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忍迹】明知做戏

明知做戏

 

流水账日常/常规ooc/真的很无聊

 

《最后的玫瑰》的姊妹篇。

 

普通爱情故事罢了。

 

其实这篇文不重要题记比较重要(虽然跟文也没什么关系)

 

故事很不好看,但祝福是适用的,是给所有人的。

 

(并没有大家都需要捱的意思)(并没有大家都需要新天地的意思)

 

 

000

 

诚心祝福你捱得到新天地

 

001

 

收到迹部景吾的电话的时候,忍足侑士已经睡着了,他自己也不知道这睡眠是深是浅,但全无一点梦境的碎片,只觉得头脑带着昏沉的疼痛,然后坠入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他醒来的时候,编辑还没有离开,正在替他收拾茶几上留下的炸鸡外卖的盒子。他只匆匆看了一眼,捧着手机身子没稳住,歪斜着倒向地毯,他也没忙着让自己坐直,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的时候,他正侧躺在地摊上,手机在毛绒地毯和他自己的耳朵之间。

 

“我现在准备到你家来。你方便吗?”

 

“过夜吗?”

 

那边传来一声有点模糊的‘嗯’。编辑回过头来看忍足侑士,表情多少有些惊异。忍足侑士也不在意,他坐起来,问:“刚下飞机吗?吃过饭了吗?”他一向讲话语调都有些习惯性拖长,又再轻飘飘地往下坠,说到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的样子,这次却有点不同,听起来很有朝气,莫名其妙像是吸收了阳光的向日葵。

 

编辑对他做了个口型,问他:“K少吗?”忍足侑士点点头,她伸手比了个电话放在耳朵边,然后指了指门,意思也很明确,就是我先走啦。

 

忍足侑士这次点头都点慢了,他只顾着和电话那边说:“家里还有点东西吃。芝士炒年糕,洋葱猪排。然后汤,豆腐汤可以吗?晚上吃这些会不会太油腻了?”他说这话的时候编辑已经走到了门口,还是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刚才非要点炸鸡轰炸礼盒的是谁啊?

 

电话那头没有什么杂音,还挺空旷的,忍足侑士抬头一看墙上挂着的钟,十点三十七分,作息比较健康的人此刻应该已经进入梦乡,忍足侑士刚刚睡醒一觉,他并不是不困的,但疲惫没有阻止他的大脑灵光一现的思考。

 

“你刚下飞机吗?”

 

“嗯,刚代表海外分部去开会回来。”话音刚落,可能是说什么来什么迹部景吾打了个小哈欠。虽然声音不是很明显,但也已经足够让熟悉他几乎是各种形态的忍足侑士脑补出来啊当时是什么样子了。他没忍住勾了下嘴角,语气放得更软了:“嗯。那我等你。”

 

“你困了吗?”

 

那边的迹部景吾反应倒也一如既往灵敏。忍足侑士无声地叹了口气,回答道:“没有。在跟编辑谈新书的企划,刚刚谈完。”

 

“还是那位雪奈小姐?”

 

忍足侑士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往客房走,打开了门才意识到客房也就迹部景吾一个人会睡,没什么再清洁整理的必要。等关上门才后知后觉地应了:“还是她啊。我们一向都合作得很好嘛。”想了想又实在觉得有点好笑,“你们圈子里的人都喜欢管你叫K少吗?她也这么称呼你,说跟那些名门望族学的。”

 

“你理他们做什么。”

 

迹部景吾虽然没有明说,但从语气之不屑一顾就能听出他实际是觉得那帮纨绔子弟都是白痴——忍足侑士重新陷进沙发里,随手摸出自己的平板电脑,刚好给他推送了一条新闻,标题十分劲爆——豪门贵公子情陷靓空乘,疑似新欢男友曝光?

 

什么文法,简直是狗屁不通。

 

忍足侑士一看照片上那道模糊人影就知道是迹部景吾,但对那个模糊侧脸的归属就对不上号了,他把这些年和迹部景吾传过绯闻的ABCD都在心里过了一遍,发现这个还可能真是个新人。

 

“你在干嘛啊?”

 

忍足侑士点掉了那个新闻推送,随便打开了自己的微博,才发现自己已经足足一个礼拜没有发过微博了。想了想,还是随便在自己平板电脑的相册里找了一盆之前拍的秋海棠盆栽的图片,然后写了一句:“静候佳音。”

 

“我在跟你打电话啊。”

 

“那你又不说话。”

 

忍足侑士点开自己的@来看。然后发现领先报有@他,就是在三个多小时以前,他仔细阅读了详情,发现是有关于他之前的一篇文章得了奖,这种报章杂志上的文章若能得奖,自然报章杂志本身也是与有荣焉,他还是立刻转发了,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就问迹部景吾:“……我那篇小说,就之前写的那篇,”他故意不讲名字,“就上个月给你看的那篇,你还记得吗。”

 

迹部景吾在电话那头回应他:“记得啊。《突然的心跳和一颗糖》就是那篇写看水母和月亮的爱情故事嘛。”说完以后又开始飞快地道,“想吃甜的。你家里有甜的吗?”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点鼻音,听起来多了点潮湿黏腻的甜,显出一种不常见的娇气。忍足侑士心里一宽,道:“家里还有冰激凌。”

 

“什么味道的?”

 

“你想要什么味道的?”

 

“有草莓的吗?”

 

——草莓的昨晚刚吃完了。忍足侑士下意识朝厨房瞄了一眼,口中却已经本能地率先答应了下来:“有。”他重新站起身,“你还有多久到啊?”

 

“半个多小时吧——怎么了?”

 

忍足侑士摇摇头,随后才意识到迹部景吾看不到,又说:“那好快哦。没关系,你慢慢来吧。我还没到睡的时候呢。”他把手机放到一边,换好了鞋,才开门走出去,出了电梯,那边电话也还没有挂断。关于这点,也可以说他们两个都已经习惯了,从十几岁的时候就是如此。

 

往便利店走的一路上,电话没有被挂断,两个人也都没有说话,只能听到一点浅浅的呼吸声和风声,还有偶尔的汽车鸣笛声。忍足侑士往便利店走,夜晚的便利店,他没想到这么巧,离他家最近的那家已经没有了草莓口味的。他在香芋和香草里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换一家。

 

他家附近两条街就有四家便利店,真走到离得最远的第四家的时候,他已经有种奇异的心悸感,好像自己今晚的运气不会太好,或者说,这个晚上就不会太平常。他怀着这种心情单手打开雪柜,拿了两盒草莓口味的冰激凌,想了想,又再拿了一盒珍珠奶茶口味的。

 

最近珍珠奶茶忽然开始红起来。忍足侑士倒也不是赶潮流,他前两年就很喜欢。只不过这两年的大热又让他有了更多的选择。等到去了柜台,他又被货架上放着的花花绿绿的糖果吸引了目光。正在他一个一个品牌分辨,看又进了什么样的新货,忽然听到一阵自动门的叮咚声,他本能地回头——

 

金发的青年出现在门口的时候,雪白灯光照在他脸上,五官都变得一片朦胧还泛着光亮。忍足侑士忽然觉得掌心一片潮湿的温热。他的预感一向都很准,此刻不得不信服,一瞬之间他恨不得自己拥有瞬移的超能力,或者马上隐形,虽然这样不足以动摇迹部景吾的思维,但至少能让他暂时地逃避。

 

“来买冰激凌?”

 

他怔神的这短短时间里,迹部景吾已经走到了他的身边。一只手去翻他刚刚被扫过码的那几罐冰激凌:“珍珠奶茶口味啊?”他翻到了背面,“还真的有珍珠啊。”他又再去翻旁边的粉红色罐子,“哦,草莓口味的。”忍足侑士低着头,努力试图用散落的长发来遮挡自己的视线,好让迹部景吾不要能看清自己此刻的情绪。

 

他当然有别的法子回避,闭锁心灵这种绝招毕竟他从十几岁就会了,但是迹部景吾曾经非常严肃的,严肃到近乎严酷的地步的,让他承诺永远不再在他面前用这一招。

 

答应迹部景吾的事情他是真的永远都不会愿意落空的。

 

当然,这不意味着他不会在某些事情上欺骗迹部景吾。

 

他能感觉到迹部景吾似笑非笑的眼神在他脸上打转,但过了一会儿,迹部景吾却出奇地没有说什么调侃他的话,只是说了一句:“再拿一罐海盐焦糖的吧。”他说完,就自己拿了过去,回来的时候顺手从糖果的货架上拿了一支棒棒糖。粉蓝色的棒棒糖是棉花糖口味,吃起来到最后会甜得嗓子都有些疼,但忍足侑士很喜欢。他并不是很痴迷于甜食,少数喜欢的就会喜欢很久——一如他的性格,总是对一切都很抱歉,却又全无所谓的样子,但真正在意的事情,又会格外执着。

 

他这个样子最气人,但是,迹部景吾付了钱以后,把棒棒糖插进忍足侑士人造皮夹克的上衣口袋里,好像某些电影的桥段,替自己的情人别上玫瑰花的桥段,他看着忍足侑士下垂的眼帘,又觉得自己可能实在是就吃这一套——似是而非,若即若离,这么近那么远……

 

他这个人不是去演戏就是要写戏剧的,他第一次得奖的时候,迹部景吾就这么想过。他是全然罗曼蒂克那种人物,罗曼蒂克得浑然天成,在他身上观众既看不到自己,也看不到他人,他是那种不具备现实性的存在,虽然他生活得总是很务实,会计算种种诸如生活的成本,他人的情绪和感受等等,可是又偏偏超脱,是置身事外那种存在。

 

迹部景吾看他哭过两次,就总是想到那些人鱼的眼泪会变成雨的传说,他以前不理解,人鱼又不在天上,怎么眼泪就会变成雨水,后来才想到或许是眼泪被天空收纳,又再洒向人间——这自然是一个让迹部景吾事后都对自己感到无语的奇异幻想,殊无一点现实依据,又极其不知所谓,但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每次看到他的眼泪,迹部景吾确然觉得人间都没有什么值得欢乐的了。

 

然而,忍足侑士如果真是人鱼,他的眼泪真会化作雨水,他也绝不愿意淋湿任何人的。

 

这样的幻想总让他对哄忍足侑士开心这件事,有了一种钻进了牛角尖似的执念。

 

“怎么好意思嘛——这个棒棒糖也太贵了,别的糖的十倍价钱诶——”忍足侑士说是这么说,伸手握住棒棒糖的柄旋转的样子,又看得出来不是不喜欢。迹部景吾知道他自己也会买,可就是见不得他为此犹豫的那个时刻。

 

之于他而言,也不在乎是不是消费主义,也不在乎是不是被宣传骗了,他就是享受世俗烟火气簇拥上来的快乐,尤其他很早就发现,忍足侑士喜欢粉蓝色的摩天轮,喜欢旋转木马,总把南瓜车挂在嘴边,到现在还会为美人鱼的故事感动,喜欢把糖纸折成各种动植物,喜欢看蝴蝶,就连路过橱窗的时候看到华丽的婚纱都会走不动路——

 

在这种时候迹部景吾就会觉得,要想不成全他这种单纯到近乎是虔诚的心愿,那就是自己的错误。他知道这种想法毫无来由,也并非是他的责任,可他却无法放开——

 

“拿奖了想好要怎么庆祝吗?”

 

听迹部景吾这么问的时候,忍足侑士正在给他试水温:“水热了。你洗个澡吗?”他说,“我去给你做宵夜。”等走到了厨房,才后知后觉转身探出脑袋来看迹部景吾:“是不是想要什么都可以啊?”

 

“对啊,拿奖是好事嘛——”

 

忍足侑士从冰箱里拿炒年糕的时候,手顿了顿。

 

“你怎么知道我拿奖了?”

 

“你微博不是转发了吗?”迹部景吾答得非常理所当然。

 

“我刚刚才转的诶——”忍足侑士试了两下,发现自己撕不开包装袋,就去拿剪刀,他忽然想到什么,那篇拿奖的作品他给迹部景吾看的时候还没有取名字呢,可是迹部景吾却已经脱口而出文章的名字了,“发表了以后你就有看吗?”

 

迹部景吾本来正要往浴室里走,看到他拿出了食材又想要往厨房走,听到他这么问才停住了脚步。一双脚差点把拖鞋甩飞,露出了袜子的一角,忍足侑士忍不住看了一眼,发现他袜子上的伊布,才想到这还是自己上次买的,迹部景吾留宿以后很自然是把袜子穿走了,倒没想到现在还在穿。

 

“你都发表了还不让人看啊?”

 

“不是啦。就是你看我写的东西,我就总是有点——”忍足侑士本来想说有点害羞,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中国人那句古话所谓的近乡情更怯,往平底锅里倒了橄榄油以后,他才又开始运转头脑,“不过其实每篇你都有看吧。”

 

“我们家订了领先报的。”

 

迹部景吾人到了浴室里,临关门以前还不忘还嘴。

 

“我上次在你车里还看到了我的小说呢。”忍足侑士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但下一秒水声充斥他耳边,大约也淹没了他的声线——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但忍足侑士也不指望迹部景吾能给出什么样的回应,他自己说完就觉得过瘾了,跟迹部景吾犟嘴一向都是他的爱好。

 

等迹部景吾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洋葱猪排刚刚出锅,和冒着热气的芝士年糕放在一起。忍足侑士头也不抬走进厨房去看豆腐汤:“虽然是浓汤宝,但这个口味的浓汤宝还挺好喝的,我挺喜欢。”等他盛了汤出来,迹部景吾已经翘着脚开始吃冰激凌了。忍足侑士刚走过去,就闻到一股冰凉又浓郁的草莓气味:“吃完饭再吃嘛。一边吃饭一边吃冰激凌有点奇怪诶。”

 

“就吃几口。”

 

迹部景吾说完,又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才把盒子盖上。

 

忍足侑士把洋葱猪排推到他面前,又用勺子舀了几勺芝士年糕到自己的碗里:“不要嫌弃啊。”

 

“你怎么每次都要念这句。”

 

迹部景吾最受不了忍足侑士这一点,明明认识那么多年,明明已经万分熟悉,理应亲密无间,忍足侑士却偏偏要隔开一点距离,好像这样才能安全。迹部景吾对于他一切逾越界限的行为其实毫无警惕之心,偏偏每次忍足侑士后退时,他就满心戒备——就好像这人随时能变成蝴蝶,挥一挥翅膀就飞走了。

 

“我都说了,只要是你做的,什么都好啊。”

 

他这话说得渗出甜腻,有几分还是故意为之,忍足侑士却故意不为所动:“你就是喜欢使唤我。”迹部景吾耸了耸肩,这个动作是他学忍足侑士的,他用叉子叉了年糕送进自己嘴里。那边忍足侑士替他盛好了汤,发现大少爷的头发还湿着——忍足侑士自己不喜欢用,家里本来是没有吹风机的,迹部景吾却对用毛巾擦干头发很苦手。忍足侑士后来就买了一个美其名曰客用,结果他姐姐都不待在他家过夜,会用这个吹风机的人还是只有迹部景吾。

 

好像和他见外的话,的确是有点虚伪了——忍足侑士拿起一边的毛巾给迹部景吾擦头发,顺便从侧面观察他吃年糕的样子。芝士年糕外壳凉下来以后,里头的芝士还是烫的,迹部景吾每次都小小地咬一口,然后连吹好几口气,两腮鼓起来的样子特别像花栗鼠之类的小动物。

 

快擦完的时候,忍足侑士伸手用手指戳了下他的脸颊。

 

迹部景吾快速把年糕咽下,随后回头作势追着忍足侑士的手指咬——在还差一点距离的时候,他才停住,忍足侑士用另一只手推了推眼镜:“其实你也不是很难养。”

 

“我给你面子而已。”迹部景吾轻轻哼了一声,倒也没有直接反驳。他实在是饿得有点厉害,上了飞机也是睡,除了喝的几杯咖啡和一个从机场买的可颂以外,他一整天什么都没有吃,一盘芝士炒年糕被他连同芝士一起吃了个精光。等他开始吃猪排的时候,头发已经被擦干了,忍足侑士拿了两幅刀叉出来,他开始吃,忍足侑士就拿着刀叉替他切:“谢谢大爷抬爱。”

 

“嘁。”迹部景吾才不理他这一套虚伪辞令,“你少来。”

 

“我上次放你那儿的金箔玫瑰面膜还在吗。”迹部景吾吃完了以后用湿纸巾把嘴巴擦干净,他自己的小镜子被他放在了睡衣的口袋里,他穿的这套粉蓝色家居服当初还是忍足侑士搬家的时候,他们俩一块儿逛商场的时候去买的。忍足侑士还有一套接近莺色的——“我觉得粉蓝色就很可爱啊。”

 

“你上次放哪儿现在就还是在哪儿啊。”

 

忍足侑士一边说一边把碗碟端进厨房里。以前来蹭饭的时候迹部景吾曾经放下豪言壮语,号称他来洗碗,结果就是完全成了玩儿泡泡——但是忍足侑士也没什么资格说他,因为他进了厨房以后,这就从迹部景吾自嗨变成了两个人一块儿玩儿泡沫——后来迹部景吾买了个洗碗机过来,也算是救忍足侑士于水火之中。

 

“没有别人用过吗?”

 

“惠里奈看到过,她说你那个不适合她的肤质。而且是你用的,怎么敢给别人用。”忍足侑士在洗碗机面前摆碗,“你这么问——”迹部景吾正趴在桌上玩儿平板电脑,灯影下看,他整个人都好像被裹在了一团粉蓝色的棉花糖里,金发贴着脸颊散落,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乖顺的意味。洗完澡他整个人的皮肤都好像透出一种淡淡的玫瑰色,连眼睛也比以往湿润——明明已经这么多时光都共同经历了,忍足侑士却还是经常性会恍惚地以为迹部景吾还是十五六岁那个时候。

 

那时是他们关系踏入亲密阶段的开始,十几岁的少年更容易依恋同性,许多浓稠甜蜜的行为在他们彼此之间是在那时发生,慢慢演变成为了现在的习以为常。但总有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被推进了时光的缝隙,好像又回到了当年,被那种新鲜,滚烫又赤裸的心动完全吞噬。

 

——他对他,从来都不只是依赖而已。

 

“除了你就没有别人啊。”

 

一颗心好像成了枯萎的气球,忍足侑士被那种不断泄漏的温柔推动着,他跪倒在迹部景吾身边的地毯上,一只手轻轻落在白色的长绒毛,做着无力的抚弄。灯光下面,迹部景吾的脸都快被模糊了,明明看不清,威力却丝毫没有削弱,他眼角那粒泪痣在忍足侑士的视线里不断闪烁起来,好像流星划过又飞返。

 

“小景。”

 

 

002

 

忍足侑士在离他家还有两站的时候接到了迹部景吾的电话。大少爷的声音听起来仍然是颐指气使的腔调,这么多年了,从当初日见夜见,到现在仍然三不五时凑在一起,忍足侑士知道,其实大少爷只有面对他的时候才是这个样子——他若要把过去那套张牙舞爪的功夫对别人使,早就血肉模糊,面目全非。忍足侑士有时候也会想,喂,迹部景吾,全世界也只有我会这么对你了,也只有在我面前你才能真正做你自己了。

 

可是他又很快会觉得自惭形秽,若有了这样的自我意识,他的付出又还算不算是出自于天然的本能和反应呢?还是说,这原本也仅仅是一种深情的表演而已?忍足侑士会有无数个这样和自我拉扯的时刻,他觉得自己这样太不纯粹,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私心,觉得自己可能只是沉浸在一种伟大的错觉里而已,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总觉得他对迹部景吾的付出也不仅仅是付出,更像是给自己插上了翅膀,能够飞过世间的无常。

 

许多时候想一想,因为认识了迹部景吾,他不是没吃过苦,一辈子只想在原地踏步的人,也曾经努力振翅只想离太阳更近的,可是真的苦也不觉得苦,好像坐热气球飞到世界最高处,往下看,一切的世情都是那么小,快乐却又那么真切,好像漂浮在云端里,和花朵,和星星,和一切美丽又自由的东西共享起了生命,意识流通,他觉得就连痛苦也是广淼而安全的。

 

——是因为他认识了迹部景吾,所以无论他给迹部景吾什么,也难回报自己得到的万一。他长久的自卑来源倒并不是他所身处的世界和迹部景吾相距多远,而是他总觉得迹部景吾带给他这么多美好,于他而言是生命中最特别的存在,对迹部景吾而言,他却未必占据了一个多特别,多重要的位置。

 

他倒常有这样突然像是梦醒了的时刻,每次这种时候他都觉得难以为继,迹部景吾还在那边碎碎念地说:“你是不是之后几天都没事做了?稿子都交了吧?那今晚和你一起吃饭?”

 

“你想吃什么?家里没有吃的东西了。”

 

“你现在到哪儿了?”

 

忍足侑士才反应过来:“对,下一站就是领袖广场了。那我去买点菜吗?”他问到这里,又莫名觉得有些提不起劲,“你最近怎么不忙了啊……”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还是黏黏糊糊的,为着某种不愿踩过界的忌惮,但却又有那么些不甘心,“前段时间明明总是开会来着。”

 

领袖广场到了,他还是乖乖下了车,出站去到领袖广场。电话还是没挂断,他能听到迹部景吾那边敲击键盘的声音,大概其实没下班,意识到这点后,他又立刻把那点不甘心全咽了下去:“那你想吃什么?嗯?”

 

“想吃寿喜锅。”

 

“那应该出去吃啊——”

 

“你不觉得在家吃比较有气氛吗?”

 

“在谁家啊——”忍足侑士碎碎念着往领袖广场走去,不用出站,就能到领袖广场,只不过距离大卖场要绕过两三家书店。忍足侑士不太习惯走这条路,他总美其名曰是想要看广场上那株乐高的樱花树,其实是因为路过书店总能看到他自己的书摆在书架上,虽然大都是在畅销书的架子上,他还是老大不自在。

 

“这个就很麻烦,你知道吧?如果卖得不好当然会伤心,卖得好又会觉得,那么多人喜欢,是不是写得太通俗了呢?你知道,其实很多时候读者热捧的作品,最喜欢的段落,往往是作者不那么得意的。当然,写完了作者的职责就到此为止了,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嘛!”

 

每次出书他都会送迹部景吾——其实其他朋友他都不送的,他们懂不懂不重要,万一想的和自己不同岂不是会尴尬?迹部景吾就每次都问他:“那要是我想的和你有矛盾呢?”忍足侑士就笑说:“这不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吗?”其实他总是惴惴,好像借着对书中世界的交流,他也在试探迹部景吾和他所求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认识这么多年,他仍觉得对这人是雾里看花朦胧一片,许多事倒也不必看得太清楚,但总希望能捕捉得更多,就好像这人是散落在宇宙中的星星碎片,他总希望能收集到最多——而目前为止,好像也没有一次和迹部景吾有过分歧。

 

他自己创作中很少过问迹部景吾的意见,在网络上连载的时候也很少给迹部景吾剧透,因为迹部景吾一般看得比他的连载速度慢很多——但也有些时候,迹部景吾给他的连载提出意见,他是采纳了的。

 

“妈妈——你看这个姐姐的头上有犄角——但是好小诶。”

 

因为既然是龙女,就应该有犄角才比较可爱啊——和他说这话的时候,正好是圣诞节,迹部景吾脑袋上戴着麋鹿的发箍,那是迹部财团发的,自家产品,小少爷走得比忍足侑士快,于是转过身拽住了他大衣的袖子,头箍上的红色花朵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你不觉得有角比较可爱吗……”

 

“啊,想过啊,但我觉得……”但是当时自己偏头痛发作,就不想写长角,觉得头更疼了。忍足侑士伸出手摸了摸迹部景吾头上发箍的角,“好吧,”毛茸茸软乎乎的质感也就那样,但他手指流连过迹部景吾稍稍散乱的发丝时,一下觉得心里也跟着絮絮地泛起了点柔软的痒,“其实是蛮可爱的。”

 

他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绕过书店,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些窃窃的说话声,他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立刻加快了脚步——他不擅长在日常生活中被粉丝认出来这种事,事实上面向公众的签售会他也并不能很适应——很多书迷会说他不会营业,他对此回应过,真不敢当,不是不会,只是不喜欢而已——粉丝在他微博底下说笑话哄他,以为他不开心了,其实这种程度的别扭他一天能闹三回,有时候比他吃饭的次数都要多,只是别人对他的这种情绪不懂应对的方法,也就容易无所适从。

 

上扶手电梯的时候,他顺便把领子翻起来,确定拉链拉到最高,半张脸都埋在了领子里,这也是有点后遗症的,呼吸的雾气泛上眼镜片,他只好把眼镜摘下来放进口袋里。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电话还是没挂,耳机还塞在耳朵里,迹部景吾忽然说话把他吓了一跳:“喂——”

 

“干嘛啊?”

 

“我到领袖广场来找你吧,你在二楼大卖场?”

 

“嗯——你别来了吧,我很快买好就回家了。”

 

“那你让我到哪儿去?我现在到你家你也来不及来给我开门啊。”

 

忍足侑士有点无语。他以前是给过迹部景吾他家的备用钥匙的,但是后来有一次大厦里好几家失窃,统一安排了免费的换锁以后,新的钥匙他还没给迹部景吾——他记得那个时候迹部景吾忙得很,他爷爷让他安排一个在机场旁边盖酒店的大项目,结束了以后,就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来得及把钥匙给迹部景吾。

 

也不能说是完全来不及。而是很难做到若无其事地把新的钥匙交给迹部景吾。可能有些人会觉得这不是大问题,把备用钥匙放在朋友那里很正常。可是一来迹部景吾这个朋友比他还要忙得多,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二来他确然是心里有鬼,无法坦荡得起来,反复演习了好几遍也还是给不出去。第一次鼓起勇气,第二次想要重来,却是难上加难——

 

“好吧。你过来吧。那我再多买点东西等等你。”忍足侑士随手拿了一辆购物车往冷柜那里走,“你上次说很好吃的那家牛肉卷,是什么牌子来着?”

 

“心美啦——最近迹部财团拿了他们的代理权。”

 

“哦,恭喜恭喜。”忍足侑士从冷柜里找到了那个牌子——心美这个牌子的公司名字叫美味大王,听起来直白得有几分好笑,东西倒是真的很好吃,他又把同一品牌的贡丸,羊肉卷,牛肉粒,蟹肉棒都放进了购物车里,“你要吃小油菜吗?放点豆腐怎么样?”

 

“随便啦,小油菜是什么菜来着?”

 

得,大少爷只管吃,哪管原材料。忍足侑士道:“再买点娃娃菜吧。你不吃魔芋,那放粉丝?”

 

“魔芋和粉丝好像很不一样吧?”

 

“你可以把好像两个字去掉的。”忍足侑士有点无语。

 

“再买点草莓吧——你家零食也没有了,上次你吃的那个巧克力还挺好吃的。那个是什么牌子?”

 

“纽扣巧克力吧?”那是种把饼干做成各种纽扣形状,再往上面加一块巧克力的零食,虽然听起来是很简单的搭配,味道却非常好,迹部景吾曾经一个人半个小时吃完一整包,“我知道是哪个,我去拿。你还有多久到啊?”

 

结果买好了寿喜锅的食材以后,又应大少爷的要求买了草莓,再往零食的货柜走:“冰激凌家里还有,不用买了吧?除了巧克力你还要什么——”忍足侑士问到这里,已经本能地伸手去拿了薯片,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我觉得我不像你爸爸也像你大哥一样——”

 

正说着,就转过身去理购物车里的东西,忽然感觉到有人拽了一下他外套的帽子,他警觉回头,迹部景吾比他更眼疾手快,已经伸手捏住了他领口的拉链:“喂,”迹部景吾笑得不行,“你干嘛啊,有人在追杀你吗?你见不得人啊,蒙面啊?”

 

“大侠蒙面你没见过吗?你不看电视剧的吗?”忍足侑士本能地伸手去捉迹部景吾的手,真覆盖了上去,倒愣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做反应了,商场的灯正好在他们上方,那样一团白光直直落在对方的眼睛里,好像银河般的初雪不断降落在海洋里——忍足侑士开始后悔不戴眼镜的决定。

 

“你手怎么这么凉?”

 

“今天没有戴眼镜吗?”

 

几乎是同时开口打破沉默,忍足侑士看到对面人嘴角轻微上扬的弧度,倒难为情起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巧合,他想放开手,但掌心能感知到的骨骼的触感都是温暖的,教他几乎不忍心起来。

 

“还好,”忍足侑士朝后轻轻倚靠,购物车的滚轮却转动起来——他差点摔倒,还好迹部景吾一把伸手拽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懂得看着迹部景吾发呆。有那么一瞬间,他意识到迹部景吾马上要开声吐槽他了——他每次出差错的时候,迹部景吾总是会这样,说是跟他学的,其实还是他自己的脾气释然。但这次迹部景吾忍住了,没有说话——只是盯着他看。他只有硬着头皮先把自己想说的话说下去,“还好,反正本来也没有近视。”

 

迹部景吾看他站稳了,才道:“好好的,别摔了。”说完直接推着购物车往前走,“买了这么多啊,再买点儿吧。”他又顺手拿了好几袋零食扔进购物车里。忍足侑士追着他跑:“你等等,我吃不完。”

 

“……本大爷给钱,放在家里我自己吃不行吗。”

 

到底是谁家里啊!

 

忍足侑士无声在心里喊了一句,但表面上还是没有任何波动,他觉得自己简直乖顺得像只金毛犬:“好,这个果冻你还要吗?上次你说长得好看来着。”

 

“好看是好看,味道不怎么样。”说是这么说,还不是扔进购物车里了。

 

他们沿着货架不断走,忍足侑士低下头挑选调味料:“要买点麻辣调料吗?这个好像是中国人用来煮水煮鱼的。”迹部景吾知道他这种问题并不是要自己帮忙挑选的意思,于是胡乱点头当做应付,一双眼四处乱跑,他这么多年除了和忍足侑士一起,还是很少来超市的。

 

就给他看到不远处放满了汽水罐的架子前有两个女孩子拿着手机对着他们——也不知道是他们俩里的谁被认出来了,迹部景吾上前一步,把忍足侑士挡在了身后,迎向那边年轻女孩儿的目光,小幅度地摇了摇头,把手指竖起来嘘了一声。

 

两个年轻女孩儿立刻把手机收起来,慌乱朝他一点头,就推着购物车小跑走了。

 

“怎么啦?”

 

“没什么,刚才有两个女孩子,”迹部景吾转过身来随口回了一句,“挺可爱的。”

 

忍足侑士上下打量了迹部景吾一圈:“我是不清楚你现在的感情模式,但是——一般来说,有了男朋友,还同时觉得两个女生很可爱,”他点点头,刻意板着脸的表情迹部景吾一看就知道他不是在说真话,“还挺奇怪的。”

 

迹部景吾伸手拿他自己帽子的带子甩他:“胡说什么——我就是说挺可爱的,又不是别的什么意思。”等走出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抬头看走在他前面的忍足侑士,“你刚才说的那个男朋友是谁啊?”

 

还能是谁啊!

 

忍足侑士伸手拽住了自己帽子上的带子,像是揪着花朵的花瓣。

 

“就,新闻上说——我看到新闻上说的那个空乘……”

 

“你说Marco?”看到忍足侑士点头,迹部景吾无语地翻了个白眼,“他是想要追我。不过我没有同意。那天我跟他姐姐谈生意,他自己突然出现,关我什么事?记者也是的,他姐姐脚崴了,我跟他一起扶人上车而已……”

 

那照片也的确是拍得挺模糊的——

 

“人家想追你啊?”

 

“想追我的人多了,你看那些记者乱写。我回去就澄清。”迹部景吾想了想,伸手从风衣口袋里掏出手机,“我现在就发微博。”

 

忍足侑士赶紧伸手去拦他:“你慢慢来,不用那么急,先回去行不行?”推着他走到了收银台以后,忍足侑士一边把东西放上传输带,一边道,“等会儿要替我提东西,听到没有。”

 

“我替你买单,你还要使唤我?”

 

“这些东西你不吃是不是?”

 

眼看两个人要在收银台争起来了,忍足侑士赶紧把一包已经被扫过的糖塞给迹部景吾:“你到外面去等我吧。我怕等会儿你又被人拍,人家说迹部财团的大少爷落魄到要亲自来大卖场扫货,”他看一眼其他的五彩缤纷的零食,“还沉迷垃圾食品。”

 

“这些媒体早就写过了。还说你出身医学世家,却不懂得规劝我这个朋友。”迹部景吾说完还是乖乖走了出去。结完账后,忍足侑士把食物装进自己随身带的布袋里,转身的时候,也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迹部景吾刚才说的话又一次从他耳边滑过,他听到‘朋友’两个字像是山谷的回音,不断回响在他心里。

 

一个连本名是什么都没有被媒体曝光的空乘就能成为迹部景吾的绯闻对象,媒体对他则太过熟悉,甚至有的还会越界打电话到他家来问他关于迹部景吾的私事——他却永远都被定义成是迹部景吾的朋友。就好像被图钉钉在框里的蝴蝶,这就是他无可动摇的最佳的位置了。

 

忍足侑士不是一个在意大众眼光的人,但他想,一点点蛛丝马迹都能够发酵得天花乱坠的媒体,偏偏对他轻易放过,这件事本身已经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又可能他也不是想从旁人那里得到什么可能性,只是有时候哪怕是他人的幻想,也能让从中窃取到一点甜蜜。

 

他跟迹部景吾做了六年的同学,对方去了国外留学他们也没有中断联系,回国后的联系更是紧密,但想一想,距离他们最亲密最无所顾忌的那段世间已经过去了那么长远的一段岁月,回顾目前为止的人生,那六年好像也只是一个段落,回忆陷在甜苦之间,明明无可期待,但却是他为数不多的值得回味的快乐。

 

这样的快乐,总会在迹部景吾无比自然地提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被压成粉末——而后,下一次,当迹部景吾又以那种熟稔亲密的口吻同他说话,说要来找他,说想要和他一起去做一些什么事的时候,那些粉末又会立刻再度恢复原状。

 

忍足侑士总不希望是这样,却又偏偏情不自禁——感性总是与理性相违背,互相拉扯过后,撕裂的疼痛不能让他清醒,总总是把他拽进更深的漩涡里。

 

“不是让我帮你提吗?”

 

“不重,就一个,我拿就行了。”

 

忍足侑士撇过脑袋,迹部景吾顺势把包装袋里的一枚糖果送到他嘴边。其实不太想接的,但又不好推拒得太明显,只觉得黏腻的白色泡沫不断涌现着充斥在胸腔的每一寸,他甚至因此感到窒息,香草的甜却比窒息感更让他无力。最后还是用另一只手想要接过来。

 

迹部景吾却偏偏不肯,躲开了他的手坚持把糖喂到他嘴里,他胡闹本是常事,但手指擦过嘴唇的感觉仍像是春天的闪电从云端降落——忍足侑士一下整张脸都烧起来,耳根红得最明显——

 

“喂!”忍足侑士下意识要推开他,但手落在他肩膀的时候,还是本能地将力道放轻,倒好像在替他抚平肩膀上的褶皱似的,他瞪迹部景吾,毫无杀伤力也是像小动物装凶似的,“你好烦。”他有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后说出来的也只是这么一句。

 

迹部景吾的表情又是不以为意又带着点无辜的孩子气:“我做什么了我?”

 

“你开车过来了对不对?快点去开车啦。”忍足侑士才不打算跟他多做解释——反正迹部景吾和他厮混得久了,没大没小不止,对各种亲密行为的分寸拿捏不准,这也是常事,“已经不早了,你不饿吗?”

 

在停车场两个人遭遇了记者——最讨厌的那种狗仔,一声招呼也不打,从柱子背后探头张望,然后卡擦卡擦一通乱拍,闪光灯都不关,忍足侑士满心吐槽几乎快要溢出来,迹部景吾已经往柱子那里径自走去——可惜他走得虽然不慢,柱子后头那个记者更像是插上了翅膀似的,几乎是一道残影似的就这么飞走了——

 

“跑的也太快了吧?一阵风吹过,影都没了。”

 

迹部景吾长长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着忍足侑士:“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反正最多就是说我们好友结伴逛商场杀时间而已。”忍足侑士坐上副驾驶,拉好安全带,一低头,忽然发现地上有什么闪着光。他弯腰伸手去拾,拿起来发现是一副镶了钻石的珍珠耳坠:“戴珍珠耳环的少女?”他把耳坠在迹部景吾眼前晃。

 

迹部景吾在驾驶座上落座,答得言简意赅:“Marco的姐姐。”

 

“她坐副驾驶?”

 

“有什么问题?”

 

忍足侑士当然说不出具体哪里有问题,要回答这个问题,他所能给出的理由全是不可言说的私心,只能闭嘴:“要不然我坐后排去吧。”

 

他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等他下了车,想拽他没拽住的迹部景吾一脸莫名其妙:“你怎么了?好好的,突然就——”他话没说完,忍足侑士已经打断了他,“很累,你先不要跟我说话了好不好。”那个‘好不好’是在停顿了两三秒钟后才添上的,他总归不忍心对迹部景吾说重话——以前谦也曾经这么说过:“迹部是你的债主吗?你为什么对他就那么小心翼翼的,好像自动矮了他半截似的——”

 

身高这方面,忍足侑士一直比迹部景吾堪堪高出一厘米,他也真的并不很在意身高,但要说矮半截,他想这也实在是没有办法——这个人已经给了他那么多甚至比生命本身都深切的快乐,他还能再要求什么呢?就算以生命回报,若没有恰当的因果加以辅助,也只不过是徒增困扰而已。

 

说到底,不过是无以为报,愧不敢当。

 

这样想的话,和他闹别扭也是一件挺没劲的意思,忍足侑士从购物袋里摸出一瓶奶茶,插了吸管猛吸了一口,才觉得心情稍微顺畅了一些,一句话不由自主就漏了出来。

 

“我不喜欢。”

 

“什么?”

 

迹部景吾透过后视镜望向忍足侑士,他的声音放得轻柔,听出几分关切的味道:“不喜欢什么?奶茶不好喝?你以前就是喝这个牌子的啊——”他想了想,又问,“是怎么了?”

 

“我说我不喜欢。”

 

前几天晚上发生的那一段小小插曲在此刻突兀地浮现在他脑海里,记忆的碎片无法替代视线所见的空间,但他分明看到迹部景吾的那粒泪痣就在他眼前不断地摇曳。那时他跪倒在迹部景吾身边的地毯上,呼吸间的气流几乎都要交融到一起,他好像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距离实在太近,想要离远一点,却被迹部景吾伸手拽住了袖子:“你想说什么?”

 

“……有没有人说过你睫毛很长?”

 

当时也只能找点拙劣借口来扯开话题。迹部景吾却好像没意识到他的回避,笑得整个身子向他倒,额头几乎要抵上他的肩膀:“你小时候就一直说啊。”他每一个字的发音都有点轻飘飘的,语气又放得极软,听着像是跌进了一团棉花糖里,“你想说的才不是这个。”他声音里止不住笑,一边说话还一边去扯忍足侑士的袖子,“快点说。”

 

也不知道是心情本来就会互相传染,还是说迹部景吾的笑容对自己而言总是有魔力的——只要他开心,忍足侑士就会觉得整颗心都像是在彩色糖粉里滚了几圈,缤纷的甜蜜,他也笑起来,以至于甚至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囫囵,他像是失重漂浮,跌落又再飞升,这样好几个来回间他才从几乎和一整个宇宙对等的巨大空白里醒过来。

 

“我是想说——”忍足侑士晕晕乎乎地说着话,才感觉到迹部景吾的手停在他的后脑勺,抚摸的动作像是在抚摸某种汁水淋漓的绿植开出的花朵,“以后你要是不在了,那我怎么办啊。”也可能是受这种被爱抚的动作的催眠,也许因为这么多年在迹部景吾面前面前早就没有什么偶像包袱可言,他虽然觉得这句话软绵绵又可怜兮兮,好像在卖惨,也并不觉得很矜持。

 

“你才不在了,你咒谁呢。”迹部景吾笑着推了下他脑袋,又伸手继续去摸他头发,“放心,我真的不在了,我都会留一点遗产给你的。不会不管你的。”

 

到底是谁管谁啊。忍足侑士颇为哀怨地看了一眼厨房的洗碗机,算了,洗碗机是迹部景吾买的。他咬住嘴唇,心里还是很不满,像是糖浆倾倒整颗心都黏黏糊糊,自己觉得不舒服,但又确实是甜丝丝的心情:“谁要你的遗产——我是想说,如果以后你谈了恋爱的话——”

 

那我怎么办呢?

 

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你以后要是喜欢别人,你要是和别人谈恋爱,你要是在意别人多过你自己,变成那种恋爱电影里的扑火飞蛾,那我怎么办呢。他知道这话不能说,没有尊严惹人同情是小事,万一大爷责任感过剩,真觉得对不起他,那就太造孽了——

 

所以那天他最终还是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我也想试试看一次,”他看着迹部景吾的眼睛,像在吟诵什么自己也不懂的咒语,“就一次,想要试试看,和迹部景吾传绯闻是什么感觉。”

 

004

 

迹部景吾。

 

这四个字的确是有魔力的。无可否认事实就是那样。忍足侑士往厨房走的时候,还这么想,他看到了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是前几天迹部景吾过夜以后留下给他的便签,他没有从冰箱上把便签撕下来。

 

写的是简简单单一行字,谢谢款待。落款是个勾得像蝴蝶翅膀一样的K。

 

两个人还是坐在地毯上,电磁炉被安置在茶几上,寿喜锅热腾腾地散出白色雾气,隔着雾看人,是真的如雾里看花般看不清晰。入秋以后,天气转凉,寿喜锅吃下去,身体立刻也热起来,迹部景吾的皮肤白,脸红起来更明显,是一种从内泛到外的粉,忍足侑士看着他,像是一头撞进了樱花雪里。

 

吃得差不多的时候,迹部景吾一边往嘴里塞牛肉粒,一边用手机刷微博,然后把手机递过去:“你自己看。”他的手机壳看起来像是一枝罩在水晶球里的玫瑰,忍足侑士小心翼翼握在手里,也不是第一次看他手机了,还是有点紧张:“你让我看什么?”

 

结果就看到了挂在热搜上的——

 

不是,他们俩逛超市这个事值得上热搜吗?什么时候被认出来的,偷拍不好吧——可以告他们的吧——还有这个repo写的是什么东西啊!

 

什么打情骂俏,什么亲密喂糖,什么叫撒娇嗲功啊——他们有没有见过真正的嗲啊——忍足侑士心里的吐槽够他再出一本书了,他赶紧低头咬住吸管猛吸奶茶。

 

“没想到啊——我本来还想要在领先报买一个版面的——微博还挺方便的。你说呢?”

 

忍足侑士觉得迹部景吾可能掌握了并非地球所有的语言。

 

“什么东西?你要买什么版面?你要结婚了?”

 

迹部景吾伸出手指摇了摇,道:“太快了吧。”

 

“这是快不快的问题吗?你和谁结婚啊?”在迹部景吾灼灼目光下,忍足侑士又低下头猛吸了一口奶茶,试图把自己的脸埋起来,又赶紧拨头发来挡住自己的脸。

 

“又是你说想试试看和我传绯闻的。我都没有出招诶。”

 

忍足侑士一连深呼吸三次,还是按捺不住张狂:“我刚才不都说了吗!我不喜欢——”

 

“不喜欢和我传绯闻,还是不喜欢我?”

 

这个人怎么可以突然这么理直气壮的?忍足侑士好像一下误入百花深处,无数只蝴蝶围着他飞,好巧不巧他成了一条自由奔跑的大型犬,一只小蝴蝶刚巧又翕动翅膀停在了他的鼻尖上,他一下又是小心翼翼,不敢轻举妄动,一下整颗心都成了泡进糖水里的草莓,甜得几乎快要融化——

 

“这是送给我的祝贺得奖的礼物吗?”

 

“我可没有这么想。”吃得差不多了,忍足侑士想要把吃的都收拾好,结果坐久了脚麻了,整个人一个踉跄,摔得顺势跪倒在地上。迹部景吾赶紧去扶他,还是像刚才在超级市场的时候一样,扣住他的手腕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

 

太近了——

 

忍足侑士本能地感应到危险,想要挣扎,但迹部景吾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像是在超级市场的时候一样扣紧了他的手腕,把他往自己怀里拽。忍足侑士想要推开他又不敢用力气,反倒身子一歪,整个倒进迹部景吾怀里,迹部景吾当然承受不住这力道,眼看他整个人的背都要撞到茶几的桌腿上,忍足侑士忙不迭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自己顺势倒下,再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扣。

 

上半身几乎是毫无距离地紧贴在一起,迹部景吾整个人坐在了忍足侑士的腿上,衣料隔绝不了肌肤的热度,连呼吸都变成了盛不住灼热糖浆的樱花瓣。忍足侑士望着眼前人凝视着自己的下目线,只觉得他的睫毛比自己折的所有蝴蝶都要美丽,时间好像在这一刻静止,那些被封锁在心里的情愫终于彻底不受控制地流淌而出,像是冰山浮出海面,琥珀被熔浆融化——

 

迹部景吾看着一整个春天在他的眼前缓缓浮现。

 

“我很喜欢。”

 

灼热的手指滑过侧脸,将发丝归到他的耳后,迹部景吾伸手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耳朵:“你啊。想要什么的话,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只手还圈在忍足侑士的脖子上,惯常的责备语气,用纤柔如一脉新叶般的气声说出来,听起来倒像是半梦半醒的呓语。

 

忍足侑士伏下身,一个浅浅的吻蜻蜓点水般掠过迹部景吾侧脸,停栖在他的唇角。

 

005

 

很久以后——实际上是大半年以后。

 

知名企业家,坊间流传的知名黄马褂,号称霓虹地下太子爷(当然他们奉公守法,这只是个开玩笑的称呼的)迹部景吾和知名青年作家忍足侑士一起举行了双人新闻记者发布会,交代了他们交往的前因后果。包括迹部景吾如何和未婚妻分头逃婚,如何千里迢迢追去南方不知名小镇寻找忍足侑士,还刚好赶上了暴风雪——

 

忍足侑士则交代。

 

“对不起,记者朋友们——是我撒了谎,听说你们为了逮我,还专门跑了一趟北海道。”忍足侑士站起来给大家鞠躬,吓得全场记者都起立,就只有面前竖着领先报牌子的不二周助还不动如山,施施然坐在那里,“但这个事情也不能全怪我的——主要是,主要是我真的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迹部景吾等他坐下了才拉过面前的麦克风,道:“他比较离不开我,所以一听到我要结婚,他受不了这个刺激。其实我也需要向大家解释,我们跟早川家的婚约,由于我们两方全部都不想实行,所以这个婚约是完全不应该作数的。”他同记者讲话和跟朋友饮茶时的说话用词没多大的区别,“但是,迹部财团仍然会以高出市场价三成的价钱收购早川集团的工厂,以后我们会和早川集团一起合作,继续去开发心美,美味大王这个品牌——”

 

“是的,心美的三文鱼罐头真的是市面上质量最好的三文鱼罐头,几乎没有之一,”忍足侑士举起手来,“我实名推荐!”

 

全场记者跟着大笑,新闻发布会的气氛实在很好——到最后甚至有记者起哄让他们亲一个。忍足侑士整个人都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算了,偏偏他正对着领先报的位置,就能看到不二周助不停地笑,还带头鼓掌——

 

啪嗒一声。

 

是迹部景吾打响指的声音。

 

忍足侑士好奇地抬头,还没站稳,忽然漫天气球飘落,每一个气球都闪闪发光,流华溢彩,像是从天而降的花朵,一千万只来自蝴蝶的吻——新闻发布会的整个会场立着两道拱门,拱门上系满了用丝绸和纱绢做的雪山蜜桃,应和着飘飞的气球,好像下一秒就会有丘比特拉动金色弓箭对准他们发射爱心光波。

 

记者们疯狂摁动相机拍摄这一幕,迹部景吾只轻松伸手一拽,将一捧气球抓到手里,再将线捋齐,转过身对忍足侑士道:“伸出手来。”

 

“怎么了,气球里有炸弹吗?”

 

“有炸弹炸死你对我有什么好处?我离你这么近。”忍足侑士伸出手,迹部景吾把那些线在他手腕上缠了一圈,打了个结,“要搞一旦大新闻,是不用炸弹的。”借着那一簇飘飘忽忽如风中桔梗的气球遮掩,迹部景吾凑过去,在忍足侑士嘴唇上投落一吻——

 

一片菲林闪光,像是天堂幻彩的大门就此打开。

 

后记

 

关于为什么忍足侑士同学永远和迹部景吾传不了绯闻的原因——

 

“写他们俩是不行的。太真了,一写就等于替人出柜,虽然他们俩本来也就是个透明柜吧。”

 

“真写他们俩,那不是就铁板钉钉了?那还怎么写和别人的绯闻?写不下去了呀——你写迹部大少爷出柜他不翻脸,你不能写他出轨啊——”

 

“自己写东西还不清楚吗?最不能得罪文人手里那支笔,人家背后是领先报,我们写得过分了,人家在专栏随便写一两篇文都能碾压我们。”

 

“得了吧,明明就是因为迹部老董事长下了十二道金牌密令,除非他们自己公开,不然一个字绯闻都不许写。”

 

“自古以来都是这样,越真的西皮,越不营业。”

 

一旁笑的眉眼弯弯做布景板的不二周助同学被拽进同业交流会中:“不二,不二,你跟他们俩不是中学时候就认识吗?有没有谁内部独家?”

 

“也不算什么内部独家吧——非要说的话,”不二周助想了想,“从国中一年级开始算,好像直到高中毕业,忍足都是迹部在学生会的秘书哦。”

 

霸道总裁俏秘书,学生会长与我二三事,禁断之恋,我与秘书禁室培育的那六年,火龙果与水蜜桃成熟时。

 

——一众记者脑海中飘过如下弹幕标题。

 

“其实,不二,”Paula一边整理采访笔记一边问,“你对什么样的西皮比较感兴趣呢?”

 

不二周助把录音笔放好,道:“我啊,”他眯起眼睛,“我最近对冰山融化,破镜重圆,又真又会营业那种比较感兴趣。”



  Fin


  虽然这篇很无聊,但我还是要说,自从我知道我儿给小景做秘书以后,我就忘不了毕打和载得这两部戏的两个标题,其中尤其是禁室培育四个字,虽然完全是歪用,可是又蜜汁贴合氛围……


  以及这篇作为最后的玫瑰的姊妹篇,本来中间是有一段提到小景怎么策划逃婚的。但是我暂时懒得写了。


  可能下次会有小景视角掉落吧。


  那么提前祝大家双十一快乐,能够趁优惠买到很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我是准备买小熊软糖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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