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冢不二】小王子(完)

非常非常啰嗦的一个完结章。

现实受挫 理想主义倾向作祟 激情码字的产物

总之 ooc都是我的 恋爱属于他们

小王子(完结篇)

 

007

 

不二从口袋里摸出钥匙的时候,仍然有片刻的恍惚。

 

明明之前他还是站在梦川电视台的升降台上,再度睁开眼的时候,就已经回到了七年前。不二家的人本就有些通灵体质,不二对此等灵异事件虽然从未经历,但倒也能坦然接受。虽然一经恢复意识,视线内就被各色糖果巧克力的彩纸填满,因而有些眼花缭乱的迷离。

 

一盒巧克力摔下来,不二拿起才发现是Sweet Honey。他看到盒子背后映着的生产日期,才发现现在竟然是七年前。随即又看到了自己穿着的队服——尽管手机没电了,他也轻而易举猜出了这是哪一天。九月底的最后一天,再过几个小时就是十月初,也是他飞往英国的时间。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班飞机的航班号,也清清楚楚记得,在九月底的这个夜晚,他和未知是否巧遇的手冢一起熬到了天光。

 

最终在太阳再次升起时,他被手冢揽入怀,脸埋在他的肩膀处,哽咽不停,还是不断吸气,手冢就一直安抚性地揉着他的发,一遍一遍低声重复道:“没关系的,会等你的。你别哭啊。”

 

不二眼湿湿,索性开始蹭起手冢的肩膀来,连发丝也凌乱,手冢的手指穿过他的发,带着一种在他身上极少显露出的温存,宛如冻土层边缘盛开出的绚烂的花。他像是得了手冢的承诺,但仍然对未来充满了迷茫,他想要去追寻自己的方向,却仍然希望手冢能永远向他敞开心扉,他不知道这算自私否。但于他而言,手冢实在太过重要,会让他人生的天平都失衡,而他偏偏绝无可能接受永远被手冢纳于羽翼之下。越是在意这个人,便越想要自己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地同他并行——

 

只是,人生如果是一场舞,进了舞池,换了音乐,在人潮之中想要退场也是困难。不二踏进了如同电光幻影般的娱乐圈,就像是潜入了深海。海面上或许是风平浪静,深沉美丽,但海面下潜藏着的生物却大都奇形怪状,更可能藏有剧烈毒素。在海中浮沉,最终的结局未知是触礁,还是化作蔷薇色的泡沫,抑或是最终能够以砂砾于艰涩痛苦中酝酿出珍珠。

 

他得到了太多太多的爱,便不能够只考虑自我的感受。和手冢之间的羁绊,那无形中系在他们心脏间的线,让他们的命运相连,却也因此,如果他们太过亲近,不二怕那些加诸于他的,铺天盖地的爱意和掺杂在其中暗箭难防的恶,最终都会伤害到手冢。

 

这原本是属于他的,繁花似锦的路口,但此刻再度站在这十字路口,他却只想着,要不要做出变化。既然此刻已经回到了七年前,他还一定要去做演员吗?一定要去到娱乐圈吗?纵然这带给了他的生命那么多丰盛的感受,令他如鱼得水的满足,但是这其中的阴影隐患……

 

如果他不是演员,如果他没有成为那么多人瞩目的所谓明星,他便可以无所顾忌,他就不用在那些无法相见的日子里惴惴难安,也不必把牵连拖累看得这么重,以至于这些岁月逐渐在他心中漂浮成为了遥远的梦中的气泡。相聚不久,却还是在心里默默倒数计时,等着梦醒后,一切消散归零的定局。

 

两个月以前——准确地说,是没有回到七年前的那个时空的两个月前,他刚从一次和忍足姑姑吃饭的时候,听说到了当年迹部父母的爱情故事。迹部的母亲,那个坐拥万千宠爱与荣光的天才莲池千秋,纵然她已经优秀得无以复加,但当她与那颗闪耀的明星,号称艳绝东南亚的影帝相爱时,她所遭受的谩骂,侮辱,甚至是正面的攻击数不胜数。她深夜在电梯里被丈夫的十个粉丝围堵甚至上了新闻。那一晚深夜的电梯,如果不是刚好有人进来,最终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更有甚者,她还被疯狂的粉丝用刀片割伤了脸,差点在脸上留疤,而那竟然已经是她丈夫去世五年后。

 

爱也许比恨有更强大的力量,但恨所能摧毁和破坏的,也可能根本等不到用爱来修复的那一天。不二不是不心惊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穿越回到了过去,所想的第一件事,仍然是关于手冢。其实天长日久,如果真能永远被他纳于羽翼之下,也并不是不幸福。人生的道标虽然理应由自己来建立,但如果是他,手冢并不会把他推开,他知道。

 

这人永远会成全自己。但这并不是他放弃自我的理由。心中此刻蔓延起的软弱却像是藤蔓紧紧缠绕着他的心,他不是不能呼吸,只是心脏处被荆棘扎到鲜血淋漓的钝痛,却让他本能地想要向他最依赖的人求助。心底疯狂滋长的恋慕已成为一座秘密花园,有时他会觉得,就这样和手冢在花园中隐居至终老,也不再问世事,不再理会其他任何人,如果他以此为需要向手冢求助,手冢会成全他吗?这样是否也算是一种长远的幸福?

 

不二一向是偏爱Tak Tak的,但他还是买了这一盒Sweet Honey。

 

七年前的Sweet Honey包装盒和之后的略有不同,但不变的仍然是二十四番花信风的形状。每半个月换一次,顺序都是随机,这一盒拆开才发现是雪白的木兰花,高洁清冽又不失优柔,做得栩栩如生,甚至连淡灰黄色的长绢毛都有一些。不二将外包装盒拆开,将木兰花那一层留下放进口袋里。随后,他去向已有七年不见的营业员小姐买了一支草莓味的冰激凌。

 

螺旋状冰激凌上盖满了雪白的椰丝和白巧克力碎,就像是下雪天时的屋顶,又或是被雪花轻柔覆盖的樱花树。他抿着冰激凌,想到这个时候手冢应该晚餐后跑步路过这里。七年前的这一天,他也正是抱着想要偶遇手冢的想法才来到这里。

 

便利店是连锁的,他家附近也有一间,但他长年累月孜孜不倦地绕路到手冢家街对面这一间来买。他不带什么目的,仅仅能够和手冢在一起多待上哪怕几分钟的时间,他都乐此不疲地享受着。他和手冢之间的关系,即如在舞池之中共舞,比起曲终人散后尘埃落定的结局,最能让他感到快乐和满足的,始终是过程。但曲终人散却是必须发生必须要面对的定局。也正因为如此,他才想要出走,他确信他和手冢的关系,是一支圆舞,既然最初由手冢带他入场,那么最终,兜兜转转,他还是会回到手冢的身边。

 

离开,是为了回来。这毫无疑问。

 

需要置喙的只有,当命运给了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要孤身跋涉踏上原来的路么?能考上牛津大学,即便是他也花费了不少的努力,如果当初没有肄业,而是认认真真地完成了学业,走上社会,似乎也是不错的出路,可能还更符合大众对于成功的定义。明星,即便成为了千万人的偶像,千千万万人的灯塔,在绝大部分人眼中依然是值得去轻慢的邪魔外道。

 

不二已很久没有穿青学的队服,玻璃窗略有朦胧地映出他的身形,红白蓝三种颜色组成的队服像是穿过了岁月的暗河,再度见到时,不二眼眶一热,险些要跌下泪来。

 

随后,他就透过玻璃,在霓虹与万家灯火一道闪耀的夜色中,寻觅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无论七年前,还是七年后,都是他最深切的心瘾。

 

夜风从随着其他客人进出的自动门内吹进,不二转身又多要了一杯奶茶,才走出去迎向手冢。他本是抱着以七年后的心态面对七年前与他相比十分青涩的手冢,但踩着月光投映在街面上的影子不断接近,手冢的眉眼在霓虹的光影里逐渐地清晰,却氤氲着一点雾气般的柔软。

 

不二忽然看清了。命运在此刻无限地向他敞开,他只需要这样径直往前走,他知道,眼前的人,并不是七年前的手冢。他从手冢的神情中,已捕捉到了那点不同。七年前,当自己从便利店走出来的时候,见到的手冢并不是这样的。

 

但不二仍然在努力扮演七年前的自己,将奶茶递给手冢,不动声色。

 

他忽然感到这是一个有趣的游戏,适才的烦恼此刻暂时悄悄隐匿,他只想在手冢的眼中将这个游戏好好完成。但手冢显然并不愿意跟随他的剧本,他仍然一如既往在他认为是需要的节点抛出橄榄枝,每每都总能准确地投入到不二的怀里,积攒得太多了,便只需要再一点轻飘飘的温柔,橄榄枝也能开出一簇簇温柔的花。

 

手冢问他:“你为什么在这里?”

 

想到自己过去兜过多少个圈,多走的路加在一起又有多少公里,这些隐秘的温柔像是生命中暗流涌动的河,滋养了一切秘而不宣的情愫和周全了生命中所有的缺口。而终于到了这一刻,才掀开了黑暗下的一角,得见天日。

 

“你知道的。”

 

不二忽然觉得心中郁结顺畅不少。人同人之间的羁绊实在奇妙难言,许多默契流动在彼此之间,说不出缘由,就如直觉本能的感应,有时候仅仅只靠一眼,便能彼此了解。

 

手冢国光这人,他是哪里都欢喜的,即便是那些曾经令他烦恼不已,感到痛苦的部分,也不是因为手冢那样不好。甚至可能是因为那些地方太吸引,从而成为了令他无法超脱的漩涡,他一概因手冢而产生的负面情绪,都只不过因为想到自己可能还没有拥有,就得接受被迫的失去。可是,即使是这样的喜欢着手冢国光这个人,根本就难以分割,也不愿自拔,但不二也明白,在他面前的手冢国光和别人所看到的是不一样的。说不好哪个更真实,或许根本都是真实的。他不能说每一面的手冢国光都原原本本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他们之间当然是无所保留的,但一如魔方和拼图,完成与否看起来就会是截然不同。

 

是以此刻,就像拼图空缺的最后一块终于归为,像魔方被推到最正确的方位。长久悬而未决的那些闪烁的情感,也终于降落到了本来就该停留的那个最佳位置。

 

只是在此次钟情之余,还是会有些出乎意料的部分。一个发光体,任何人都难以预料到它闪光的方向,它折射反射出的形状,不二也想不到手冢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说,任何时候,你说什么都可以。他说,我愿意负责,但我尊重你的意愿。

 

他分明大权在握,可以控制一切方向,偏偏还是将那最至关重要的决定权推让到了他的手里。两个月前,不二被问到那段打网球的岁月,他回答说,希望一切会是醒来就能忘记的梦,那只不过因为当时他沉沦于梦境之中,他上不了岸,但他却从没想过,那不是一片会使他溺毙的海,更不是一个会让他和现实渐行渐远的梦。那就是陆地,是等候飞机降落的空港,是在浓雾中为船只照亮方向的灯塔。

 

所以,面对这样的手冢,他知道,他不需要做出任何的退让,不需要放弃自己的执着,他只需要面对,只需要迎接。而任何的逃避和有所保留在此刻都绝不是保护,而是倒转芒刺后的伤害。

 

不二回到家,才终于有从升降台跌落后终于触底反弹般的安全感。

 

他洗完澡,在许久未见的房间里,抱着他当时的轻松熊,想要沉入梦中。却突然听见敲门声,姐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她道:“周助,你睡了么?没睡你可以到我房间来一下吗?”

 

“好。”

 

不二跳下床,抱着轻松熊就往门外走。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拢紧怀里的小熊。到了姐姐的房间,果不其然,还未进门就见到了敞开的门里,靠窗的书桌上堆放的银粉色与暗蓝色辉映在一起的天堂鸟,花瓣同萼片招摇出一片盛大的华丽,又流转着幽深神秘的光彩,像冰雪之上萦绕的凛冽的一点雾气。

 

“……果然是姐姐的手笔吗?”不二稍显无奈地歪了歪脑袋,栗色发丝拂过冰蓝眼眸,原本的清冷也被眼睛勾勒出的柔软笑意冲淡,看起来就像花丛里最漂亮的一朵花竟精巧地绽放在了他的脸庞,“不管怎么说,作为整蛊这也太过分了一点哦。”

 

“不,别误会,亲爱的。”由美子对不二微笑道,“这些只不过是我最近的功课。可并不是我把你弄到这里来的。”对着弟弟轻巧地做了个wink,由美子端坐在镜前卸去自己南瓜色的唇膏,她们姐弟俩的长相有五六分相似,气质却截然不同,弟弟纤幼且清丽,姐姐的眉宇之间却透着天然的妩媚。不过笑起来的狡黠却是如出一辙,“你要理解,我可是我们不二家几代单传唯一的女巫了。”

 

“不,姐姐,那不叫女巫。你是通灵师。”

 

“……你不觉得女巫这个说法听起来比较厉害?”

 

“好吧。”不二从善如流,道,“但你知道我回到了这里。”

 

由美子微笑道:“那当然。谁让你是我亲爱的弟弟呢。”

 

不二走到由美子床边的沙发上坐下,将脸埋入手掌中,泄露出一线的疲惫:“亲爱的。那你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回去么?我希望明天我一觉睡醒就能回去。”

 

“这么归心似箭?”

 

“难道你不希望七年前的我归位?”

 

由美子侧过身看向不二,道:“我还想听你多说一点七年后的事呢。”她顿了顿,又问道,“我结婚了吗?”

 

不二忽然有片刻的怔忪,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别紧张。亲爱的,我最近刚和长岛分手。所以如果我结婚,但新郎不是他,你也不用担心会给我剧透,影响情节进度。”

 

不二倒是不知道姐姐和前男友分手的细节,但此刻静下心来细想了片刻,又浮现出了一张有些熟悉又陌生的脸,继而他又想起了这位前男友更多的资料,他的职业是整形医生,为人温柔儒雅,风度翩翩,长得也很清俊。从外在看来挑不出什么毛病,不二和他一起吃过两次饭,还一起去看过一场棒球比赛,对方给他的感觉还不错。最重要的是,他实在非常体贴由美子,已近无微不至的程度。

 

由于那段时间不二要去英国留学,他并没有过多询问姐姐的感情状况,是到了英国安顿下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在闲聊间听姐姐提起的。不二想了想,道:“你们在一起半年,不是一向感情都很不错的么?”

 

“啊,算是不错吧,如果以没有吵架来算的话。”不二忍不住笑了,因他想起由美子正式的第一个恋爱对象,也就是那个网球俱乐部教练,那时由美子和他几乎三天就要吵一场架,虽然程度都控制在斗嘴的范围,但冲突和矛盾都是真的。由美子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早熟,有时也会和他抱怨一两句,说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神经病的家伙。但迅速吵架,又能迅速和好,也算是特异功能。

 

见不二笑了,由美子拂了拂头发,继续道:“但他太让着我了。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也不是说,就非要别人不听我的话。但感情讲求的是平等,也许会借由对方来填补自己的缺失和需要,但也绝非一方无条件地顺从。恋爱嘛,就是应该被对方真实的自我吸引啊。可是对方就像一个完全跟随你脚步的木偶。谁会爱上一个傀儡嘛?”

 

“那你有没有和他沟通过?”

 

“我已经沟通过很多次,也思考过很多次了。当初我和他在一起,也并不是因为他对我好。只是因为我们确实算聊得来,有些爱好也很合,就想给彼此一个机会。要说特别喜欢他,本来也就没有。我不否认他是个好的结婚对象,但我也没必要非得把婚姻当毕生目标吧?”

 

“是没有必要。不过他真的很喜欢你,一定很伤心吧?”

 

由美子眼睛眨了眨,忽然有些无奈似的:“七年以后的你,印象之中还是觉得他很喜欢我?”

 

“不然呢?他对你那么体贴。”

 

“这就是他最大的问题了。他对我的好,其实并不是对不二由美子这个人。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他只是觉得,我是他的女朋友,他就有这个义务要对我好。他那些绅士风度的行为,也是针对所有和他接触的女性。这一点你不清楚,我却很了解。他对别的女生也很体贴,当然我不是说他在跟别人搞暧昧,但是他就天然觉得男士应该保护女士。”

 

“但是,并不是女生就一定柔弱需要保护的。”

 

“可不是。而且真正喜欢一个人,特定的对象就只有她一个才对吧,因为其他的标签,总觉得有点不是滋味吧。所以虽然没什么现实的理由,我还是选了分手。”由美子歪了歪头,道,“七年后希望我没有结婚吧。婚姻其实给不了任何人保障。”

 

不二的脑海之中又在过之后的事情,七年后,他的姐姐就要在圣诞节结婚,对象是在圣诞节前两个月在法国重逢的前男友——也就是那个过去总是争执不断的网球俱乐部教练。

 

这也算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吧?

 

那时姐姐在法国参加一个作家集会,不二也因为当地一个小电影节颁奖而来到法国。他们和同样在法国旅行的,忍足还有忍足的姑姑,不二的前辈,知名影后忍足纯夏一起吃饭,就是在那里重逢。两个月后即打算在圣诞节成婚。

 

“不,你会和你的最爱结婚。”

 

由美子眯了眯眼睛,她做出这样表情和不二就更像了,她说:“如果遇到最爱,周助,就算不结婚也没什么大不了。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

 

“是。但姐姐,怎样为之是最爱,真的很难去了解吧。”

 

“遇不到当然难。遇到的话,你的心会给你指引。不要去想那些什么轰轰烈烈的生死相随,两个人越是相爱,遇到的问题就越多。仅仅是自身的情绪都已经足够自苦,能够和平相处,就算是共患难了。无谓强求更多不曾发生的东西。”由美子垂下眼帘,卸了睫毛膏的长睫轻轻翕动如蝶挥舞着翅膀,“这么说可能很狭隘,也可能反倒能释怀吧。比如,你不能让爱人一定和你生死相随。但是,周助,你闭上眼睛想一想,假如危险就在眼前,你会不会牺牲自己去成全你爱的人?又有没有人,是可以这么爱你的呢?”

 

不二忽然想起在蝴蝶振翅之夜中的一个情节。他一人分饰两角,特工卧底和警察卧底最终能够联手,是因为两个彼此防备,步步都有所保留的人,有其中一个率先暴露出了底牌。狂乱的暴风雨之夜,两人被逼到了废弃大楼的边缘,特工卧底就要掉下去,警察卧底的本能反应就是拽着他,一道跌了下去。

 

不二完全无法演出警察卧底的情绪,这确实是一种无从捉摸的感觉。虽然之前他们已经联手,也有所相处,虽然警察卧底已经开始怀疑特工的真实身份,但那一刻的奋不顾身到底意味着什么,天才如不二也不能完全了解。

 

导演给他讲戏,但语言很难完全传递,导演想了好半天才说,你就想,是对你人生之中最重要,你最爱的那个人——不二你没谈恋爱对吧?那你就想,是你毕生的追求,你最大的梦想和宏愿,就在你面前跌下去了,在此以前你不知道他对你是那么重要,但就在那个当下,身体的本能。懂吗?就像你以前打网球的时候,站在球场上,网球就这样打了过来,你就是接到了,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但你接到了。

 

“好。”

 

不二低声应了,说好。

 

最后那场戏,成了他提名影帝时的候选片段。

 

“有的。”不二想到了,他当初为了迅速入戏,所以努力把自己带入警察卧底的角色时,参考了太多手冢的个性,以至于在当下,当他如同一只振翅蝴蝶般纵身一跃的时候,他想到的是,如果是他,手冢也会这样吧,他也不会放手的吧。想到这里,不二笑起来,又重复了一遍,道,“有的。”

 

临睡前他与姐姐说了晚安,最后看了一眼那些作为姐姐的功课的花,闪耀着的光彩实在有些妖异,他走过去拿了一朵,道:“这朵送给我吧,姐姐。”

 

“为什么是这朵?”由美子望着他,有些好奇与戏谑,但更多的是一种期待。

 

不二低头看着那朵天堂鸟,银粉色的萼片和暗蓝色的花瓣相映成趣,清艳异常,就像在天清气朗中绽放出大朵的烟花,升空后和星辰并存:“直觉而已。”

 

只是直觉而已。

 

凡尘是迷离一场大雾,雾气之中没什么是百分百全然透彻干净。但不二想,他没有理由因为害怕脚下的泥泞,背后的深渊而止步不前。如果自己最爱的那朵花就开在悬崖,那么奋不顾身一跃而下就不再是牺牲,而是一种心满意足的享受。

 

他已经找到了那颗属于他的星。也许那只不过是不经意闯入他生命的流星,但却在彼此流动交换的温柔间被酝酿成了恒星。

 

“手冢。”

 

睡前,不二给手冢去了电话。他说:“我已经确定了,我们在这个时空发生的,等我们回去了以后,统统都会被抹去的。”

 

“啊,是这样。”

 

“所以,趁机虚伪地任性一次,好不好?”

 

“你想怎么样?”

 

不二望着窗外的星空,这夜天清气朗,每一颗星星都很闪。他微笑起来,道:“我不能欺骗我的粉丝,不能一边隐瞒一边享用他们的爱。我是说,等你拿到奖杯来和我汇合的时候,我就会公开宣布我和你已经在一起。”他说到这里,问手冢,道,“怕不怕?”

 

手冢在电话那头的声线听来依旧平稳,道:“不怕。”

 

“这样都不怕啊。”

 

“只是觉得你不需要牺牲到此地步——你能走到这一步,并不是因为你骗取享用了任何人的爱。”

 

“偷情确实也是有趣的剧情啦。”不二笑着咬住嘴唇,道,“为了前途,不得不对全世界隐瞒自己的心情,也是无奈之举。但那不会是我的做法。你知道的,我就是又想玩得尽兴,又要赢得笃定。所以——”他征询手冢的意见,他道,“所以,你愿意被我拖下水么?”

 

“不二。”那边有片刻沉默的空白,手冢清冷如汽水里碎冰般的声线也经由电流缠绕上了一些磁性,他说,“我一直都在水里。如果你不来,我也会溺死。”

 

不二笑出声,道:“所以你一直思念我?”

 

“是。每时每刻。”

 

电流窜过不二身体内,在心尖绽开了一朵纤细的花。他低头,道:“我忽然有点后悔。我今晚一定睡不着。”这时,他听到手冢在电话那头,道:“你看窗外。”

 

他掀开面前的雪青色纱帘,玻璃窗外,他低下头,街灯的光芒是淡淡的黄色,仿佛照射出的是一团又一团氤氲的暖光。街灯下站着的少年也披着蓝白色为主的队服,倚着灯柱他看起来有些太瘦削,风吹起他敞开的外套的下摆,像蝴蝶扑朔在此间边缘,他也像下一秒就要乘风归去。

 

人生也许真有因果报应这回事,不二想,若非如此,手冢国光又怎么会为人风露立中宵?

 

这日,裕太还在寄宿学校,不二记得他一大清早赶到机场时,和来送机的弟弟是前后脚。母亲已早早到了英国先和父亲汇合,再等候不二过去。此刻家中唯独只剩下应该已经安睡的姐姐。所以当他到楼下,牵着手冢的手腕把他领回了家,便连那点遗憾要错失的偷情的趣味性也全都补了回来。

 

两个人窝在不二床边的沙发上,披着粉蓝色印有海豚的绒毯,不二低头把Sweet Honey的白木兰花一点一点拆开,随后两个人一起分享了一个充满了草莓樱桃香气的,巧克力的吻。

 

爱像蝴蝶飞来又扑去,像咬断一根pocky,像蜻蜓点水而过。

 

干净的,清脆的,温柔的。

 

不二周助在梦幻般的晕眩里想到,这即便不用艺术性的拍摄技巧,若有镜头记录,也会是一个漂亮得不得了的吻戏。

 

008

再有一束光照下来,唤醒不二的既非手冢身上常年带有的薄荷和花香的止汗剂气息,也不是他预料内的医院消毒水的气味,而是一束快要将他灼伤的追光。

 

他在明亮到近乎刺目的光中清醒过来,就像一朵亭亭的白莲在水中盛放,沾染上丝丝缕缕仿佛缠入骨中的红。他睁开眼,短暂的恍惚过后,他认出这布景,是梦川电视台,他脚下是差点踏空了的升降台,下一秒,他当真轻巧得像兔子,像蝴蝶,像一切敏锐而又柔软的生物,他凭借网球和动作戏带给他的基本功,翻身从升降台上跃下——果然,再之后升降台一如他记忆中那样飞速下坠,撞击向了地板和地板下的深渊。

 

嘭。

 

听听这动静。

 

不二忍不住勾起嘴角,笑起来眉宇之间漾开柔波,介乎于猫和狐狸的狡黠。他对自己逃过一劫感到满意,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站起身,头顶着的琉璃皇冠跌落,他回头,正好在追光之下,皇冠上雕刻得跃然飞扬的蝴蝶折射出耀眼到教人不敢迫视的光芒,像是一个破碎了反倒更迷幻的梦。

 

不二侧过脸,这才看清自己身上的樱花粉披肩——人造的,但却做得华美万分,掺进了一点金粉和银粉,看起来更加精致。再往下是绣有繁花似锦的长袍,又缀着镶满水晶的长流苏。换做别人做此等打扮也许有太过分累赘的危险。

 

黑暗中的摄像师将他固定在镜头内观察。他毫无一点被豢养的珍惜动物所特有的高傲,他的高贵浑然天成的就像是置身在断壁残垣之内的花蕾,也能一点一点,不疾不徐地吐露芬芳。任何的残败都能衬出他丰盛的生命力,而所有的华丽也都不会盖过他原本的纯净。

 

圣诞节过后,就是梦川电视台每年固定的颁奖礼,不二今年只播了一部电视剧,但作为摇钱树招财猫富贵花,他必须要在颁奖礼中最重要的一首歌担任c位。这就是节目录制后,他要留下彩排的原因。他一步一步踩着点,彩排时一贯吝啬的电视台,道具组也愿意给足他灯光,彩光闪耀后,是一片金色的灯海。不二随着音乐踩点的时候,想着这样声势浩大也不知道意义何在,眼前的闪耀不一定会迷了他的眼睛,只是多少有些看不清前路的茫然,多得这舞台太过熟悉,每一步路都走得稳当。

 

他不是那种精致却僵硬的干花,不是被装在水晶瓶里装点沙漏,又或号称永生的那种花。他的手里好像有无数无形的丝线,轻而易举就如同结好的蜘蛛网,足够粘连数不胜数的属于人类的心。

 

而那线的尽头——

 

走到后台,率先吸引不二注意力的是一大捧彩色的羽毛边郁金香,仿佛缀满了重重叠叠优美的流苏,就仿佛一只又一只还尚显纤幼的全身跃动满火焰的飞鸟,而淡紫色和天蓝的勿忘我花瓣像被碾碎了的星尘,映衬着的蓝色玻璃纸和不二的眼睛如出一辙。而落在羽毛边郁金香花瓣上的是淡金色的链子,从金丝边的眼镜框上垂落的,闪闪发着光。不二在灯影下与他对视,走过去挑起那根线,道:“怎么换眼镜了?”

 

“迹部找我来彩排圣诞节晚会。这是造型。”

 

手冢穿着一身雪青色西服,淡紫色衬衫的袖子上别了六芒星形状的蓝水晶袖扣。衬衫领子竖着,滚着一圈淡紫色花边像小苍兰开在了他的领口,攀附着他的脖颈。离得近了,看到他腻白的肤色,精细似象牙,而下颌投下的阴影里,隐约能见到两条青筋如暗河涌动。

 

不二拈着那根金链替他归到后颈的领子下压好,随后手指又轻飘飘掠过花瓣上羽毛状的部分,笑道:“真可爱。”他又再眼梢飞扬,斜斜睨着手冢,低声道,“可惜,深紫色的少了一点。”

 

“一枝独秀就够了。”

 

不二看着最中心那朵深紫色的郁金香,唇角的笑容抿得更深了。

 

“看来,梦醒了也会有点纪念品的。”

 

手冢伸出手来,替他将倾斜的琉璃皇冠扶正,再将凌乱的发丝归到了耳后去。不二乖顺地低头任由那双手抚过他的发任意施为,却就这样让他发现了在勿忘我和粉蓝相间的洋桔梗里掩藏着的纪念品。

 

真是美丽的小玩意儿。

 

“我想,你换个戒指应该也不错。”

 

那戒指是用粉蓝亮色的宝石装点出的振翅蝴蝶,就像电影里依附于不二后颈的刺青纹身。不二一眼看出这绝不是雪颂风现有的任何款式,他忽然福至心灵,心领神会道:“你蓄谋已久。”他扬起的长睫比宝石形状的蝴蝶更显生命力。

 

花朵明艳,又开得茂盛,在这一片绚烂中,不二轻轻凑近了手冢,因为还不是正式舞台,不二的皮肤又实在太好,这次只上了底妆,但为了陪衬这华丽衣着,还是涂了唇膏,最终化为了落在手冢白皙脸颊上的一点珊瑚粉。嘴唇轻而浅地掠过,最终留下的像是点点落花,还透出了一点水蜜桃的甜香。不二满意地笑了起来,眼睛眯起来,如同云雾中的月牙。他还没退开,手冢已经捉住了他的手指将戒指替他戴上,丝毫也不介意不二留在他脸上的印记,眼中反而浮现起笑意。

 

手冢的指尖轻巧无声地流连在他的旧伤疤,让不二禁不住咬起了嘴唇。

 

他是顶不爱诉苦的人,在综艺节目内因为机关的错误而伤到了手指以后,他也只是特意让助理去买了一个差不多能够遮盖的戒指。他知道道具组也不容易,当时又是大老板刚病倒,整个电视台都人心惶惶,所以特意连迹部都没提。迹部要一发火,他们整个电视台都能抖三抖。

 

所以,原本他也没什么必要告诉手冢,但对方留意到了他的戒指——那目光里流露出的在意极隐秘地取悦到了不二,是以他才会迫不及待,不愿给对方任何误会的机会,急切地解释了这戴戒指的来源。但如今这手指上戴着的是手冢所赠的戒指,意义即刻不同。

 

迹部走进后台的时候,正戴着耳机和人说话:“你圣诞节去香港啊……我不行,我得主持晚会。我要发言的。嗯?你没请我?”迹部抓了抓水蓝色的耳机线,挑起眉带着点刀锋掠过的凌厉,“那我还非去不可呢。我迟一天到。嗯,你等我——”说到这里,迹部刚好走出一段,一抬眼即见到灯影下手冢脸颊的唇膏印子,呆了呆,侧身去看不二,耳机就从耳朵里跌下一个,隐约漏出一点声音。

 

“谁要等你啊,你圣诞节当晚不来你就找不到我了——”

 

迹部瞪大眼睛看了不二有一会儿,半晌才眨了眨,道:“本大爷,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没有,时机刚好。”

 

手冢此刻已经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想去擦拭脸庞,青绿色的手帕被他自己折叠成玫瑰从口袋里取出,一时间与电影中心那一夜不二所折出的玫瑰重叠。

 

迹部又再戴起耳机,道:“你怎么那么烦人——不来了,本大爷一辈子都不来。”说完,干净利落挂断电话,但又再转身问不二:“你见过Helen了吗?”

 

“Helen去餐厅买咖啡了。”不二忍住笑给他指路。

 

连手冢都知道,Helen是梦川电视台近十年来最金牌的司仪。

 

009

 

把时间线往后拨半年。

 

温网冠军,同时也是新晋大满贯得主新鲜出炉的第二天,媒体刚拍到新晋影帝的不二周助在电影节颁奖后三天还轻轻松松在伦敦与旧同学聚会,他就在社交平台上发布了一则说是石破天惊也不为过的消息。

 

不二周助在时隔近半月后终于更新了他的微博。一共三张照片,一张是他和冠军手冢国光的合照,两人穿着高中时期青春学园网球部的队服,并排站在应该是酒店的走廊上,两人以交杯的方式握着各自的奖杯。另一张,则是他们两人十指紧扣的手,不二的中指上粉蓝宝石拼凑雕琢成的蝴蝶熠熠生辉。最中间的照片上却只有手冢,他坐着,手里拿着一件白色丝绸衬衫,看他动作,正在把一块贝壳纽扣往睡衣上缝。难得没戴眼镜,眼帘垂落,长睫抖下一片清幽的温柔的涟漪。整个人也许是氤氲在灯影里的缘故,有种罕见的,面向大众时从未显露过的温软。

 

不二一向多写几句文字随笔,但过去洋洋洒洒一千字,不及这次两三行引人注目。

 

曾经我说一起共同渡过的岁月是醒来就会忘记的梦,但你让我梦想成真。我仍然说,无论何时,与你相逢,是我最骄傲的事。

 

句末还跟了一颗粉色的爱心,可惜对于这番话的威力是毫无缓冲作用。

 

在他发出这条消息十分钟后,手冢也更新了他那全部是官方消息和广告的微博。和不二不同,他放出的照片显然不是最近的。照片看起来颇有年头,有些模糊,照片上是不二侧立在樱花树下的身影。照片拍摄手法并没有多少技巧,后期也没有加工过,但阳光透过花朵的缝隙落在不二身上,他的眼睛却仿佛已经捕捉到了偷拍他的人,冰蓝的眸微睁,因笑意而弯成了月牙,眼位柔软地下垂,染上了一点樱花的粉霜,这回眸一笑竟显出了煽情的意味。

 

像花朵绽放后,花蕾在自由地吐露芬芳。

 

同时放出的还有一段音频。音频显然年代也有些久远,不二事前也不知道他会发这一段,甚至不知道他还把这一段录音留着。

 

那是他们在U17训练营的时候,两人一起去看星星。那时不二忽然心血来潮,想要录下手冢的声音,但又不知道该让他说什么。所以,就成了一段非常无聊无意义的对话。

 

“手冢国光先生,请你随意说一句话作为开头,或者结尾。”

 

“什么都可以?”

 

“是。”

 

“现在是日本夜间十点二十九分。”

 

“日本夜间的十点二十九分,你在做什么?”

 

“我在和你看星星。”

 

“你说的‘你’是谁?”

 

“是不二周助。”

 

“那你说的‘我’是谁?”

 

“我是手冢国光。”

 

“那么,对着今夜星光灿烂,你有什么想要发表的意见?”

 

“没什么。”

 

“手冢一直都是这么淡定呢。是就算九大行星都围着你兜圈然后一颗一颗爆炸开,你也还是会这么淡定吗?做个鬼脸来看看嘛,手冢君——”

 

“不二,那样的话就是世界末日了。”

 

“哎呀,世界末日的话你会怎么样?譬如说,一分钟以后就要世界末日,你会想做什么?”

 

“一分钟什么也做不了吧?”

 

“就这一分钟是特别的,这一分钟里你做任何事都算在一分钟内。但只可以做一件事。你会做什么?”

 

“和你一起看星星就好了。”

 

“‘你’是谁呢,手冢国光先生?”

 

“是不二周助,不二周助先生。”

 

“你是不二周助,那我又是谁呢?”

 

“我是手冢国光。你是不二周助。”

 

“突然感觉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又是一段沉默后,忽然听到手冢国光道:“总之,只要你是不二周助。我就是手冢国光。反过来,如果‘你’是指手冢国光。那‘我’就一定是指不二周助。”

 

“说得像双生花一样嘛,手冢。这两个名字也不是非得要永远在一起吧?”

 

“我愿意的。”

 

还是沉默。沉默过后,是不二带着笑意的声线:“这个‘我’指的又是谁?”

 

“要说我们的话,就简单多了。”

 

“是啊,以后变成我们就会好多了。”

 

这段录音就这样戛然而止。

 

不二也是在发布后才再次听到这段录音,当时录下来以后,虽然手机已经被淘汰,不再使用,但他还是将手机好好地保存着。也是最近助理来替他收拾行李——他现在住的这栋公寓地址被泄露,提名影帝后就一直有被寄死猫和泼红油漆之类,也不知道是不是竞争对手的疯狂支持者所为,公关部问要不要发通稿,结果之后是直接出了声明,报了警抓了人。现如今颁奖礼结束,已经可以搬家,助理找人来收拾行李时从玻璃橱柜里找出了他的这部手机,他才想到了这段录音。还好,没损坏,可以导出。手冢还要他给自己一份,没想到用在了这个地方。

 

即如迎接了漫漫长夜,但夏天就要来了,白昼即将要比黑夜更多更多。

 

手冢比赛完了要休息,谢绝采访,拿了影帝的不二春风得意,自家电视台的访谈节目总是要上的。依然有粉丝在台下举着灯牌手幅应援,长枪短炮只为记录他的影像,他是被他们罩在玻璃罩中的玫瑰,这一点并无改变。不二坐在沙发里,对面主持人与他合作多次,已有默契。临开场前问他是否要过滤问题,他还是气定神闲,道:“我相信太过分的话你不会问。”

 

整一场访谈,不二对抛出的问题知无不言,言尽处也俱是坦荡。较为重要的问题,其实也就那么几个,不二将手支在沙发扶手上托着腮,毫不避讳自己的蝴蝶戒指。

 

“你问我,开始了多久?嗯……从意识到喜欢他开始,已经有十年了吧。”

 

“对,当时还很小,对感情不确定,所以也没有表达。但我想对方应该是有感觉的吧。”

 

“确定关系是最近的事。真的。去年前,圣诞节前几天。之前都是彼此朦朦胧胧地知道一点对方的心意,但没有挑明。”

 

“算初恋吧。无论从什么意义上讲都是初恋。意识到喜欢他以后,就再也没有对其他人有这种喜欢的感觉。连尝试开始都没有——当然不会有,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嘛。我知道他也是。”

 

“没有真的想过要在一起,对,真的没有计划过。我这个人真的很散漫了。但是潜意识里其实是相信,我们随时都可以开始。所以,如果比较柏拉图一点,我们确实可以算是已经谈了十年恋爱了。早恋?我没这个概念,我现在才正式开始已经算晚了吧?”

 

“人 是不可以分成几个刻板的种类,再用属性划分的嘛。所以,我不能说如果他是女生我就不会喜欢他,因为他是男生我才喜欢他。可能很多人对自己的取向都会有自己的理解吧,我的理解就是,我之所以是我,他之所以是他,一切塑造我们的东西,我都不想去假设改变。我相信我能凭着爱找到他,不管他是什么样子,我的逃逸速度不能冲破他对我的吸引力。我相信他也是一样。”

  

“这么说我不介意啊,反正现在来说,我确实是喜欢上了同性,虽然可能,我不是太能确定我的性取向究竟具体是怎样——因为就只喜欢过一个人嘛。但现在我的状态确实是同性恋吧。如果这样说我没关系。只要同性恋群不觉得冒犯的话——”

 

“结婚这回事,我还真的没有想过。婚姻是给不了什么保障的,最多是在现行法律上有很多事可以方便一点而已。但我不会觉得结婚一定是必要的,或者想要借助婚姻去稳固什么。公开也不是因为打算结婚,就只是不想隐瞒,希望所有爱我的人都知道。”

 

“不祝福没关系。如果觉得接受不了喜欢的人是这样的话,不喜欢也没办法。我感谢每一位曾经喜欢过我,为我付出的人。希望我也有让你们觉得幸福过。希望还是能留下美好的回忆。如果不能的话,还是希望都能好好生活吧。但是,我希望大家可以接受,人的感情是自由的,就算不化为行动,存在本身就是意义了。如果有机会,希望大家都不要辜负自己的意义。当然,不听我的,或者觉得我是坏人,我也没办法啦。我只是很喜欢尽力而为地做个好人而已。”

 

“你问我彩色世界啊——我是有信心的,但是也没有到胸有成竹的程度。提名的其他人也都很优秀,而且都是我的前辈。但我觉得我的表现是当得起这个奖的。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故事。”

 

最后主持人问了一个问题。

 

“当年,你凭《蝴蝶振翅之夜》出道的时候,也是我为你做的第一个个人专访。记得当时我问过你一个问题。也是《蝴蝶振翅之夜》里,你的一句台词。如果有时光机可以回到过去改变一件事,你会想要做什么。彩色世界也是一个关于回到过去改变的故事。你当时说的是一句玩笑,我记得,你当时说想要回到过去把那个蝴蝶刺青图案改得再好看一点。现在呢?现在是不是已经觉得得偿所愿,无可改变了?”

 

“不是的。其实是有一件事想要改变的。”不二思索片刻后,眼中流溢的笑意,似乎也沾染上长睫。

 

“虽然过去一切就算曾经让我痛苦过,如今也都已经很满足。但我还是想要回到十二年前,告诉手冢国光。受伤了可以不用赴约也没关系。反正,缘分还很长,机会还很多。有的人和事,只要你愿意抓紧,只要你愿意一直看着,是不会过期的。”

 

节目录制结束以后,不二从电视台特级安全通道来到停车场。

 

他的爱人立在车前等候他,不二有些意外,凝望着对方镜片背后的眼,仍然是最清澈的湖水,最幽静的深潭,倒映着他的眼睛,便多出了天空般的一点蓝:“你走哪条密道进来的?”

 

“走正门。”

 

“记者都被赶光了?”

 

“没有。很多记者。”

 

不二上下仔细端详了手冢片刻,不由笑出声,道:“胆子很大。不愧是手冢。”

 

确实,手冢就是如此光风霁月,这是天性使然,但他显然知道怎样讨自己爱人的欢心,脸上浮现出一个温存已极的笑意,道:“因为想你。”

 

车驶出地下停车场,开车的人是不二,手冢安静坐在他的副驾驶,

 

不二目不斜视,却开口,道:“手冢,”他没有改口的打算,叫了这么多年,即便只是姓氏也能叫得唇齿生香,“我们其实已经算得幸运。”

 

“这不要紧。”

 

“什么?”

 

“这样幸运很好,但不要紧。”

 

不二稍稍侧脸,脸上的笑是在短暂的惊讶过后温柔地,一点一点地浮现。


他说:“对啊。都不要紧。”

 

只要从我和你,缔结成为一个牢不可破的我们,那样就足够好了。

 

城市的幻影或许有千千万万种,像是阳光下一朵花开,像是海面上升起泡沫,像是石子落入湖心,烟花跃然升空——只要有你在就好了。

 

车子开出电视台一段路以后,不二打开了车载电台。刚好是他之前录的一个电台节目,每个明星都只有几分钟时间来朗诵诗歌。不二朗诵的,就是《彩色世界》中引用过的那首《我们不再一起漫游》的日语版。

 

他听到手冢也在跟着念。

 

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红灯转绿,十字路口街道传来的各种声响听来喧嚣之余,竟有些轰烈。得益于他们此刻的距离,不二清清楚楚听见手冢轻声念的每一句。最后一句时,他念的是。

 

“但是,在这月光的世界,”手冢有片刻停顿,他们已经不再同步,但他仍坚定地念了下去,“我们终将一起漫游。”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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