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忍迹】最好的债(四)

预警 本篇在幸仁的边缘试探2333

仍然多回忆杀 我感觉是越来越甜了


004

爱若难以放进手里

何不将这双手放进心里

 

早晨的会议是关于电视台内部要启动的几个新项目,其中包括有待拍的新剧,审核剧本的工作就由监制科科长的慈郎负责。忍足进门的时候看到坐在窗边披着水绿色外套的幸村,脚差点被门框绊住了,他看向身边的迹部,手捧香草拿铁的迹部老神在在地嚼着冰块给忍足介绍:“幸村精市,我们梦川的股东之一。”

 

“幸村君。”忍足礼貌

 

他微笑道:“叫幸村就好了,都是熟人。不过,忍足你之前没有做功课吗?见到我好像很惊讶的样子。”

 

迹部将嚼碎了的冰块咽下去后继续向忍足解释道:“不仅是股东,幸村是个很有名的导演。是在国际电影节最佳导演获奖者中最年轻的日本人。”

 

“这个我知道。”

 

“所以就用股份把他挖来了,是上一任大老板的壮举。”

 

上一任的大老板最近才因为身体原因住了医院,刚过了百岁的老人,年纪大机器坏,但是雄心和眼光自然不是一般的年轻人能比,所谓姜是老的辣。幸村非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这次会议一共就四个人,忍足实在有些意想不到:“说真,电视台就这么几个人?”

 

“财务部和保安部不参与我们的创作会议。至于艺人部,”迹部说到这里,抬起手腕上的表,随即就见到了姗姗来迟的艺人部总监。一身白衣白裤,通体雪白,若非肤色不算特别白皙,整个人都像幽灵或是雪人似的——柳莲二。迹部笑了笑,道,“一分钟不早一分钟不迟,不愧是柳。”

 

“日本这么小的吗?”忍足显然有些啼笑皆非,但旧友重逢,也不是不愉快的。

 

“你如果看到财务部的人就更加会这么想了。”迹部乐于找到机会向忍足故弄玄虚,后者轻轻摸了摸鼻子,将脑袋撇向了一边,他显然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剧情有些适应无能,对他这种最能顺应环境的人而言多少有些古怪。但这里并不是叙旧大会,幸村曲起指节敲了敲桌面,颇为严厉地提醒了他们这一点。

 

忍足倒不是划水的人,他从三叔那里拿到了不少关于电视台之前项目的报告,也大致了解梦川的风格,业内的地位,和今后想要发展的方向,只不过即便如此,当他听到和他同为经理的迹部景吾提出的旅游节目的构思的时候还是怔忪了片刻。

 

迹部提出的是梦川电视台的王牌综艺节目——当然这样说也不对,毕竟之前也只做了去年这一季而已。明星去旅游的节目市面上层出不穷,这档名为人间乌托邦的节目最大的卖点就在于自由散漫没有规则,并不主打穷游,也没有什么小游戏小任务,各样电子设备只要你欢喜你带什么去都行——上一季参与节目的艺人丸井文太从导演组那里得到小型棉花糖机就曾经让观众跌破眼镜。再加上确实很会拍风景,后期又很会做花字和各样效果,理所当然地受到了欢迎。

 

不过上一季主要还是有去北海道,名古屋,大阪,奈良这些日本境内城市,对外去了一趟中国的上海和香港,还有去过加拿大。这次则完全是国外的行程,第一站就在冰岛,现在也确实是一个适宜去看极光的时节。但听到迹部提出的这个建议,忍足却又开始走神了。

 

他的鸳鸯还没喝完,用舌尖抵着珍珠,脑子里又开始不断回溯过去记忆的碎片,记得他离开的那一年,那是一个大暴雨天,忍足本来领着迹部去吃章鱼烧小吃的,没想到刚离开小吃街就遇到了大雨,两个人狂奔到便利店来躲雨。迹部买了一杯香草拿铁——那时候他已经习惯了并不名贵的咖啡品种,而忍足稍稍倚着布满糖果的架子等他,眼角余光瞥到了粉蓝色的棒棒糖,凑近一看,是棉花糖口味的,他有点被吸引,手刚拿住,视线下移就见到了价钱——对棒棒糖来说贵得简直过分的价格,一根抵别的牌子三十根,他撇撇嘴,有些遗憾地放下了。

 

然后迹部发觉了他这边的动静,过来问他:“怎么啦?”忍足摇摇头,说没什么,到一边坐下玩儿手机了,等迹部过来,他问:“买什么了?”

 

“喏。”迹部拿出两根棒棒糖,递了一根给忍足。

 

“嗨,你买这个干吗呀,浪费。”

 

“你不是喜欢吗——”迹部坐下,发现忍足又在折花了,他就没得消停的,不是手要动就是得张嘴说话,现在手边一朵玫瑰已经要成型了。蓝白相间的,被他形状漂亮的手摁着,看起来温柔异常。迹部看着那朵玫瑰在他指间跃然成型,缓缓转过头去看布满了雨滴的玻璃,和每一滴雨水折射出的霓虹,随后感觉到什么轻轻地戳了戳他的手臂,他回头,看到的就是绽放的玫瑰。迹部接过来,拿在手上摇着把玩,结果就看到了上面印着的字——原来是宣传单页。

 

“冰岛……极光?”迹部的语气里流露出了兴趣,忍足对此非常敏锐。那时迹部的舅父刚刚再婚三个月,新任舅母刁钻刻薄,而他的两个表兄也被他前任舅母送回了舅父家,迹部的个性和那些心地好的人相处即使对方性格再强烈也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如果遇到心地不够好的,那简直就跟拆天没区别——他这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何况他又没有豌豆公主那么多的天鹅绒垫子。是以忍足一直很想哄他开心,那时见到他眼中闪耀的光芒,忽然福至心灵。

 

“小景,我请你去冰岛看极光吧!”他的语气热切又活泼,迹部转过眼看他,眼眸氤氲着清浅的水雾,眼角的泪痣平添一丝慵懒,就像只刚睡醒了的猫咪,一点金发轻轻地卷翘起来,无端地显得纤幼,像是那种童话故事里带着颐指气使却又其实最柔软不过的小精灵。

 

迹部是一直很想要去冰岛的,他小时候曾经和千秋去过一次,震撼的极光美景在他的心里镌刻下了深邃的记忆,从此成为了他大部分梦境的底色。但现在他已经再没有这样的能力了,舅父待他算不上苛刻,只是他没有过去那样自由自如挥洒的权利了,迹部最知趣,自觉自动收敛自己的锋芒,蜷进了他的小壳里。

 

对上迹部的眼神,忍足又再轻轻点头重复一遍,道:“我们一起去冰岛吧。”他的声音本就不响,在雨声里听起来就更轻了,但是非常坚定,镜片背后那双眼睛实在过分明亮,便利店的灯光在下雨的傍晚显得多少有些昏暗——忍足的眼睛不同,忍足的眼睛是清澈的,带着阴天般的忧郁,却清澈到近乎是硬朗的程度。

 

但是他们的冰岛之旅还没有成行,就发生了那场始料未及的意外,再以后,忍足就离开了。竟然就此落空。忍足晃了晃脑袋,后脑勺上绑着的小辫子像根毛茸茸的小尾巴到处闪,继续看迹部站在那儿挥斥方遒地说着他的计划,投影仪上的画面从冰岛已经跳到了普罗旺斯。

 

关于普罗旺斯,忍足记得他们曾经有过一个非常愚蠢的午后,吃着香草味西米露和充满了卡仕达酱的泡芙,然后凑在一起看的。是当时梦川电视台拍的一个纪录片,叫做普罗旺斯的天空,非常无聊,迹部和忍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拍这么无聊的纪录片,只专注于黄昏时分的天空在薰衣草花海的上方会有的颜色的变幻。也就是说,四个小时的时长都只专注于天空的颜色,实在令人困倦。

 

“这个玩意儿也太催眠了吧——”忍足默默吐槽。

 

“可不是,刚回东京的时候本大爷每天靠他催眠。”迹部抱着枕头说得不以为意,他手肘撑在枕头上托着脸颊,手指轻轻地在自己眼角摩挲过,整张脸都因为这种慵懒的情绪而显得像一团温软的云烟。金发像秋天午后清冽阳光下的银杏树叶。忍足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发,把好不容易剥掉了包装纸的棒棒糖塞进迹部的嘴里:“吃糖助眠。”迹部瞪大眼睛看他,有点想板起脸,忍足又说,“棉花糖口味的。”

 

棉花糖口味的棒棒糖快抿完了,纪录片也终于步入了尾声。忍足已经快模模糊糊地睡着了,迹部的脑袋也枕在了怀里的枕头上,长而稠密的睫羽同金银两色的流苏混在一起,侧脸在灯光下像泡芙里流淌出的快融化了的卡仕达酱。但他偏偏还要同睡意做抗争,稍微抬起眼,碰了碰忍足的手背,跟他说:“以后一起去看薰衣草吧。”

 

人不能太回忆过去,容易牵动旧伤口,忍足觉得右手隐隐作痛,他下意识把手缩回袖子里。那边幸村已经问道:“这个创意策划,你是经理,你说项目成立就成立,但之后经费问题,财务部未必肯批这么多,你知道的,山本先生身体出了问题,他的几个儿子女儿,表堂兄弟姐妹,侄子外甥之类,可都忙得很。”

 

“人间乌托邦是一个好的项目。就算财务部那边没有足够经费,我可以去和迹部财团谈——”

 

幸村轻轻点头,线条优美的下颌在光影里晃出些微温柔的涟漪,他拢了拢身上水绿色的外套,道:“第一季的赞助,我记得就是迹部财团的雪颂风,但是第二季……”

 

这件事不巧忍足是听说的,他还未决定回来以前,三叔就是用这个消息把他诓骗过来的。迹部的舅父这两年又再次再婚,对方还带了一个女儿过来,这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偏偏他人老心不老,再婚了两次也不安分,还跟自己的秘书搞暧昧,并且把迹部财团旗下的雪颂风珠宝公司送给了她。

 

“这件事本大爷已经知道了。”迹部的脸色沉了下去,并不很好看。盖因雪颂风珠宝公司是由千秋创立,品牌风格由她奠定,第一批畅销珠宝由她亲手设计,如今就这样被送了出去,他当然不会很高兴。又再抿了一口咖啡,迹部道:“关于这点,迹部财团也是梦川的股东,相信是可以商议的。我们现在要确定的是,第二季,做不做?”

 

慈郎此刻已经趴在桌面上睡着了,大家对他的嗜睡是很习惯的,并没有人管他,但此刻他撑起头来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做。”

 

迹部非常满意地点点头,道:“说得好,做!”

 

幸村轻轻咳嗽两声,道:“我想,我应该可以发表意见吧?”

 

“那幸村,你有什么意见?”迹部把脑袋轻轻歪下,这是不二的招牌动作,幸村曾经评价就像在暗中算计,看起来总有那么点不怀好意,迹部此刻做来,幸村当然心领神会:“我同意。”他说完这三个字,看迹部展颜,才道,“不过,雪颂风的赞助,你确定?我觉得相月云也可以考虑,或者芙暖园呢?造成一点新鲜感吧。”

 

迹部耸耸肩,道:“如果要新鲜感,合并后的Sweet Tak怎么样?”

 

“……就一定要是迹部财团旗下的公司么?”幸村的语气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柔和,但从忍足的角度看去,不知道为什么,幸村的侧脸竟然有些忧郁,他长睫毛眨动的频率实在有些快过头了,忍足心里咯噔一下。接着幸村又道,“太给自家公司做业绩了吧?”

 

“毕竟本大爷不像你,单枪匹马,孤胆英雄嘛。”迹部说着毫无诚意,状似恭维的闲话,把杯子里最后一点拿铁喝完了。这时,他将目光投向坐在一边的柳莲二,“柳,怎么样?艺人部那边,你有没有推荐录制的名单?”

 

柳莲二一直安静坐在一边等他们说话,他坐在靠窗位置,此刻雨已经逐渐地停了,从阴云的背后散出一点阳光,他穿着一身纯白,表情端肃,眉眼清丽,看起来无端的有些凛冽圣洁。他转了转手里的圆珠笔,低声道:“是固定嘉宾,还是要换人?”

 

“我打算跟第一季有一个创新。两位固定嘉宾,但每一期加上两位飞行嘉宾。这样的配置。你觉得怎么样?”

 

“我们电视台一千多个艺人,挑挑拣拣找到合适的肯定没有难度。不过我现在要回去整理一下大家的档期情况。”柳莲二说到这里,眉心微动,道,“不过不二应该有档期。他说了,这部戏拍完以后,今年他要休息。”

 

迹部有些无奈地摇摇头,道:“现在才是春天吧?今年才刚开始啊。”

 

“他一向挺懒的。”

 

那边慈郎睡着睡着又清醒了过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道:“但是,这次他拍的文艺片,那个导演好厉害的,超级厉害的。”

 

幸村点点头,道:“绿川导演确实是个奇才,不过他能挑中不二也不奇怪了。”他忽然想到什么,轻轻‘诶’了一声,说,“莲二,”他称呼旧友的语气亲昵,“说起来,手冢那时候应该也没有行程吧?”

 

柳莲二低声道:“是,他应该有一段空闲。”他的资料,当然不限于自家电视台艺人。

 

“那就让他们两个去吧,让不二做固定嘉宾,手冢做飞行嘉宾。节目一定会很好看的。”幸村说到这里时,嘴角玩味的笑容愈加灿烂了起来,“我看过,去年他们不是分别去了两期吗,一个上海,一个香港,有粉丝把他们两个剪辑在一起了。我看大家一定很期待他们一起去旅游。”

 

“别闹了,到时候他们俩的纯粉得掐个昏天黑地,日月不分。投诉信能塞爆我们电视台。”迹部第一反应就是否定。

 

幸村反而坚持,他冲迹部有点挑衅似地挑了挑眉:“你怕了?”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业内规矩。”

 

“哪一个业内?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遵循潜规则的人。”

 

幸村还不放弃,感觉下一秒他跟迹部就要杠起来了。忍足拉了拉自己的袖子,仍然好整以暇。过去打网球的时候没什么机会看迹部和幸村掐起来,这倒是个难得的体验。迹部却很沉着,他道:“幸村,那两个人的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幸村洁净优柔的面孔浮现起懵懂而无辜的笑意,迹部只有无声叹气,然后道:“反正他们两个人肯定都不肯的。”

 

幸村淡淡道:“梦川的规矩,好像艺人是不能随便推工作的。”

 

“那你打算怎么说服手冢?”

 

忍足推了推眼镜,忽然给出他的建议:“改成假想恋爱节目怎么样?我们约会吧?我们结婚了?我们相爱了?”

 

迹部横他一眼,道:“你对他们的性别没有误会吧?”

 

忍足摊了摊手,微笑道:“性别不是问题,我们可以身先士卒搞创新,就当为了同性恋情发声。”

 

“……你异想天开也有个限度吧。上面不会批的。”

 

“说真的,你们要请手冢来和不二一起参加旅游节目,我保证,跟假想恋爱节目也不会有任何的区别好么。”忍足对这两位还是有些了解的,何况他们又是那种天长日久永垂不朽型人格——三岁看八十,十几岁就能定终身,但迹部的脸色实在很不好看,忍足伸出左手来托住自己的脑袋,“怎么了?不二跟手冢之间,出问题了?”

 

“谈不上问题吧。我等会儿和你说。”

 

忍足点点头,将心底的疑惑抑下。接下来反而是柳莲二道:“其实,监制科已经有一个新戏的策划了。希望幸村你能够作为监制。”

 

幸村轻轻皱起了眉头,道:“这个步骤不对。我之前都不知道,你们哪里来的剧本?”

 

“剧本就是你写的。”

 

“我写的?”幸村的眉头皱得更甚了。

 

柳莲二低声道:“你的那本半自传——”

 

幸村这次不皱眉头了,他笑了出来:“我好像没出版,也都没同意要给任何人去拍吧。”

 

“但你给大老板看过。”

 

“我只是哄一下老人家开心,不代表其他任何意思。”

 

“那老人家现在觉得,你这个故事如果拍出来,他会更开心。”

 

幸村似乎觉得这话很荒谬,他将脸别到一边,仍然是笑着,但眉心轻轻蹙起,手指又在桌面轻轻敲了起来,半晌才道:“他老人家觉得一个因为身体原因最终只能放弃职网,靠着写剧本构建不存在的世界做做梦的人的故事,很开心?”

 

“他是认可你的吸引力。”

 

这次幸村是彻彻底底冷笑出声了:“那就应该清楚了解,没有人可以演出我吧。所以再怎么想赚钱也好,不应该只要是被员工创造出来的东西就觉得自己可以拿来用吧?何况我不是员工而已,我是股东。”

 

“当然会付钱给你,你不愿意的话,也不会勉强。但我觉得这个策划你应该会有兴趣——”柳莲二实在太熟悉幸村的脾气,因此即使对方往话里揉进了无数的机锋,他也全当自己听不到,听不懂,“难道你不好奇演员人选?”

 

幸村倒当真听进去了,也许是好奇,或者是预备说出更多锋利的讽刺:“我一早想说,梦川的男演员里面,我唯一觉得OK的就只有不二周助了。但不会是他的吧?”

 

“当然不是他。”柳莲二表现得很平静,从自己白衣的口袋里取出一张照片递给幸村,道,“我们都认识的。我想你至少愿意给他一个面子,看他试镜。”

 

幸村挑了挑眉,手指也跟着抖了抖,不知道是不是有所预感。他接过照片看的第一反应是笑出了声,同之前一直保持着的公式化笑容不同,这次他好像是真心欢愉,于是春回大地,百花齐放。

 

忍足庆幸自己的视力还算不错,能够看清楚照片上的面孔。那倒是一个出乎他意料之外的人,他本来以为会是幸村合作过的,梦川电视台以外的其他地方的演员,结果是一个从没有出现在幸村作品履历和资料中的人——那并不是说对方可能是幸村的陌生人,毕竟是出现在他网球生涯中,一个不是最鲜明,但也总绕不开的人物。

 

仁王雅治。

 

照片上的对方穿着雪青色的西装站在堆砌得华丽的香槟塔前,漫天彩色礼花和身后舞台的灯光组成的金色灯海掺杂在一起,他却像身上的雪青色一样,是一抹不受任何影响的冷色调。他的头发还是保持着银蓝色,U17的时候忍足听他说过自己的头发是染的,由于发质实在不错,也看不出褪色,加上对方一向都喜欢欺诈,忍足并没有很当真。现在想来,假如他是十几年一直都染同一个颜色,倒也算念旧长情。不仅是发色没变,连发型也没有变,照旧在后脑勺绑着辫子,穿着正装也显露出一点落拓不羁来。

 

看起来还是很瘦,身高倒是高了很多,驼背的坏毛病被纠正了过来,但依然没法儿给人以非常正气凛然的感觉。幸村的手指无意间抚过他下巴上的那颗痣,随后将轻飘飘的眼风投向了柳莲二:“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他的语气听起来比之前愉快多了,“他可是说过,我是他最不想合作的人。”

 

“今时不同往日了。”

 

“我可不接受对我改观。”

 

“生活所迫吧。他的事务所快倒闭了。现在只有他一个能打。”

 

幸村想了想,嘴角弯起笑意:“那到还蛮有意思的嘛。所以,让他用幻影来演吗?”

 

“这样他的粉丝怎么会答应?当然是以仁王雅治的样子出演。”

 

幸村垂眸想了有一会儿,才道:“大老板的意思,是希望我答应?”

 

“大老板和他事务所的老板关系一向很好,是他干孙女。不过,最主要还是你的意思。”

 

幸村终于抬起头,道:“我会卖一个高价的。”

 

“那是应该的。”柳莲二波澜不惊,显然非常知道怎样应付幸村的情绪。

 

于是这件事就此顺理成章地揭过,幸村之前已经休息了一年,终于再度出山导演新戏,来自他年少时候给自己写的自传——他从来没出版过的神秘经历,而且出演主角的还是仁王雅治,这倒显得更为有趣了。中学时期同校队打网球的经历放在漫漫人生中,并不算是粉丝们最为关注的重点,但以各种诡异类型的角色出名,和不二在文艺片领域平分秋色的仁王雅治同学,在拿下人生中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最佳新人奖时,适逢幸村精市石破天惊地取得了史上最年轻的最佳导演奖,身为老同学的仁王雅治接受采访时却说:“最想合作的导演,应该是别人来挑我吧,剧本好,觉得我合适,我是来者不拒——但是不想和幸村合作。”他事后没说任何找补的话,反而微笑着重复了一句,“对,就只是不想和幸村合作。”

 

这件事想想也有个三四年,两人在同一个圈子相邻的两个领域各自都顺风顺水,竟然也真的没有合作过。有时候一起出活动,对幸村来说是很偶尔的应酬,大都关于慈善环保,两人遇到了,也照常互相问候,对着镜头更加没有一点破绽的亲切,但镜头背后,各走各路,仁王对当初那句话毫无解释,幸村也只会笑笑说不介意。

 

反而是在自由人幸村精市被拐到了梦川电视台以后,两个人竟然有了合作机会。

 

不能说是梦想成真,那太奇怪了,幸村从来没想过非要去争取,更从来不愿意勉强任何人的。他也知道即使只是任性,仁王如果坚持不肯推翻的话,就都是认真的。既然认真,也就无谓具体怀抱着怎么样的情绪。但是——

 

但是想到要以一己之力负担一个风雨飘摇快要倒闭的事务所,而不得不妥协,想到这样的仁王雅治,幸村不得不承认,这调动起了他对有趣的人和事充分的热情。很想看着那样不得不负重前行的,充满了无奈和无助的仁王雅治。

 

**

会议结束以后,迹部带忍足去电视台旁边的商场吃饭,他早就订好了。忍足的手里又是从旁边甜品店里买回来的香草口味西米露,放在一个圆口的小玻璃瓶里,玻璃瓶上画了一丛丛鲜艳的三色堇。他咬着吸管跟在迹部后面,迹部没有回头看他,但眼角余光投向玻璃窗,轻轻松松就将忍足的样子尽收于眼底。

 

迹部一直以来都有种奇妙的感觉,说不出缘由,非常模糊,但他总是觉得,当他们两个人在一块儿的时候,都会无端端变得幼稚不少——用幼稚来形容也并不尽然,更像是放松了以后,显露出某些对着这个世界,对着其他人所不会显露出的柔软。就像跟在他身后低头专注于喝西米露的忍足,他脸上那种纯粹的天真意气,也很难想象在对着别人的时候会如此不加掩饰。

 

忍足好像感应到了什么,轻轻抬起头,看着玻璃上倒映出的迹部的面孔,与他对视了半晌,随后忍足轻轻笑了起来。

 

餐厅的氛围颇有情调,进门处就是盛放如瀑布般流泄的紫藤花,缠绕着屋顶的横梁,簇拥着屋顶上六芒星形状的灯。不仅花瓣做得栩栩如生,甚至就连绿叶和灰褐色的藤蔓都做得入木三分,像是游龙盘踞在绿叶之间,那花朵单一去看,是精巧如翩飞中停栖的蝴蝶,又像闪烁淡淡光彩的星辰,但聚在一起,是瀑布,是云烟,铺天盖地的温柔,也是声势浩大。餐厅里到处都是这种紫藤,就连墙上也三三两两地挂着闲散的几串花。光线昏暗,外头商场明亮得很,一走进来就像是踏入了黄昏。恰好那也是一天里忍足最喜欢的时间段。

 

这餐厅是吃综合菜的,各国特色菜肴都有,菜单很厚重,他们坐在角落的沙发里以后,服务员小声提醒他们说可以直接用手机登陆app点菜,但迹部还是大手一挥,要他们拿菜单来看。这是很迹部景吾式的习惯。他摊开了菜单后,才状似无意地对忍足说:“你坐到这边来一起看吧。”

 

忍足应了一声好,起身到他身边坐下,那沙发也是灰紫色的,圆形,毛茸茸的,像个甜点团子似的。忍足把整个人窝进去,看着迹部的侧颜,在一排小射灯的光彩下他的脸也亮晶晶,柔化了过分凌厉的棱角,显出一种圆润的漂亮。低头看菜单的时候,他的肩膀蹭到了迹部的,他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对方的本意就是这个。

 

“想吃什么?”迹部低声问他。声音轻飘飘的,几乎要吹进忍足的耳朵里,这句问询实在太没有问询的意思,反而更像表示亲昵。在这次回来以前的无数个日夜,忍足都不曾敢于幻想过迹部会这样同他讲话,太过贴近,气息流动,像要在他的耳朵里凝结成云。如此情致,跟情侣之间软绵绵的撒娇有什么区别?忍足多少有些不自在,他往另一边的沙发扶手靠,但眼光仍落在菜单上。迹部开始一页一页地翻,忍足就也伸出手指去指他想要的菜。

 

其实忍足的很多习惯都颇为接近老派关西人,比如除了鱼肉以外的荤腥他都不太喜欢,口味很素,但后来跟大少爷生活在一起,饮食习惯受到了影响,对红肉吃得也多了起来,不过最喜欢的除了鱼肉还是鸡肉。有一样他的口味比较孩子气,就是喜欢吃炸的,万物皆可天妇罗——他甚至点了天妇罗紫藤花饼。

 

等着上菜的时候,服务员上来用打火机为他们两个点上了桌子上的蜡烛——淡紫色和蓝色的蜡烛放在小小的鸢尾花型玻璃樽里,燃起一点光亮,清晰地看出玻璃上映着的清浅花纹,像水漾开的涟漪。忍足盯着蜡烛燃起的火花看了好一会儿才道:“迹部。”

 

他一直是叫迹部做小景的,从国中三年级那次解说的脱口而出后,对方默许了这个称呼,迹部一向是个宽容的人,对旁人的冷漠或是古怪他都有着强大的包容力,而且他属于天然高贵的发光体,所以对于旁人的爱意他也总能很好地接纳,并予以适当的回应,但对着忍足的时候是不同的。那种宽容并没有太多的把握和前提,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亲密,就像很多小孩儿喜欢的把戏,上课的时候要跟自己喜欢的人眨眨眼,做做鬼脸,传传纸条,是毫无目的的,散漫的快乐。所以,小景这个称呼,也就是忍足的专属,甚至迹部的长辈,包括已经离世的千秋也都没有如此称呼过他。千秋是因为将他视作成熟独立的大人,其余长辈则是没有那么亲近——迹部再怎么宽容,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凛冽锋芒还是太显眼了。

 

以至于此刻他忽然喊迹部,这拉开的一些距离让迹部有片刻的茫然,他眨了下眼睛,问:“怎么了?”

 

忍足仍然盯着那蜡烛,火焰跳动在他深紫色的眸中,像是在海面上隐约浮动的被星光萦绕的灯塔,他并没有看向迹部,眼底的那些闪闪烁烁就像水面泛起的涟漪波纹。

 

有片刻的沉默流淌在他们之间。

 

随后忍足笑了一下,说:“你觉得,我是绑辫子好看,还是把头发都披下来好看呀?”他说到这里时,还特意把头脑偏过去,好像怕迹部看不清楚他扎着的马尾。

 

迹部当然知道,那并不是他真正想问的话,但他不会试图强迫忍足说出不愿意说的话——不管是什么在那片刻之间让他改了口,都一样,迹部不打算追问。

 

“我觉得都挺好啊。”迹部说出口才觉得这个答案或许敷衍,忍足这次回来,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还是有所改变的,以前是全然轻松的,乐意敷衍也没有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却多了很多慎重,多了很多似是而非的试探,多了一种无形的但总是在不经意间蔓延的悲伤,迹部只得托着下巴,认真端详了忍足几秒后,道,“真的都好。但是,披着的话,”迹部说到这里手指在半空中轻轻转了一圈,“比较像你。”

 

忍足笑了笑,倒回沙发里,看着天花板上纠缠不休的紫藤花:“我三叔说我头发披着看了死样怪气。”

 

“他讲的不对。”迹部也倒在沙发里,也同样看着天花板,但他伸出手,替忍足解开了那绑着马尾的皮筋,然后用手指轻轻摩挲过他的发,就像白色的鱼,畅游在蓝与黑色的海洋——忍足的发色,黑色中总是泛着幽幽的蓝色,让人想到月光,月光下圣洁的湖水,和湖边开得温柔的龙胆草,“明明就很浪漫。”

 

忍足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却没有阻止他作乱的手。

 

“你说什么浪漫?”

 

“你啊。”迹部说到这里,眼睛稍稍瞪圆,眼尾拖曳开一片华丽,像只衔着圆花瓣的燕尾蝶。

 

忍足怔忪了片刻,心下一片绵软,某种温柔而坚韧的无形之物猛烈地撞击了一下他的心脏,他将手紧紧握牢自己的袖子,只觉得右手又痛起来。

 

“对了,我刚才是不是跟你说,要告诉你不二的事情?”

 

“是啊,他跟手冢怎么样了?”

 

这时他们点的两盅海鲜羹已经到了,太烫,忍足用叉子在汤里把鲍鱼跳出来放进碗里先凉一凉。迹部则小口小口地吹着汤,然后拿起一边的调味瓶往汤羹里撒了一点胡椒粉,再终于尝了一口,稍稍满意地颔首。

 

“他们两个不是终于比赛了一场吗?后来就好像什么事也没有一样,手冢还是德国日本两处跑,不二继续在网球部待着——不过据我所知,他拒绝了职网的邀请。之后无论谁问起,他都说和手冢没什么联络了。这点他应该也不会撒谎。确实就是淡了吧,可能终于分出胜负,就放下了?虽然我觉得他们不仅仅是只有网球和比赛维系的关系——但是,”迹部将鲍鱼一口咬下半个合着漂进勺子里的海参一起慢条斯理地吞下,“但是总之当时就是那么回事。”

 

忍足也想起了什么,他说:“其实不二之前去法国拍一个文艺片,我有去活动现场。”

 

“追星?”

 

“是啊,但也算见一见老熟人吧。他真是亲切,见到了我立刻就让助理过来把我留住,之后还请我在香榭丽舍大道上吃冰激凌。”忍足想了想,道,“对我都尚且如此,不至于和手冢毫无联系才对。但那一天的采访,有记者问他对手冢宣布退役的感想。他说的话,我倒有点在意。”

 

迹部一时想不起来不二说了什么。直到第二道菜,金汤虾球上来了,他才反应过来。

 

那时大明星,影帝候选人不二周助对着镜头笑得一如既往的温柔。

 

那些为他感到开心,希望他能好好休息,祝愿他在人生的新领域也能够一帆风顺的话都是客套话,即使不二措辞优美,显然也非记者最想听到的。于是记者又再追问:“从前不二你是和手冢先生一起打网球的吧。那段经历对不二你来说,是什么样的意义呢?”

 

台下已经有粉丝发出意味不明的喊声,不知是阻止记者的发问还是很激动。

 

而在角落里的忍足当时嘴里塞了一块Sweet Honey,咬着盐渍樱花和樱桃,就看到不二稍稍偏过脑袋,栗色发丝滑过脸颊,笑着道:“对我来说,是如果醒来了,就想全部忘记的梦境吧。”

 

“但是现在完全变了。手冢这段时间老是来接他放工,到剧组探他的班,穿得像个贼——不知道这次他飞英国取景手冢会不会也跟过去?”迹部非常叹息,用叉子戳了一下虾球,仿佛那就是手冢,“不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明明不在一块儿了,但是两家粉丝老是掐,媒体也非常关注,总有些新闻出。他最近老是来,我们公关部不知道多忙。”

 

“让手冢给你赔偿。”

 

“得了吧。本大爷消受不起。”迹部吐槽的劲头也上来了,他跟忍足一起吃饭的时候,除了嘴巴里嚼东西的时候不说话这点能做到,其余什么食不言的,统统都做不到,“你是不知道手冢对不二有多肉麻!他给不二洗了一保鲜盒草莓送去也就算了,还给草莓按上糖豆,拼出笑脸来。”迹部看着坐在他旁边无声地吃着浸满汤汁的粉丝的忍足眼底也浮现出一点惊愕,这才感到满意,“那还是手冢国光吗。”

 

等忍足吃完了粉丝,下一道菜炙烤龙虾牛柳也上来了。

 

“如果对象是不二周助的话,那这就应该是手冢国光嘛。”

 

迹部先是想了想,随即点点头,当做附和认同。随后才听到忍足缓缓道:“迹部,”他这句话真的说的很慢,饱含认真与慎重,他的视线并不落在迹部的脸上,而是落在他靠近自己的,蜷缩在袖子里的右手,“你的手,还会疼吗?”

其实只是一个很狗血的青春疼痛故事……比较不常规的就是他们俩没有互相伤害,而是一直在互相保护。

对我来说,不如说是一个他们彼此的爱闪烁的瞬间大合集

顺便在考虑扩写这个故事里的冢不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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