不二周助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面对手冢的时候,他那些悄然的妥协并不能够仅仅用温柔来解释,那太浅薄。偶尔裹挟着汹涌的冲动横冲直撞的偏执对待,似乎也不是常规意义上的任性而已。

 

许多时候不二会感到惶恐,若有似无的,只隐约浮现在心头,面对手冢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到自己要不断地下坠,不断地跌落。事实是,他也曾经做过许多这样的梦。

 

譬如梦见在清晨的雾气里,他站在月台上等候地铁来临,而对面的月台上站着的就是手冢,他穿着那件在他的常服里出镜率最高的淡紫色衬衫,整个人都是玉石一样清冷凛然的白,偏偏面孔是雪一样的洁净,又同飘雪一样,还蕴着一点生动,显得整个人都像月台外的玻璃映出的光影——那是春天开得最盈盈亭亭的白玉兰。

 

梦中的他将手冢的一切努力尽收眼底,看得入神,地铁车厢飞驰而过,门开了又关,他来不及上,随后的劲风却奇异地将他吹倒。铁轨看起来沉重,冰冷又生硬。不二一头栽倒,几乎已经预见到了自己头破血流,粉身碎骨的结局。

 

他整个人都要跌落,那种倾覆倒也算是新奇的感受,以至于当从他的身后传来一股力量,将他拽入怀抱的时候,他反而因为重新脚踏实地,有了片刻的恍惚。

 

他回头,梦境有自己朦胧的色调,所有的一切都显得比现实要柔和得多。手冢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像终年不化的高岭下有雪花不断在其中消融的湖泊。梦中的不二垂眸看向手冢捉住他手臂的手,因为用力而更显得骨节分明,就像要刺破单薄皮肤的剑,偏偏白得泛起淡淡莹润的粉色,又像是绽放在剑光下的花。

 

又有一次,他的梦境是在深夜,梦里灯光昏暗,霓虹和月色交织出一片绚烂。他站在湖边的岸上,身后是樱花簇簇,手冢静立在湖面飘过的一叶羽毛般的轻舟之上,他披着一件深蓝色印有碎樱花瓣的羽织,手里提着一只装满了萤火虫的碧纱灯笼。随后,手冢像是隔着深沉的夜色和凄迷的雾看到了他,将一枝花抛向了他。

 

明明相隔遥远,那枝白玉兰还是安稳落在了他的手里。

 

黑夜中手冢的手反而是布满了斑斓的彩色,就像热切得甚至有些鲁莽的野花都开在了他的手上,抛动花枝的瞬间甚至能感到有小小的彩虹光影在晃动。白玉兰看起来皎若冰雪,却在不二的掌心激起一片滚烫,甚至热得湿润起来,不二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一空,像是要跌入无尽虚空的深渊之中。

 

不二再次想起这些稀奇古怪的梦境,是听到沙芝小姐问到喜欢的类型时。虽然还没轮到他回答,但他已经在心里酝酿起答案。他不是那种愿意敞开心扉任人参观揣摩的性子,但同样不喜欢别人认为他空空如也,就难免要显出冰山一角给人看。

 

而哪些是可以让别人知道的呢,尤其在喜欢的类型这种八卦意味浓烈而又没什么意义的问题。这已经不是第一次问到他们了,听说网球月刊的读者里有很大部分是他们的粉丝,当然会好奇这些,自己生命范畴里的事,被其他的个体热切地盼望和关心,其实不二并没有应对的经验。他所选择的交出部分真实的上个版本,就是在回答关于‘喜欢的类型时’斟酌再三还是想说喜欢手好看的人。

 

说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坐在一边的手冢,他刚慢条斯理地擦好了眼镜,重新戴回去以后,还用手指推了推镜片,这本来是个平淡的动作,但经手冢做来,一下触动了不二关于梦境的回忆,鬼使神差的,说出口的话就成了:“我啊,大概是喜欢手指好看的人吧。”

 

确实,事后细细想来除了无根飘摇的梦境以外,现实里手冢的手留给自己的惊艳也是历历在目。一年级的时候自己去向他发出挑战,在教室门口的走廊上,他握牢了手冢的手,那是他面对手冢的第一次忘形,捉住对方手的瞬间才意识到那可能太唐突冒犯,偏偏手冢竟从善如流,从此这双手就在他的心里留痕。

 

在球场上更是能时刻注意到手冢的手,他的实力强劲,偏偏招式又不可谓不华丽,虽然并不是像不二那样富于变化,在以不变应万变的冷静中也蕴藏着锋芒毕露的锐气。每次旁观手冢比赛的时候,不二都会看出一点杀伐果断的气息,没有任何硝烟,仅仅用手,就有能摧人心肝的强悍,虽然有时候,也会倒转芒刺伤害到自己。

 

手冢这人很古怪,他看似于人情世故上不精,实则万分随和,最会宽宥他人,又严于律己。网球以外不仅己所不欲,不施于人,己所欲,同样不对别人做要求。而他看似冷静成熟,骨子里却有一种单纯执拗的少年意气,他决心要去做的,就无论如何都会去做,不止百折不挠,甚至万死不辞。

 

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即使手冢静止一动不动的时候,不二也觉得他的手就像蝴蝶挥舞着永不安定的翅膀。这人随时会飞走,不二其实早已做好了觉悟,所以在他要去德国的时候,才会怀着毅然决然的心情,想要索性将一切都破坏,然后放弃,永远沉寂。

 

比起可能的渐行渐远渐无书的结局,这样岂不是要痛快多了。

 

然而现在这人仍然安稳落座在自己身边,进门以前他的手一直握着自己的手腕,现在他和自己肩膀挨着肩膀,只要稍微一抬眼便能见到他线条精致的侧颜,和他抿着时掩不住倔强的淡色的唇。

 

有时候不二会觉得手冢就像一团云烟,总是不停地萦绕在他身边,想要摆脱也不得其法,想要完全地掌握在手中,更是近乎于无解的命题。

 

坐得近了,手冢回答问题时的每一个字也都听得更清晰了。

 

又是那个每次的定番问题,关于喜欢的类型。

 

不二的心上有齿轮开始转动,他记得手冢之前的回答是喜欢凡事都全力以赴的人。不二自问处事散漫,至少在那个时候,他绝不会是那种为了达成一件事不惜把自己撞到头破血流,粉身碎骨的人。飞蛾扑火,自己燃烧成灰烬也罢,好像只是成全了自以为是的壮丽,实际根本是让自己更快地失去罢了——在网球的事上也是如此,直觉本能,喜欢的心情能够把自己牵引到多远,也就顺其自然地到,太过于想要突破极限,反而会丧失过程中的许多乐趣。

 

这是他的处世哲学,他自问并没有问题。只因他不是凡事都求为什么的人,冬天还未过去,已经盼望春回大地,春天还未过去已经在等着绣球花开,秋天本来就来得暧昧去得决绝更需要用心感受,偏偏在那时已经想要堆雪人,如此人生,太辛苦。

 

所以他不可能成为手冢喜欢的那种类型,他也绝不接受任何为他人的理想而改造。

 

可要说没有一点失落或缺憾,那当然是骗人的。

 

与其说他在乎手冢会喜欢上别人,不如说,他其实一直也想知道他们之间扑朔的关系,在对方的心里究竟是怎样的定义。然而,在无数次的试探后就要揭晓答案时立刻回避的人,确实也是他。

 

要不然,早在手冢说出那句德语的我爱你时,他们之间就应该已经有个定局了。

 

偏偏又拖延到此时此刻,他在乎的哪里是某位女孩男孩能够得到手冢的青睐,他不过是一次又一次地想得到一点在手冢的心里,始终是自己更特别一些的证明。

 

而今天,亲爱的手冢国光先生说。

 

“我现在不去想这些问题。”

 

当真是出乎意料的回答。

 

这么心如止水?这是打算去寒山寺出家了?

 

不二压抑下那一点雀跃的愉快,偏偏要自欺欺人扮若无其事。

 

手冢开着花的左手实在离得太近了,不二嗅到一点清淡的香,是他熟悉的樱花的气味,像白砂糖一样单薄的甜意,浸润在手冢的身上散发出来,更多了些别的意味,像是剥离了他一贯坚硬的外壳,那孤勇却也还稚嫩的少年心性此刻跃然。

 

“我喜欢的类型吗?喜欢身上带着花香味的人。”

 

唇齿之间随着字句一起的还有温热的气息。不二眼角余光看到樱花已攀上手冢的后颈。

 

004

 

在那次机场的通话后,不二跟手冢又恢复了一贯的默契,而又似乎比以往要更亲密。短讯邮件你来我往,隔着数个小时的时差也能抽出时间打电话。不二在没有训练的时候喜欢拿着他的单反到处去拍。火焰般的红枫,飘落后堆砌在地上如同离了水的鱼般的银杏叶,春天如云似霞的樱花,好不容易爬上了围墙去拍睡着了的小猫,正在结美丽的网的蜘蛛,如此种种,手冢也总能够见到。

 

从怦然心动后的暗里着迷,到心照不宣中的你情我愿。

 

人是神奇而又复杂的生物,往往自己也很难完全了解自己,但好在人的心是虽不精密但却最契合冥冥中命运的存在,即使不能解答你是什么,为什么,又可能会被一时的情绪所蒙蔽,到最后却能指引你,什么才是你真正的渴望。

 

手冢正是一个直觉派中的佼佼者。他固然总能以冷静和理性来处理决定一切的事务,但对于自己真正的热爱总是容易奋不顾身,而在那背后推动他的,就是一种至真的感性。

 

离成年都尚有距离的少年迷惑于自己身上发生的荒谬灵异事件,但是又逐渐察觉那与自己的恋慕之情是息息相关,往往跟不二接触时这些花就会飞快地生长,疼痛自然也因此加剧。但困难的是,如果他非要强迫自己不去想不二的时候,那些灼痛感就会愈演愈烈。每次训练的时候他必须要想着等会儿去和不二联系,甚至仅仅只是想着不二,他才能够感到疼痛被平息。

 

如此,跟饮鸩止渴又有什么分别?

 

手冢还未至于到如此遭受折磨还觉得甘之如饴那么没有理智,可对于被他牵挂又间接害他到如此地步的不二周助,他又实在无法说出实情。他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够帮到他,也不知道这些花如果继续开下去,一切又会变得怎么样。这些都是未知之数。

 

但他终于了解的是,他长久以来对于不二真正的自我究竟在何处的执念,那只不过是因为对方太过牵动他的思觉,而如果对方不够全力以赴,全情投入,他就随时都要冒着失去对方的风险。

 

他明明对球场以外的不二有更强烈的好奇心,却只有在球场之上不断堆砌筹码,才有足够和对方并肩的把握,如此想来,不管他的初次心动是在那个雨夜的更衣室里,他向对方问出那个似是而非的问题,还是那个冬天他在医院的门外遇见持着长雨伞静静等候他的不二时,又或是不二将雨伞倾斜向他时,与他说话的雪花不断飘过侧脸的瞬间,也许更早的,在走廊上对方近乎是蹦跳到自己面前握住了自己的手,自己不仅没有抗拒,甚至感到一种本能的愉快时,是樱花树下的回眸,球场上的惊鸿一瞥。

 

但总归,喜欢的是不二周助本身。

 

想要留住的,牵挂的,思念的,也是不二周助这个人。

 

无关乎身份,地位,他会做什么,想要追寻什么。即使在另一个时空,另一个背景,他们再相遇一千零一次,一万次,也是一样如此。

 

所以,即便最终不二不会选择一直打网球,而是选择了另外一种生活,手冢也终于可以坦然接受。他并不是一定要让不二跟自己去往同一个目标,只是想要能够一直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不二,如此而已。但两人的关系如同逆水行舟,到了眼下这个关头,他反而不再紧张。日后漫长岁月里,他知道,他还能看到更多的不二周助,人生,并非要永远牵绊在那一方小天地,无论如何,网球总归是他们之间的原点。

 

日后再多的圆满,也是不变的原点。

 

所以当被问到关于喜欢的类型时,手冢国光故意目不斜视,又欲盖弥彰,做贼心虚般将花开得最盛的手指蜷缩进自己的衣袖里,状似冷静地回答道:“我现在不去想这些问题。”

 

人的心总会在某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告诉你,原来这是我的喜欢,这是我的渴望。世间万千变幻的光影,迎来送往路过这么多的生命,面孔,你也总会在某一个时刻强烈地意识到,这才是属于我的心情,这才是真正的我自己。

 

那也许是神明给予的启示,又也许只不过是爱在蛊惑人心营造的幻觉。

 

但手冢已经决意,没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是什么,没有类型,没有界限,甚至无所谓对方最终真正选择哪个方向,世界更大的舞台也好,或是茫茫人海中苍生里的任意一个位置也好,他都心甘情愿接受。

 

006

 

机场那通电话后的当夜,不二收到了手冢发来的短讯。对方简单且明确地告知自己将日记本留在了不二宿舍的抽屉里,但他是几时放进去的,不二竟然都全不知情。

 

不仅如此,日记本里还夹着一张楚格峰的邮票和一朵用彩纸折成的铁线莲。他想象着手冢是如何全神贯注地折出这朵花的,心不由就软了下来。夹着铁线莲的那一页,仅仅写了短短的一行字。

 

我本来想对你说一句话,但为求礼貌,在这里不能讲。

 

007

 

采访还有部分问题是以填写问卷的形式,因为下雨,手冢在访问结束后,也没有立即回到德国队的营区去。不二坚决反对和手冢一起在图书馆填问卷,他一本正经地看着手冢,说:“你应该让我保留一些秘密。”但这话的潜台词分明就是在说,我们是可以毫无保留的关系。

 

随后他看到樱花已经顺着手冢的锁骨向下,已经无限地接近于他的心口。图书馆里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他们站在进门的地方,密密匝匝堆满了书的书柜将他们两个人掩映其中。见到眼前这样的奇景时,不二也不由心软了,手冢的眼睛仍然是那么的冷静,像古井无波,但那粉色的花瓣未免过分缱绻,让不二也不忍心再将这欲言又止的游戏玩过头了。

 

他伸出手去牵手冢的,手指触碰到手冢的手指时,他感到对方称得上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终于抬眼看向对方,手冢的眼睛已经不复刚才的平静,波澜还未完全散去。不二意识到什么,心脏传来一点尖锐的刺痛,游走过他身体的每一根神经。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手冢的指尖,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手冢的眉皱了起来,但没有任何一点严厉,就像南风吹皱了严冬,露出一点初春的光影。此刻的手冢看起来比任何一刻都要柔软,偏偏他的眼睛是蕴着锋芒的清冽的玉,坚硬地足以刺破不二的眼眸,直抵他的心脏。

 

不二的心跳快了起来。他看着不断生长得飞快的花,和手冢越皱越深的眉,他才确认自己的猜测应该是正确答案,但他没有感到任何一点愉快,他只是赶紧放开了手冢的手,后退了几步,想要远离他——那不是惶恐或是抵触,而是他意识到那些花会给手冢带来痛苦,而那些花,是因为自己才诞生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只觉得如果自己离手冢越远越好,就不会影响他。

 

不二在后退,手冢却已转身关上了身后图书馆的门,不二来不及思考手冢关门的意图是什么,眼前明亮的吊灯突然熄灭了光影,整个图书馆陷入了昏暗。

 

狂暴的风雨不断地拍打着玻璃窗,就像是无数野兽的嘶吼,不二的耳边充斥着的却是自己同样狂乱的心跳,他一时寻不回冷静的思考,只想要伸手去将图书馆的门打开。他的手刚摸上金属制的把手,手冢的手就将他的手包裹住了。手冢的掌心灼热,紧贴着不二的肌肤,让不二的心也热了起来。

 

这一刻,理智回归,灵魂却近乎出窍。

 

不二近似于无师自通般地明白了站在他身前这个人的心情——这个三年来他时刻想要追逐的身影,他终于在此刻清醒地认识到,他并非仅仅单纯地想要追随这个人,他的所有一切患得患失,温柔的,惶恐的,那样千奇百趣的梦境,无非是因为他还没有彻底得到就在害怕失去。

 

其实手冢从来不会让他对自己的生命大权旁落,只会比他自己更了解他的渴望,永远给予他所需要的,把他引领到真正想去的方向。

 

这一刻像是有什么在无声的融化。

 

手冢的手游移后将不二轻轻揽在怀中。不二忽然有种错觉,自己仿佛也成了盛开在他怀中的一枝纤幼樱花。他在片刻的僵硬后,也缓缓伸出手,鬼使神差地贴近了手冢的后颈。手冢算得上偏于瘦削,后颈的骨骼突出,樱花绽放在其中之后,又于那种凛冽里掺进了温柔。不二轻轻地摩挲过后他后颈的肌肤,同时感觉到手冢贴在他腰窝处的掌心愈发滚烫了起来。

 

黑暗中不二听到了手冢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他说:“不二,什么是你真正想要的呢?”

 

“为求礼貌,手冢,”不二含笑回敬他,带着一点狡黠的得意,“我现在不能对你讲。”

 

不二很快就真的不能讲了。手冢垂下脸轻轻吻住了他的唇。

 

冰蓝的眼中映出粉色的斑斓,随即片片花瓣飘零褪落,还未完全降落在地面上,就已经轻飘飘地消逝了。不二为这奇异的美景所慑,不由自主就闭上了眼睛。他略微仰起脸迎接来自手冢的吻,另一只手捉牢了手冢的,指尖磨蹭过他的掌心,将一个又一个罗马音写的清清楚楚。

 

手冢国光。

 

想要的是你。

 

008

 

“现在的天气,都看不到星星了。”回去的路上,不二看着玻璃罩上清浅的类似风信子的花样,“真可惜。”

 

是缱绻后的顾左右而言他,也是真实遗憾的感叹。

 

“问卷上有想要约会的地点吧?你填了什么?”

 

不二脸上仍有未褪去的潮红,他看得到手冢眼中隐约闪烁的笑意,这对手冢来说是个罕见的表情,是以就算是熟悉他如不二,也很少见到他这样的笑容,他的嘴角甚至也扬起了些微的笑意。不二一直用眼角余光打量手冢,虽然在不宽的走廊上他们还极为刻意地保持距离,确保不仅肢体没有任何接触,甚至如果是不认识他们的人,可能会觉得他们也不认识。但是他们之间仍然像是被一根无形的丝线勾住了彼此的手指,这是他们之间同步的幻觉,起源于亲密过后陷入了纯情之中。

 

“我,你猜呢。”不二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和隔开了距离的旁边手冢的影子,忽长忽短,映在地面上,像是一场若即若离的心事。他完全被此吸引了目光,最后还开始玩儿起了类似跳房子的游戏——他蹦跳着避开地面大理石砖块的线,好像踩到线就会死,踩过界反而会没事。

 

“我想和你一起去楚格峰。”

 

两个人明明距离相比以前都要远,但说出来的话,尤其是手冢,反而比过去直率得多,从其中轻而易举能辨析出一点温柔的甜意。不二恍惚之中想起手冢这个表情的似曾相识之处是为什么。

 

那是他们全国大赛拿下冠军后的庆功会。大家聚在河村家的寿司店,不仅享用寿司,还有一只铺满了草莓的加百利甜酒奶油红丝绒蛋糕。一群人围在桌边,菊丸先下手为强,但小不点的速度更快,迅速将蛋糕上的白巧克力拿走。大石对着蛋糕的时候远比对着烤肉要平和,将蛋糕切得方方正正,率先递给快要炸毛的菊丸。最后由于切得太方正,蛋糕还留有残存,不知道是桃城还是海堂中的谁率先开始了往对方脸上砸蛋糕这种浪费食物的做法。偏偏菊丸又看热闹不嫌事大,拿了越前的球拍就塞进河村的手里,到最后,就连乾也因为‘不想收集到特殊的数据吗’这种令人啼笑皆非的理由而加入了混战。

 

大石的性子温吞,玩儿起砸蛋糕的游戏也是如此,与其说是砸蛋糕不如说是抹奶油,桃城和海堂的混战最后演变成了桃城菊丸和海堂乾的两两对决,燃烧中的河村灵敏度格外下降,偏偏越前当真灵巧,满场乱窜。不二对这种游戏兴致缺缺,捧了蛋糕和手冢坐在一边。他嗜辣,也嗜甜,洒满了椰丝和白巧克力碎的蛋糕很对他的胃口,而对他没有试图做出往蛋糕上挤芥末这种暴殄天物行为感到欣慰的手冢似乎也很愉快——尽管他的愉快是那么的不明显。不二同样喜欢草莓,嘴角沾染了奶油和草莓的淡红色汁液,在灯光下看起来是粘黏了宝石糖般的晶亮。他的发梢上还挂着一点彩屑和金色的礼花,其实手冢头发上和外套上也有。毕竟他们是一起进门的,这由河村准备的所谓惊喜,被菊丸全部挥洒到了他们两个人的身上。落在彼此的眼里,倒是多出了一点生动的鲜艳,是为人间烟火气。

 

结果燃烧状态中的河村就这样意外撞到了手冢,而手冢手上的碟子里还有没吃完的蛋糕——他对甜食没有特殊的喜好,蛋糕上的白巧克力碎太多了,对他来说甜得稍微过头了一些,所以吃得挺慢,他的速度本来就不快。而河村倒也不是真的那么莽撞,是燃烧状态中没仔细看路,结果脚被等寿司的时候拿来玩儿之后跌到地上的大富翁游戏的包装盒绊倒了,于是手撞在了手冢的背上,结果手冢一时不防,整张脸都扑进了碟子里,蛋糕,奶油,椰丝和白巧克力碎,这些东西都密密匝匝地将手冢那永远都是一丝不苟的面孔变成一片雪白。

 

河村的这个大富翁游戏是他几年前自跳蚤市场买来的二手,而转手卖出去的人正是闲来给自己找乐子的不二周助,国中一年级第一次到河村家聚会的时候他们发现了这段巧合的缘分,河村是爱惜物件的人,又因为这段渊源,这副大富翁竟然留到了现在。盒子上甚至还能看到写得很大的不二这个姓氏。

 

明明不关自己的事,但也许是不二那几个罗马音真的写得太大了,从不二的位置看去一目了然,以至于他莫名地对手冢生出了一种愧疚。当然,他后来不得不承认,这种莫名其妙的愧疚只不过是他对于被搞得那么可怜兮兮的手冢的怜惜。

 

显而易见的是,闹得开心的其他人,包括他们之中最天不怕地不怕的越前,都对于手冢遭遇了这突兀的变故感到震惊且惶恐。虽然手冢从没有做出过让他们围绕整个东京跑十圈一百圈这样惨无人道的事情,但不知为何,他们的记忆里都残存着如此的恐惧,好像在哪一个平行时空里,手冢曾经对他们下过如此丧心病狂的指令,而且他们之中竟然无一人反抗。

 

最终是大家都面面相觑,放下了网球拍的河村恢复正常以后连连道歉,还是不二拿出了手帕替手冢抹掉脸上的奶油。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靠得很近,两人几乎已经是面贴面,不二先擦拭的是手冢的眼镜,将盖满了奶油的眼镜才擦干净了一点,不二就清楚看到了手冢眼底闪烁的笑意。

 

和现在手冢的表情隐约地重叠在了一起。不二的眼前又掠过了无数的画面,此刻分明是狂风暴雨,他看着手冢澄净的眸,偏偏觉得风和日暖,他甚至想就此活到永生里去。

 

”我想要去天文台看星星。”不二终于公布答案。

 

手冢和不二在思维方式的某些方面算得上是同类,两人一样的跳跃,只不过一个喜欢坦诚几点然后自己连成线,另一个则只会说出最后的结论,而从不多做解释。但他们总是很容易对事物达成共识,许多话只要聊上几句,其余没有说出来的话,也就都明白得八九不离十。

 

是以此刻手冢也立时从善如流道:”楚格峰有天文台,还可以滑雪。你一定喜欢的。”

 

“你会填楚格峰对吧?”

 

其实手冢本来是连约会这件事都没怎么考虑过的,但电光火石之间他很快想到什么:“之前就说好一起去爬山的。”

 

“对啊,所以你一定要填楚格峰。”

 

把你我共同的世界的冰山一角显露给旁观者,而他们所有人不会知道在冰天雪地里存在着这样一棵树,而树的树洞里,也是开满了温柔的花的。这样不是很有趣么?

 

U17训练营结束以后就是春假,再开学他们就要升到高中部。春假手冢也休息,他们在约定好的楚格峰之旅以前,先相约去了一场烟火大会。这场烟火大会的由头是迹部财团旗下的欢笑乐园业绩斐然,又开连锁。他们都得了迹部的邀请,对于游乐场的烟火大会,不二很是跃跃欲试。

 

“你几时跟迹部那么好了?”迹部向手冢下达的邀请也是托不二转述。手冢对于这两人的友情感到一头雾水。

 

不二却并没有给出答案,甚至还挂断了电话。

 

鼓点就像手冢茫然的心跳,而后,当手冢见到他亲爱的恋人时,答案终于清晰。

 

不二的手里拿着一只加百利甜酒和椰丝白巧克力碎的冰激凌,他身上穿着的卡其色风衣两排纽扣敞开,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袖口卷起,黑曜石袖扣闪耀着深沉而不失柔和的光彩,一截雪白的小臂上却绽放着清雅优柔的白玉兰。在欢笑乐园悬挂于半空中的彩灯映照下,像是童话故事里身披彩虹霓影去为王子和公主通风报信传递情衷的飞鸟。

 

走得近了,手冢知道不二显然有些懊恼或是烦躁,因为他手里的冰激凌圆筒上有一排浅浅的齿痕,想也知道是他为了发泄情绪而咬的。手冢等他的地方是欢笑乐园门口,旁边就是射飞镖的摊位。

 

“手冢,你会射飞镖么?这靠的是腕力吧。”

 

“啊,可以试试看。”没想到不二对于自己身上开花的事情倒是不疾不徐,手冢盯着他嘴角的白巧克力碎发了一会儿呆。

 

“那你加油,我之前看仁王君玩儿过,他超级厉害。”

 

手冢挑了挑眉,手中镶着银粉色羽毛的飞镖掷出去轻轻松松就正中红心。手冢想把战利品苹果糖递给不二,但不二朝他努了努嘴,示意手冢自己的手里还有冰激凌,两只手都拿东西会不方便。手冢领悟了他的意思,就把手缩了回去。但没走几步,不二又朝他抬了抬下巴。手冢会意地将苹果糖送到他面前,不二凑近就着手冢的手轻轻咬下一口,原本就眉眼弯弯的笑容更绚烂了几分。

 

当盛大得宛若彩色流星雨的焰火在天空中盛放时,不二终于吃完了他的冰激凌。他舔了舔手上沾着的奶油和椰丝,抬眼刚好见到明亮的自动贩售机,他用纸巾擦干净手,团成团投进垃圾箱内,回过头冲手冢笑了笑,拽着他的手躲到了机器的背后。

 

”没想到我也会开花诶。我就趁机感受了一下。没想到还真的蛮痛的。”

 

“是啊。”

 

“所以你要是早告诉我就好了嘛。你就不会疼那么久了。”

 

“之前我不知道这些花怎么样才会消失的。”

 

“那好,”不二轻轻伸手扶住了手冢的肩膀,稍微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现在我要亲你了哦。”

 

End

贴士:

欢喜侬就是上海话里的喜欢你2333 一直想用这个做题目来着,之前见到白玉兰花开的时候有的灵感,白玉兰是魔都的市花,我也一直觉得很像阿腿就是了233333

这篇 其实更多是想要表达,无论画出多么的圆满,网球始终是大家的原点。而相信对于手冢,无论不二会不会一直继续网球的道路,他也愿意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跟不二互相依赖着向前走。

嗯,就是这样啦,谢谢看到这里的你。

PS:才发现忘记说一个梗!!!为了礼貌我不能对你讲,是来自于米开朗琪罗写给卡瓦列里的信(据说是草稿?)他说,我本来想用一个词 但为了礼貌,这封信里不能用 虽然我对米开朗琪罗的作品毫无兴趣(…)但是非常非常喜欢这句话

唯一让我们怯于告白的,只有唯恐唐突对方的礼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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