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忍迹】一个人的东京

521贺文

 

自己插下的旗是一定要拔的。

 

《最好的债》关于过去某段经历的番外 

 大家来谈谈人生,聊聊理想和梦想

 

小景视角吹侑仔有 ooc全是我的 你们好好在一起

 

001

 

“能够来东京,真是太好了。”

 

第一次听到忍足侑士认认真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迹部景吾其实很意外。

 

那家伙出生于老派的关西家族,世代行医,就算出了个经商的三叔也是从医药行业发家,他父亲做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致力于新型药物研究,二叔自己开诊所,迹部还曾经好奇问过,你们家是不是不许做别的,只能做医生啊。对方慢慢吞吞塞一口椰汁西米露进嘴里,想了想说:“我们家人,虽然都挺有性格的,不过性格总体还挺协调一致。都很喜欢关西,很喜欢金平糖,很喜欢章鱼烧,很喜欢吃鱼。应该也都很喜欢医生。”

 

所以,这家伙来了东京,是真心觉得愉快,确实有些出乎迹部的预料——或者说,像他这种内敛,有所保留又捉摸不透的性格,能够忽然说出一句这么情绪强烈的话,实属罕见。

 

但迹部反而其实不是那么喜欢东京。

 

他童年在英国度过,可以说从出生起就活在爱里,与之相比所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身世反而显得黯淡了。他的母亲莲池千秋是个难得一遇的天才,做什么都好,出道做歌手,做过演员,之后自己做编剧,导演,停工以后又自学画画到能够开画展的程度,若非感情坎坷,身为影帝同样惊采绝艳的丈夫早逝,实在算得上完美人生。千秋给足他自由,珍惜也浓得化不开,就算是身为企业家的外公,想法也很非同凡响,认为继承人各方面能力固然重要,但能成功,更需要的是能肆意挥洒自己任性的决断,所以在各方面也都给他以支持。

 

所以虽然从没有真正见过自己的父亲,迹部仍然拥有一个美满到足以令人称羡的童年。正因为如此,当母亲病重,决定带他回东京时他是有所抵触的。东京的天气对他来说有些太晴朗,那种无遮无拦的热烈,以至于人和人之间的快节奏,都教他有些猝不及防。他自己本身是热烈的,却觉得东京的热闹多少有些伧俗。冰帝倒还不错,名字取得好,听起来就有棱有角,又冷又轻狂,适合他。

 

融入东京的开端,是从认识忍足侑士开始。那天他在冰帝的球场,等着母亲去替他办理入学的手续,母亲身体不好,还好有桦地和桦地的母亲陪着,迹部脑子乱得很,倒数计时的离别总让人难堪,慌乱像是梅雨季的天气,渗进心脏,自己一个人打网球也出了纰漏,飞出了界外。迹部就这么跟着飞离的网球一道转身,见到了坐在场内的忍足侑士。

 

其实迹部当时没有太过于仔细地看忍足,但也许这家伙确实有些得天独厚,事后想起来很多细节竟然都历历在目,比如他那副样式古朴的圆框眼镜,再比如他当时那个塔状手托下巴的动作,来总觉得漫不经心和深思熟虑都兼而有之,越琢磨越有些老奸巨猾的既视感。但后来无数次回忆起,或是在梦境里再度浮现起他墨蓝色的发被风吹起轻拂过脸庞的画面,心里还是会不自觉浮现起温柔的涟漪。

 

迹部当时不算很熟悉东京,更从来没喝过菠萝草莓之类的混合型汽水,味道还不坏,他说不出口那是平民的品味,因为他觉得就算是平民,可能也不会有忍足那么古怪。也可能是迹部自己的感觉古怪,他会不会和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因为躲雨而一起喝汽水呢,答案倒也不是完全否定。但当时那种气氛确实是第一次感受到,明明碎碎的,絮絮的,也没说几句话,也没什么大不了,就是觉得很自在,很轻松,很开心,也很难忘。

 

迹部在那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的心被两面墙不断推移着夹击,上面下着雨下面点着火,空空落落又焦灼,可是听到忍足的声音,像某种类似于汽水里的气泡,往他的心里飘过去,是很彩色的感觉,看到,和感受到,很不同的。有种沸腾的心绪因为他而转移了注意力,被暂时平息的奇妙安心感。总之,迹部当时一边喝着他从来没喝过,也根本没仔细去看英文是什么牌子的汽水,看着忍足的侧面,他就觉得,他挺喜欢这个人的。

 

很奇怪,并不是在他们比试网球的时候,虽然忍足虚虚实实,确实燃起了他的战意,也让他觉得有意思,但这种认同,去到某个程度也就足够了,反而是和他说话,让迹部觉得有趣得多,好像有一个无限的宇宙在其中衍生,他的心情就是漂浮不定的星云。他其实一直没什么能够聊天的人,从前还好,但处于最绝望困苦的阶段,心里有很多无影无形的情绪,不说出来就要窒息,却也不知道和谁去说。桦地是一个很好的倾诉对象,但真的要去沟通和互动,就不是那么的擅长,或者说合拍。

 

那段时间他常去医院,车接车送,透过玻璃窗看外面车水马龙的城市,觉得那个世界并不属于自己,好像荡失在边缘以外,很游离,也没有实感。可能同样的遭遇,如果发生在英国,他也一样会觉得难过,但陌生的环境,确实催生出了更多的恐惧和烦躁。他看哪里都不顺眼。只有把这种烦恼转化为对冰帝对网球部的控制欲,那个时候迹部就确凿地明白了,想得到的,一定要尽力掌握在手里,要抓牢自己能抓牢的,喜欢的一切。

 

网球部也好,网球比赛的胜利也好,这些他被滋养出的骄傲和任性都让他有足够的勇气去挑战,他信奉胜者为王,想要攀登到最高处,也从来都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在冰帝的一开始,流言蜚语也没有缺少过,不是想说给他听的话也能吹过他,成了他的耳旁风。

 

他并不太在乎——他所带领的这帮人是什么样的人他太清楚,没有一个人令他讨厌,也没有一个真的讨厌他,他知道。但是忍足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他虽然总是在人群以外懒懒幽幽而过,像是在观察又像在揣摩,还像根本就不把一切放心上的过客,但他也正是迹部在东京遇到的,第一个真正在注视着迹部景吾本身的人。

 

是脱离了网球以外,甚至脱离了迹部为自己塑造的颠不破的金身。迹部不止一次听到他在队友吐槽自己——也无非就是什么唱大戏啊,排场太大像演舞台剧,为人处世太戏剧性让人跟不上节奏的时候说:“这也是迹部的优点嘛。”

 

忍足好像天然就能够理解所有人,迹部只不过是认为每个人都该有属于自己的自由,但他却像能明白一个人的天性。这种理解,并不仅仅是迹部的专属,可是当他听到忍足还带着笑音说出这么温柔的话,他就无法不放在心里。他这一生之中收获的大部分爱是源自于包容,是无论你再怎么离谱,我都可以接受的包容,多半是仰视的,又多半是隔着一层的。

 

真正的爱是什么呢,或者说迹部景吾需要的爱是什么呢,他自己都不明白,但总觉得,并非是那样带着宠爱,又少不免自以为是的轻慢的爱。

 

他陷入最低谷的时候,也是忍足侑士把他捞起来的。

 

那天是千秋的葬礼,他送走了母亲,这个年纪的少年人还没有被赋予可以决定和支撑一切的资格,外公外婆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所有的后事只有交给舅父舅母来操持,在迹部意料之内的喧嚣的葬礼。他哭不出来,只想逃离。

 

他想起最后一晚千秋握着他的手说,一个人的爱,如果被珍惜被牢记,就永远也不会消失。而如果她真正无怨无悔地活过,她甚至不在乎自己是否消失。迹部走出那间病房的时候,是带着一种遗憾,不甘心的惆怅,真正的痛苦还没有降临在他的身上。

 

那一夜他在走廊上,每走一步,陪伴他的只有漫长得像永远也走不到头的月光。

 

那一夜在下雨,他站在屋顶下面等着舅父他们来,没有人为他撑伞,半边肩膀也湿透。偌大的东京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然后在千秋的葬礼上,他逃到了教堂后头,坐在秋千上发呆,有鸽子在他身边飞来飞去,扑棱着翅膀,笨拙和优雅的感觉好像也只有一线之隔。他脑子里是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想——然后一个意料之外,却又隐隐在情理之中的人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里。

 

那天的忍足侑士很傻,迹部从没见他那么呆过。看着他,目光闪烁,好像下一秒钟就要哭出来了一样。但是他一定觉得自己掩饰得很好,绷得彻底没有表情,走到他面前,就像要受刑,低头看他的时候,隔着镜片,那双总是清冷的,深沉的,永远像布满了密云的天空的眼睛,在那时看他,却是满目的温柔,像是在月光下泛起了雪白的泡沫。

 

他说:“迹部景吾,你好啊。”

 

语气沉甸甸的,像是下一刻就要迫不及待下起雨来的云。

 

真的傻乎乎的,这个人。

 

迹部实在觉得很好笑,又为自己理所当然觉得他们不应该如此生疏感到一点错愕。但总之他当时回敬忍足时,对方的眼神实在有些精彩。他慢慢悠悠地说:“你好啊,忍足侑士君。”带着一点旧式文艺戏里的腔调,戏谑之中包含着自己说出口时都未曾想过的亲近。

 

他们一起走着去便利店买面包回去喂鸽子,路上忍足多次欲言又止,迹部只有自己打破沉默,问他是不是和千秋关系很好,又问忍足知不知道那些卡通片里说的,人会变成星星的故事。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他总觉得,他是想要从忍足那里得到些什么,是一种直觉,好像他心中的缺失,是只有忍足可以填补的。这种深切的需要的本源在哪里,他自己也不能准确捕捉到,但是,他就是这样知道。

 

结果有点后悔。

 

忍足竟然会说,他只有在小说和电影电视剧里看到这种桥段,而迹部,是一个除了歌剧舞台剧以外,其他都不太看的人,他对别人的需要可以感知,对别人的情绪又可以理解,但是他很难有共鸣,就好像自己是一个不能导电的绝缘体。所以他一直以为这种非常天真的,他只隐约听说过的桥段是来源于卡通片,被忍足这么一说,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的——好在那种感觉也很柔软,不会让他抵触。

 

忍足告诉他,对于无能为力的痛苦,就唯有去感受。

 

再那之后,忍足又跟迹部讲过,他说:“有时候越是温柔,越是坚固的关系,一旦出现痛苦,就会更强烈,也更难以回避。在这种时候,我们就只有连痛苦也一并感受了。”

 

某些迹部自己都觉得钝化的无形的触角,是在忍足这样又闪烁又温柔的自由里慢慢舒展开的。他们曾经一起相约在夏休期去登东京塔——由于是假期,人实在很多,登到了塔顶望出去,忍足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这座城市的人,这么看来简直就像孤魂野鬼一样嘛。”

 
即便如此,但忍足侑士身边的话,迹部这样想着,他确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得以幸免。

002

 

显赫的身世能够带来万千的宠爱,却也有隐忧。迹部的父母联合开的公司在母亲去到英国后,同他外公的公司合并,而外公年迈,母亲早逝,一切需要仰仗的就只有他的舅父——迹部总觉得他市侩得过了头,欠缺格局,并不是做生意的料。但他无法反抗,唯有过上如同寄人篱下般的日子。

 
偌大的一整个东京,他依然是车接车送,来到冰帝,也依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但他知道一切已经和以前不同,搬到舅父家的第一天他就知道。那一晚他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去翻房间的书柜,里面没有一本属于他的书,他的行李还没有完全收拾好,他随便翻了一本来看,所有的字像蚂蚁在他眼前爬,蚂蚁甚至还钻进了他的心里,他心中的勇气就像蜜糖,在那一刻非但不能令他好过,还弥漫他整个心间让蚂蚁啃食得更加津津有味。

 

有限的空间里,他产生了幻听,好像真的听到蚂蚁咬他的心,不停地滴着血。

 

但眼泪早在千秋病重过世那段时间全部流光,此刻要为了这微不足道的心酸哭,也流不出一滴眼泪。迹部走到阳台上,窗外是漆黑浓重的夜色,迹部抬头望天,连月亮也黯淡。他舅父住的不是别墅而是公寓区,此刻看出去,刚好能看到附近小公园的景色。小公园最多的是紫藤花,听说其中最久的是已有百年的历史。漫天紫色的云烟,在苍白的街灯照耀下竟显得分外凄迷。

 

迹部越看越心烦,回头刚好看到被子里亮起光,走过去拿了手机,才发现是忍足发来的简讯。自葬礼后,两人的联系较之过去频密很多,忍足关心他,他知道,但两人聊天倒从来不提这些现实情况,有时候迹部回过头去想一想,发现说的话都很无聊,天上飞的,地下跑的,吐槽下榊教练的常用手势,分析下今天向日岳人同学又为什么不开心了,再由慈郎讲到立海大,吐槽真田既严厉对别人的事又太操心,天然劳碌命,诸如此类,讲到青学,忍足又容易莫名其妙不开心,后来迹部一分析总结,是讲到手冢就容易不开心,但又不是针对手冢。因为关东大赛的时候,忍足有跟迹部聊过关于手冢的事。

 

“你看啊,西门吹雪跟叶孤城你知不知道?”

 

“你想说什么?成就是王,败就是寇?还是,你想说,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我是想说,虽然叶孤城自己说成王败寇,但是,就算他输了,他还是佳人。我还是喜欢叶孤城多过西门吹雪。就是说,佳人永远也是佳人。网球这回事,比赛,有输有赢的。就好比一个奖项,到最后大部分情况都是始终只有一个人可以拿。但是,比赛很多种,机会不止一次,可能这次你赢,下次又是他输——是是是,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赢的。不过,就可能下次他又赢回来,没什么可特别纠结的。”

 

中间忍足沉默了很久,直到迹部问他:“你还没说完吧?继续啊。”

 

“但真正的问题是,你选择持久战,是为了你自己,一定要胜利,还是为了冰帝,赢得这次胜利呢?我知道你不会后悔,持久战也没什么不磊落的。但如果你只是为了冰帝,才不得不挡在前面,如果你心里面,会觉得不舒服的话——我会再努力一点。我是说,也可以给你留下一点任性的余地。”

 

所以,那家伙也不是对手冢有意见,虽然他确实对自己有点偏心——说到底,他不太乐意听到手冢国光的名字,还是因为一点占有欲作祟吧。迹部的想法挺单纯,他觉得忍足其实不是很喜欢和别人交心,难得跟自己的关系这么好,有点占有欲也是人之常情,要是现在又多出一个人来认自己做大佬,估计桦地也会不开心,要是桦地突然去认别人做大佬,他也不大开心的。

 

但是忍足说,给你留下一点任性的余地。

 

虽然迹部对此的态度是:“哼,你啊,你能自己挥霍自己的任性就够了。”但要说不窝心,是实实在在的假话。所以后来全国大赛看忍足和桃城的比赛,他乐于见证忍足用自己的方式取得胜利——但好像他也开始有了一点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忍足跟别人比赛也能那么热血的话,他好像也有一点占有欲,就好像属于自己领地的,非常珍惜的一朵花,被别人见到了美丽,你知道你还不至于失去,但就会担心,可能某天会有别人来把它摘走——当然桃城还是真的不错,起码看地图的本事不错。

 

总之和忍足说的都是些不说也可以的,谈不上有什么意义的闲话。很多时候,迹部被散漫的开心包围,反而会忘记忍足是在关心他,是在因为看到了他的脆弱而给予他更多的温柔。但在某些时刻也会想起来的,比如现在看到忍足发过来简讯问他要不要喝粥。

 

“我在和悦轩吃宵夜,帮你带碗粥好不好?”

 

老实说,他要是问,你要喝粥吗,或者直接说我帮你带了碗粥,迹部可能都不大乐意接受。他很难解释这其中微妙的差别,可能前者太随意,后者又太不容置喙,忍足问他好不好,像是只要他肯答应,就会觉得很愉快似的。

 

迹部正在想要不要直接打电话给忍足的时候,突然看到从书柜里窜出了一只老鼠,直接跳到了他的床头柜上,跟他大眼瞪起了小眼,他把手机往床上一扔,彻底放弃了。

 

忽然之间,他想起以前忍足分耳机给他听的一首歌,里面有句歌词说,自卑如水银泻地。

 

原来自卑真的是一瞬间的事,不比小时候打破温度计困难。

 

要摧毁迹部景吾长期以来的骄傲绝不可能,但有时,在真正的温柔面前,心底的痛苦会更强烈而难以回避,他也是一个血肉之躯的凡人,做不到永远都不受伤,不过是凭着一口气,就算虚张声势也永远要挺胸抬头,情愿做不可一世状也不想被人看轻——但是在忍足面前做不到的。

 

他知道。

 

好半天他才在被子里翻出手机,思量之下回了一句:“不用了。我睡了。”

 

发送成功以后,又觉得会不会太冷淡敷衍了些,再又迅速补了一句明天见。那边忍足回得很快:“明天是周末啊。”

 

“周末不可以见你是不是?”

 

回完又觉得自己不对劲,抬起头,天花板垂落的灯光照在脸上有些发烫,他的懊恼又一下从现实的困境脱离——忍足也不是什么都顺他的心意的,只不过是让他从为了他无法确定的命运烦恼,变成为了一些风花雪月烦恼。

 

这种不就叫冤家咯。

 

迹部拿了手机到阳台吹风,手臂枕在栏杆上,夜晚聚了一些露水,凉意浸透。他又忽然觉得无趣,盯着发光的屏幕上来自忍足的明天见,手指无意识摩挲过名字那一栏,他忽然在想是不是应该给忍足备注一个什么昵称。

 

但是想不出来,也不太想有。

 

他们一起的时候就称呼忍足,毕竟对方叫他小景,这个昵称除了忍足还没别人叫过,家里人也多半叫他景吾,可是他也不能同样称呼回忍足管他叫小侑吧——忍足不止一次吐槽过不喜欢家里人叫得那么肉麻的。而他如果在心里想起忍足,也往往是连名带姓的四个字浮现。

 

忍足侑士。

 

就是非常喜欢这样连名带姓地默念他的名字。

 

有点后悔,明天还有好几个小时,有点太久了。

 

迹部这么想着,视线散漫落在远处的紫藤花和雪白的灯影,觉得自己干脆就这样待一整晚好了。倾靠的同时,却隐约地捕捉到了一点模糊的影子,他呆了呆,仔细凝神去看,尽管非常朦胧,也有些摇晃不定,但熟悉的感觉直抵心脏——

 

“喂,”他摁手机的指尖都在轻微地发着抖,接通以后就迫不及待地开口,“忍足吗?你人现在在哪里?和悦轩吗?”

 

“嗯……刚走出一段,怎么了?你饿了?”

 

“你,你能不能在和悦轩前面的车站等等我。”迹部说到这里,手已经去捞挂在椅背上的外套,“你等等我。”说完也不等忍足回答,外套只系了几粒纽扣就快步离开了房间。

 

夜深了,复式的公寓,舅父舅母住在楼上,他放轻了脚步,在一片黑暗之中换好了鞋子。走廊上亮着昏黄的灯光,他一步一步踩着自己的影子往电梯间走。

 

密云被风吹散,月光比之前清明许多。迹部快步走着,不理会外套口袋里响动的手机,他知道忍足不会不等他,也不会不听他的话,此刻想必已经在往车站走了。他拢紧了外套,索性跑了起来。

 

紫藤花越离越近,在视线中变得愈加清晰,是一片令人心折的柔软。

 

白色的路灯看起来就像人工制成的月亮,而沿着路灯不断往前走的那道瘦削背影,却是真正落在他心里的明月。

 

迹部本来想喊他的,张嘴却觉得发不出声音,叫什么都不对,只有加快脚步到了他的背后——今天忍足把头发扎起来绑了个马尾,通过这个迹部判断他应该又跟他三叔吃饭了,他三叔最不喜欢他披头散发,说他这样太落拓不羁,一看就是郁郁不得志的艺术家型格,容易走背运。迹部走过他身边时,轻轻地拽了一下他的小辫子,然后迅速闪到另一边方向,手臂却已经被忍足伸手捉住了。

 

“迹部景吾?”

 

这家伙,原来也会连名带姓喊人的呀。

 

迹部心里生起一种隐秘的愉快,他说不清是为什么,也许只不过是觉得自己能够引起忍足真实的情绪波动这一点很厉害,他发现自己确实是有点喜欢招惹他,看到他不再是那么漫不经心,不论是正面负面,他都乐见。

 

“你怎么会在这里?和悦轩搬家了吗?”迹部被他捉住了手臂,反而有种自投罗网的错觉,只有左顾右盼,企图用戏谑调侃忍足的方式夺回主动权。忍足无声叹口气,道:“你怎么会看到我的?”

 

“你刚才在那根路灯灯柱下面,正对着我的窗子。”

 

“……住公寓楼的缺点就是这个。居高临下,容易看到不该看到的。”

 

迹部把视线投向他另一只手上抓着的牛皮纸袋,故意‘咦’了一声,道:“这是什么?”他抓住牛皮纸袋的一角轻轻托起来,镂空的和悦轩三个字在月光和灯光下像是在闪闪发亮,“算不算不该看到的?”他看着忍足的眼睛,低声道:“反正你是不算的。”

 

他故意想要说得颐指气使些,偏偏声音语气都很轻柔,像怕惊动了什么。

 

忍足应该是又叹了一口气的,他放开迹部的手臂,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他什么都没说,但迹部知道他想说什么,无非是‘拿你没办法’。迹部很会搭台阶,但从来不给忍足留退路。

 

“本来想买给你的。你今天不是搬家嘛……想着可能晚上没吃什么东西。”

 

搬家当然不耽误吃饭,搬家心情不好就耽误了。

 

迹部耸了耸肩,道:“那可不算是家。”

 

“不是家是什么?巢?”忍足吐槽了他一句,又问,“你晚上吃了没有?”

 

“吃了。”

 

忍足轻轻皱了下眉毛,迹部又道:“吃了点饼干。”

 

“服了你了。”

 

自动贩售机前有长椅,投下一片明亮的光影,莫名其妙地在暗夜里有所吸引。

 

两人坐在长椅上,忍足从牛皮纸袋里拿出一盒粥——和悦轩的粥外卖包装为求环保都不是塑料的,筷子也是木质,在小食店里算是最符合迹部品味的那类。忍足用湿纸巾替他擦了一遍筷子,然后把碗递给他,轻声道:“你吃一点吧。”

 

“你用筷子吃粥的吗?”

 

忍足继续任劳任怨用湿纸巾擦调羹,擦完直接舀了一勺送到迹部嘴边:“我喂你,行了吧?”

 

迹部本能张嘴,把粥含进嘴里了,才反应过来。温度刚刚好,看来忍足是买好了粥打包完了就送过来了:“我不发现你,你是不是就这么回去了?”

 

“不然呢,为你风露立中宵?”

 

迹部白他一眼,却又轻轻地用自己肩膀蹭了蹭他的肩膀:“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已经买好了粥到附近了?”

 

“可能你不想见人呢?我不想触你霉头,更不想逼你应酬我。”

 

“你有点不够努力。”迹部这话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忍足要努力什么?努力对他好吗?这么说实在有点自以为是。而忍足倒是没觉出任何不妥,接着他的话茬说:“我就不是努力派嘛。所以,如果我抛橄榄枝,你最好马上接,如果你不接,就可能没下次了。”

 

“看来你不是不努力,你是绝情。”

 

“我只是不想勉强人。一件事,说一次不可以,讲两次不可以,讲到第三次就可以了,那可能就不算心甘情愿啊。”

 

迹部咬着调羹,含含糊糊道:“那不是的。我情愿的。”

 

“那为什么要有第二次呢?”

 

“因为……因为,这样比较有气势?”

“你就是别扭。”忍足把调羹塞给迹部,“我手酸了,你自己吃吧。”

 

迹部接过调羹自己给自己喂粥。

 

“你看,凶一点,不是就很乖了嘛。”

 

迹部本来想吐槽的,但一抬头,只见忍足眼中水汽氤氲却又蕴着笑意,比垂落在他们长椅背后的紫藤花还要温柔,一时涌现在舌尖的话都成了不合时宜,这一晚起伏的种种情绪,也都在此刻溶化成了泡影。

 

“你不凶。”

 

他把粥都咽下去以后,轻声道。

 

可能声音太轻了,忍足没听到,他只是抬头看着紫藤花飘摇在路灯的光影下,用散漫的口吻道:“所以说,能够来东京,真的是太好了。”

 

“……有什么好?”

 

“认识你很好啊。”

 

在说潜台词这件事上,忍足是很擅长单刀直入的。

 

他想,他也不是需要有人对他好——他只是吃忍足侑士这一套而已。

 

就像他也不是很喜欢东京,但是,他也觉得,能认识忍足侑士很好。

 他忽然想起那本被他拿来打发时间的书上,有这么一句话,说月光透过好几光年的距离,只为打捞起沉溺于水中月的蝴蝶。

非常拙劣的童话故事,可是,迹部忽然觉得,他的心就是那只溺水的蝴蝶 忍足就是跋涉过抵达他生命的月光。

003

 

迹部在英国的时候,是他们所处那片街区不折不扣的孩子王——也算是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好像在哪里都能成为焦点,都能发光,都能让人不由自主想要追随。但其实也没他后来在冰帝那么轻松,他们冰帝一个个看上去拽得二五八万,但其实个顶个的文明,在英国的时候,迹部可没少挨过揍。只不过,打不过他也很会还手,那帮在街头网球场找他麻烦的喜欢抓他的脸,他就把拳头往别人脑袋上抡,反正绝对不肯吃亏。

 

但那个时候他是个小豆丁,跟他打架的体格比他健硕,但也有限——何况那时候还有桦地在。十几岁的时候打架就不同了,又是在自己家里打的架,就算想叫帮手都来不及。跟迹部打架的是他的两个表哥,原本随母亲生活,因为母亲要改嫁了,不愿意带着他们两个,就回来和舅父生活。原本也很平常,只不过他们两个生性顽劣,又一直都很不喜欢迹部,现如今迹部落了难,自然要想法子捉弄他刁难他的。

 

本来迹部也不是拎不清,寄人篱下加上他那两个表哥都快长到快两米了,他没打算和他们正面起冲突的,但是他们嘴巴对千秋都不干不净,先动手的那个就成了迹部了。那一场架打得真是一片狼藉,在书房里,把东西砸得都一塌糊涂,书架子都要倒了。

 

进医院的时候迹部痛到龇牙咧嘴拿镜子仔仔细细地查看自己的脸——肿得太厉害了,不知道会不会毁容,想着想着又庆幸牙齿都还在,没缺,就是咬伤了舌头流了血,感觉还挺惨烈的。

 

那天的天气很晴朗,阳光感觉也刚刚好。迹部虽然脸疼得火烧火燎,心却也像终于放晴了一点,抱着枕头在消毒药水的气味里睡了那段时间以来最沉的一觉。

 

这事儿他嫌丢脸,没告诉别人,尤其不想忍足知道,结果舒舒服服睡醒以后,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听到玻璃纸悉悉索索的声音,睁开了眼,就见到忍足侑士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往嘴里塞Tak Tak。

 

根据常规剧情,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在削苹果的么?

 

怎么还自己吃上了?

 

“……你现在不可以吃巧克力。”

 

迹部觉得自己现在讲话都有些口齿不清,就懒得和忍足废话了,忍足把枕头给他垫好,他就靠着枕头坐好。忍足把玻璃糖纸摊平,迹部轻轻伸出手指尖戳他手背,忍足抬头看他:“嗯,我给你折个什么?你想要什么花?”

 

迹部摇了摇头。

 

“那折只千纸鹤给你吧,好不好?”

 

迹部又轻轻点了点头。

 

忍足就认认真真低头去折千纸鹤。他也没有问迹部为什么会打架,为什么会被揍得这么惨,也没有安慰他,只是专注于手里能折射出彩虹的玻璃糖纸。阳光如同蓬勃的金粉洒满了他全身,墨蓝色的发垂落在脸颊,有一缕轻飘飘的发丝在镜片背后遮住了忍足的眼睛。迹部看着,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先把他的眼镜摘了,再替他把长发归到耳后。手指不经意抚过了他的眼睫,微痒的触感让迹部不由自主多停留了一会儿。他心里有种说不出原因,但又由来已久的直觉,像是知道一切的温柔和亲密,忍足都不会拒绝。这种信任并不是积累,而是一种经过了一次又一次鉴证的本能。

 

迹部看着忍足,忽然有点感触:“书架倒下来的时候,我真的以为自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他说完,又惊觉这话里脆弱和想要依赖的意味太浓,便庆幸还好自己现在有些口齿不清,能够蒙混过关。

 

“诶,小景。”

 

忍足一叫他小景,迹部就忍不住紧张,他自己也说不好,他其实挺怕忍足煽情的,他不知道怎么应付,并不是逃避型的人格,可是有些话,如果忍足说出口的话,那他除了逃避,也想不出别的办法。

 

温柔而坚固的关系一旦滋生出痛苦,或是要有变化,都势必经历阵痛,这是一种更为强烈,而无法回避的痛苦。所以迹部一直很感谢,忍足是以轻描淡写的态度来施展每一次对他的关心。他喜欢这个人的散漫,也因为这个人的游离而更有了想要抓紧他的冲动。可是,抓紧以后又是什么呢。

 

“你搬来和我住吧。”忍足把折好的粉色的千纸鹤塞进迹部的手里,道,“虽然我家也有很多书柜,但我不会让你变孤魂野鬼的。”

 

004

 

拖着行李箱和忍足踏上前往他家的地铁时,迹部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忍足一个人居住在独栋的红屋顶小洋房,他父母因为医药研究转而去到美国,二叔留在关西,东京的亲人就只有和三叔。这栋小洋房就是忍足的姑姑以前置办的产业,他姑姑现在环游世界,忍足不肯跟父母一起去美国,就留在这里替姑姑看家。

 

“我很喜欢它的红屋顶,我离不开它嘛。”迹部听过他拿着手机跟自己妈妈胡扯,间杂着他妈妈管他叫小侑的声音,又再听他拖长了音用慵懒柔软的关西腔反驳,一点火气也没有,反而像浸在西米露里的香草冰激凌,莫名其妙地有点撒娇感。

 

——忍足这人奇奇怪怪,他能想出一千一万条理由来解释他的行为,也难怪谦也会给他一个神经质的评价。那些理由本来应该是借口的,但他又太随心所欲,以至于即便说那些理由都是真的,好像也不违和。可是唯独这件事,迹部很有信心。

 

不管是不是红屋顶,哪怕是为了把大门刷成黄色也好——这个家伙说过,能够留在东京太好了,是因为他在这里,认识了迹部景吾。

 

“怎么说呢,一直以来,迹部你冲在最前面,除了因为你自己想要做第一名,信奉胜者为王,还因为你想要把我们挡在身后,想要保护我们对吧。所以,如果问你自己,最想要达成的梦想,是真正的,只为了自己那种,你想要什么?”

 

“只是单纯为了自己?”

 

“是啊,就只是为了自己。”

 

“——热爱是可能会变化的。只为了自己的话,”迹部低下头,他手里是忍足给他的钥匙,“打网球是一个理想,梦想……再不切实际一点,无论以后,我会再喜欢什么,”他的手一点一点收紧,连带钥匙上刚被他安上的那个钥匙扣一起,在肌肤留下一点深陷的痕迹,“我都想,全部掌握在手里。”

 

雪颂风的钥匙圈,银质镶满碎钻的月牙,中间是一枚紫宝石雕琢而成的幸运星。

 

他抬起眼看车厢里坐在他对面的忍足。

 

忍足正嘴里叼着一根百利滋做吸烟状,就看见迹部的眼波流转闪烁片刻,问道:“那你呢?”

 

“理想的话,我已经决定,我不会做医生。我要做一个作家,乃至于编剧,导演。总之要写自己喜欢的故事,造自己喜欢的梦,创自己喜欢的世界。”车窗外依然是阳光灿烂,忍足几乎半个身子都浸没在阳光底下,看不清他的眼神和表情,但他探出口袋的钥匙扣却在阳光底下闪烁着耀眼的光彩——蓝宝石雕刻而成的玫瑰虽然细巧却精致得纤毫毕现,从上衣口袋显露,就像是绽放在他心尖的玫瑰,“梦想的话,有点困难……”

 

“嗯?”

 

听出忍足的犹疑,迹部稍稍虚起了双眼。

 

忍足将百利滋啪嗒一声咬断成两截一并吞了下去,慢条斯理地嚼了一会儿,才像终于读完了条似地道。

 

“我的梦想就是,即使有一天,被我喜欢的人掌握在手中,也能有随时想走想飞的自由。”

 

迹部稍稍侧过脸,脸上的伤口依然还隐隐作痛,他知道不应该笑,却还是忍不住笑起来牵动伤口。车窗外是阳光灿烂,他轻轻伸出手在玻璃上借由积累的灰尘画了个小小的桃心。

 

“当然,你会一直自由的。”

 

地铁门打开的瞬间,有鲜活的风吹进。迹部拖着行李箱,忍足拥着迹部的肩膀,两人以一种互相依赖的姿势走向人来人往的地铁站:“然后还要一直相爱。”

 

迹部用空着的那只手,抓紧了忍足另一边的衣摆,想要欲盖弥彰,但这动作又实在与揽腰无疑。他的耳朵轻轻染上玫瑰的颜色,扶梯快到尽头的时候,忍足忽然叫道:“不行,我有头发缠你拉链上了——”

 

两个人跌跌撞撞下了扶梯,又踉踉跄跄到了旁边,忍足疼得倒吸凉气,直接伸手要去扯断自己的头发。迹部赶紧拍掉他作怪得手:“你别动!交给本大爷!”他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转头去看缠在他外套拉链上的那缕发——发质真好,都不分叉的。迹部伸出两手去解开那缠绕的结,忍足真的乖乖听话一动也不动,屏气凝神的表情无端有点惹人怜爱的孩子气——迹部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了。

 

“好了。”终于解开了,迹部也长舒一口气,这才意识到两人此刻过近的距离,和彼此温热的气息。迹部匆匆垂下眼帘,将脸撇到一边,小手指却已自动与对方的小指缠在了一起。

 

前方是很长很高的阶梯,再向上,是充满了阳光的世界。

 

未来仍旧漫长且悬而未决,但至少从此刻开始,他们不再是一个人。

 

恒久的温柔,就是将彼此掌握在手中,让他能永远停留,又准他能随时去飞。

End

备注:之前立下的flag 说某人生诞唱什么歌我就用什么歌写文。结果是好妹妹乐队的,一个人的北京,所以我改了一下,写了这篇一个人的东北……啊不是,一个人的东京。

我真的很喜欢《最好的债》的正文,还埋了一个梗没写出来 所以希望大家也多多pick下我们阿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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