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忍迹】明年给你送花来

明年给你送花来

盲狙上海卷的题目 需要与被需要

仍然是《最好的债》番外 同时也是结局

标题来自亦舒《明年给你送花来》

ooc归我 他们属于彼此

001

千秋去世后,迹部就开始做同一个梦。

琉璃般的龙胆草,铺陈开一片巨大的花海,每一朵花随风摇曳,像琉璃,又像天上所有的星星一同坠跌。又或是玫瑰,白色中蔓延起丝丝缕缕的粉,又或是香槟色的,再又也许是漫山遍野的紫色的薰衣草,间或偶尔,会梦见各色的百合,百合的花形别致,鸢尾花像飞鸟,它们则像风车,是充满了希望和爱的感觉。而且百合花除却最常见的粉白,其实很难找到大规模的花海。

——只有在梦里能够见到。

这天的梦里全部都是风信子。

迹部很喜欢风信子——当然他最爱的仍是玫瑰,市面上现在潮潮翻翻的都是月季来冒充玫瑰。但风信子的花也很特别,一串串簇拥着,远远看去,毛茸茸的。迹部一步一步走在风信子的花海之中,忽然间,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想到了在现实中见到的风信子。

然后他就自梦中清醒过来。

迹部坐起身,裹着被子,盯着窗台,外头在下雨。

六七月份,正是雨季。迹部眨了眨眼睛,脑海中自动模拟出梦中情景,他每次在梦中走,花海的尽头都是一座玻璃小屋,斜顶的,幸好只是小屋,不是别墅,不然总觉得太像会发生命案。但是真正美丽,门前是影树,开出火焰般的凤凰花。

童年时,在英国,千秋就有这么一座玻璃小屋。

那时一切多好啊,及后她病重,匆匆将成立的公司交给外祖父母,再之后她去世,外祖父母将公司交给迹部的舅父。幸好,公司仍叫迹部财团——其实原先并不叫迹部财团,叫景盛,很好的名字,那时世上还没有迹部景吾,算是缘分。后来迹部的父亲空难去世,千秋才把公司改作迹部财团。她自己婚后都不曾改姓,做这件事只为了怀念自己的丈夫。

可谓情深似海。

不过当然,尽管父亲去世时,迹部还在千秋腹中,他也知道他父亲是个很棒的人。有吸引力,还有道德,才貌双全,又有爱心。他是亚洲第一位在某国际电影节获奖的影帝,那时才十几岁。生得漂亮,又丝毫没有真实绯闻,他去世后,电视台为他拍摄纪录片,全部都是溢美之词,但各个夸奖的他人都是真情实感,这是真正难得。                                                                              

迹部记得自己曾问过千秋:“他在外可有其他风流韵事?”

“一点都没有。由始至终只有我一个。”千秋笑意温柔,迹部就故意说:“那多无聊。”当时她已缠绵于病榻,但精神还算不错,迹部这番话是在故意玩笑,她也明白。但她却突然认真,伸出手来抓住了迹部的手腕,道:“景吾,你有一天会明白,当你遇到一个人,这个人真令你有感觉有心跳,你即刻就会明白,这一生就是他了。再不会有更爱的人。”

“听起来像灾难降临。”

迹部当时还颇为不以为意。没想过有一天,这灾难会蔓延降临到他的身上。

他在千秋的葬礼上见到忍足侑士。

夜晚时他们在一处叫玉满堂的饭店摆酒席招呼客人,葬礼结束,大家都轻松,只迹部一个人窝在大堂拐角处的小角落里,点心是由一位表妹拣给他的,把他当小孩子照顾呢,他分明比那小女孩儿大上一岁五个月,可算作两岁,但人在痛苦之中,最需要人关怀。就算是他也不由流泪。心中更多苦涩却如同河底堆积的淤泥,怎么也无法疏通。吃着吃着,已快要呕出来,这时忍足侑士又到。

他是他的救星。从那一晚开始。事情已经过去了好几年,迹部仍旧清清楚楚记得,那年他十三岁,坐在沙发里流眼泪,忍足侑士坐在他旁边给他递手绢,又给他折花。

那晚最后的告别,迹部不愿意听舅父说话,当时的舅母姓什么他都不记得了,舅父的女伴实在太多,葬礼之后,不超过半年就已经另行嫁娶。总之他舅父当时夸夸其谈,拽着忍足姑姑的手不住地说,迹部都看得出纯夏是实在不愿意理他,但他仍自喋喋不休,说什么澳洲的鸭嘴兽。迹部不耐烦,更怕忍足家的人觉得他们迹部家都太烦人,回头就见忍足侑士正在做鬼脸,对上他目光,冲他眨了下眼睛。

此种亲昵并不出奇,关系好的同学朋友之间,莫名其妙就会做出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是一种心血来潮的情感情绪的体现。迹部之前没有过这样的朋友,但并不表示他抗拒。他喜欢和自由有趣,无拘无束的人相处,何况是忍足侑士。

若追溯过往,他早从那一刻已经动心。

当时他与忍足开了个小玩笑,用雨伞朝向忍足,轻轻一摁,伞叶张开,抵住忍足心口,与此同时他谑笑道:“砰。”算是模拟开枪。

忍足没做出中枪倒地之类浮夸反应,他自有一番温婉内敛,只是对迹部微笑。

那是把红色的伞。

如今,十七岁的迹部景吾坐起身,在满室的黑暗里他想到了他会做梦梦见风信子的缘由。同他一墙之隔的那间房间里住着忍足侑士。忍足窗台上放着的是蓝紫色的水培风信子。根部散在盛满水的玻璃盏里,像一颗千丝万缕的素心。

十六岁的迹部景吾,因为舅父生意失败,也受到牵连,先是搬进了一间比从前所住要狭隘得多的公寓,再之后,他舅父又再娶,夫人娘家富有,出资为他亏空的生意买单,他们就又搬回了别墅。但又不出半年,他第一任舅母将两个巨塔般的表哥送回他家,自己再嫁。

舅父甚至还与他商量,说是他现任舅母不介意,要问他的意见,他知道只不过走个过场,怕他不满意转头去挂个电话给外公告状。但迹部是最讲道理的,他说:“无妨,让他们回来就是。他们本就是你的孩子。”

“已经改过了姓了……”

“那也是你的骨肉至亲。”

舅父忽然向他抱怨诉苦:“那也是她的骨肉至亲,她就这么把人抛下自己去美国嫁人了?她不管他们了?”

“带过去改姓吗?”迹部语含讽刺。

“她不要这两个拖油瓶,又想甩给我?”

迹部冷笑道:“我就是拖油瓶一号,这话不该问我。”

舅父自知失言,看了迹部有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口气道:“我也知道是我的儿子。但这么多年了都没见过几面,当初死活不让我见的人也是她……景吾,你不是不知道我的难处。”

“我知道,你顾忌香织舅母。”

“她是真的能干,我不用担心她。但是要说,我是……她心情如果不好,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

迹部一时无言。舅父对他到底有点真心,不然不会对他说这些话,可惜,实在是教他生厌。我们?谁要和他是我们?迹部景吾纵然过去十几年的日子过得如置身云端,但他如今也已经知道不得不脚踏实地。他已经不再是那种随时有家族护荫的太子爷,从今往后,大把事情要靠自己。梦境中不断变幻的花海中的玻璃小屋只是个短暂的避难所,他更要害怕一天醒来,忽然发觉自己孑然一身,被人赶到大街上。

迹部财团和迹部的外祖父创立的公司合并,但仍然是外祖父的公司算得一个庞大星系。外祖父虽然最疼爱千秋,但也另有五个儿子,除了他舅父,剩下的都不与千秋同一个母亲。而及后,外祖父虽然宣告身体不好,迹部知道,他是将生意都交给了他的大儿子,层层盘剥下来,迹部纵然不至于穷困潦倒,日子也和过去有云泥之别。

他舅父寻到富有的女方做靠山,他又能怎么样?为何事事都靠别人?他终归身在这个阶级,已经比很多人的条件好过,多少孤儿流离失所,又有多少人三餐不继?

迹部遭逢变故后,性情比之从前要平和许多,或许说,是对烟火人间有了更多了解。可他的舅父仍是那么愤愤不平,说着:“旧时女子,给个一千元已经可以将一家五口人的生活妥善安排好,料理家头事务,现在女性能力高了,地位高了,一个比一个会作怪。”

“何苦说这种话,人就是人,男人天生高贵点?你肋下生不出双翼。”

迹部听得这种话就头疼,宣告谈话破产。他知道舅父已经潜意识当他们俩是一国,对着外祖父母那边的人是如此,对着香织舅母,甚至对着他那两个儿子,都是一样的。

可是——

迹部不愿意和他做自己人。他那两个儿子是实实在在会作怪,对千秋嘴巴放得不干不净。迹部同他们打起来,打得书柜都倒了。两个巨塔般的少年,迹部相比之下也显得羸弱,早知道学什么打网球,学自由搏击好了。轰然被书柜砸下来,迹部一下昏了过去,在此以前甚至还能想着幸好没有砸到脸,谁说女为悦己者容,到头来,无论男女,统共是为自己。

真爱你的人,会在乎你的皮囊,但更会珍视你的灵魂。

这话听起来俗,但确实是少有人能真正体会到的真理。

忍足侑士在此刻向迹部景吾伸出援手。再恰当不过的时机,他只是风轻云淡的一句话,他说:“我们家虽然也有很多书架,但我不会让你变孤魂野鬼的。”

真的,他说得出做得到。

他父母都已经去到美国为研究新型药物奔波,姐姐也搬出去独立生活,只他一个人住在他姑姑留下的小别墅里。

并不是玻璃斜顶的小屋,但有一个趣致可爱的红屋顶。

迹部喜欢这里。第一日坐在窗边吃早餐,往面包上挤有玫瑰香气的开心果酱时,他就想,若能一生一世在这里住下去,未尝不是一件赏心乐事。

直到迹部景吾的梦中出现大片风信子,他走在花海中,到了玻璃小屋面前。隔着玻璃窗,迹部看到一条侧影,长身玉立在窗前,穿着一件莺色家居服,墨蓝的长发散在背后,有一缕乱发稍微掩住了面颊,因为没戴眼镜,隔着玻璃,那双深紫色的眸直如夏夜闪烁着星火的夜空。

对视良久,仿佛他的眼睛里也能开出花来。

随后,那人过来打开玻璃小屋的门,对他微笑道:“小景,你怎么还不进来?热可可都要凉了。”

一时之间,仿佛天崩地裂,电闪雷鸣,世界末日顷刻间降临,迹部心头一片雪亮。迹部知道,就是他了,再不会有别人了。

他明知道不能够倚靠别人,除开父母亲人以外,别的人也本来就不可靠。但是,此刻他并非是需要忍足给予他什么,不是需要忍足收留他,给他一把雨伞,一朵花,一块巧克力,或者一栋可以栖身的屋子。也不是需要忍足对他好,照顾他,时时刻刻哄他开心。

迹部把脸贴在墙壁上,听不到隔壁屋的动静,忍足应该已经熟睡了。他想象着忍足睡着后的样子,往往会显出一种婴孩般的安详纯真,不由勾起嘴角笑了起来。笑完又觉得怅惘,人家对他太好,他现在反而觊觎上人家,以身相许?这恐怕叫得寸进尺。

002

 

感情是暗地里流淌着的河,得见天日时在阳光下跃然开出花。但希望本就是只在人心中的东西,也不需要第二个人知道。

迹部景吾的内心震动,忍足侑士同样不知情。这段同居关系,他却能维持得很好。平日里要上学,多是忍足做早餐,周末交给迹部,迹部如果不想做,他们就出去吃。一大清早的时候,天气还雾蒙蒙,这条美景路上多的是小食店,他们一般都选择靠窗的位置坐。迹部并不给忍足交生活费,他们两人的数目记得并不分明,账单来了,谁看见谁付,但迹部发觉忍足在这方面比他灵敏太多,未免不公平,他就主动提出,由他付水电费用。忍足笑说:“那是我占便宜,你吃饭也就是多一双筷子的事。”

其实哪有那么容易。忍足受家里影响,正餐除了鱼和鸡,不太沾荤腥。迹部最喜欢的却是红肉。他对品质有要求,他不讲,忍足也会留意,久而久之,忍足自己也开始多吃红肉了,虽然他嘴上说:“不便宜啊,我不吃岂不是很吃亏?”但不是为了这个,迹部知道,是因为他明白自己想要分享的缘故。又再及,这些支出都算得是额外支出,亏是已经吃了。

两个人一起生活,迹部搬进来当晚就有些后悔,他想,万一和忍足合不来呢?多少好朋友因为住在一起就闹翻的,而且迹部有自知之明,自己并不是好相处的性格。

但忍足是最好相处那类人,他基本什么都不管,你爱做什么做什么,总之打开雪柜永远有吃的,水壶里永远有冲好的热可可,每到月初Sweet Honey巧克力迹部不买回来,忍足也会摆到他桌上。其余的,他爱在家里做什么,忍足从来也不理会。有时他看影碟,留意到时间差不多了,发现迹部还没睡,最多提醒他几句,也从不多劝。周末会有钟点工过来帮忙,顺便管他们两餐,之后迹部要去哪里,忍足也不多问。有一次,他踌躇很久,迹部差点以为他要赶自己走,结果他说:“你舅父照样支出你的生活费?”

“生活费由千秋的律师定期为我付。”

忍足松了一口气。

“怎么了?”

忍足道:“怕你零用钱不够。”

迹部一下笑了,他告诉忍足:“我家人事复杂。现在掌权我外祖父企业的,是我大舅舅。他虽然是老大,但他母亲只是我外公女友,我外婆是他第一任妻子。是以,他对我们家里人,尤其是千秋和我舅父怀有莫大敌意。”

“难怪你不跟你外公住。”

“我第二任,也就是现任外婆同她的子女也不很欢迎我。”迹部摇摇头,道,“但我的零用钱足够用了。”后来他甚至领忍足去看过他的银行户口,确实,那是一笔可观到足够小康之家用上一年的数字。忍足对此的意见是:“你要做一做理财投资。”

理财投资赚不了大钱,迹部景吾还未成年,更不能创业。千秋有为他留下一笔遗产,但也得等到他二十周岁才能动用。可是,真正要钱的事情已经来了。

迹部那不争气的舅父斗不过他的大舅舅,外公只给他小部分财产,但把千秋的心血迹部财团都给了他。可是,就在他那次出现巨大经济危机之际,他却将千秋在英国的几栋房产都给卖了。拆了城堡迹部都不心疼,那栋玻璃小屋,迹部却十万分不舍得。千秋没有将这玻璃小屋留给迹部做遗产,因为千秋还在世时的那任舅母说喜欢,她慷慨地留给了自己弟弟和弟妹。

知道舅父把那栋玻璃小屋也卖了以后,迹部气得差点昏过去,但不能昏,当时他们还要搬家去公寓。他记得那天忍足侑士过来给他送鸡粥。他们两人坐在街心公园,那里盛开着非常烂漫温柔的紫藤花。当晚他回到家,那梦境中的花海,即刻成了一大片的紫藤花。

要说恨不恨舅父,不如说是怒其不争更多,久了灰心绝望,只觉得这个人讨厌,烦得要命,倒不值得去花费恨的力气了。他想想,觉得本大爷的自称都像是上辈子的事,但一觉睡醒,去到冰帝,仍然是那个光芒万丈的迹部景吾。

冰帝由外祖父出资随他的要求扩建,除了教练也没有人清楚他家具体的变故,这些事解释起来确实是很麻烦的,迹部又最不爱诉苦,他只维持他颠不破的金身。同学们喜欢说他是冰帝的太阳,大约有时候他也太热烈太刺眼,但朋友都觉得他是超级英雄,或是叮当猫,什么法宝都有,什么问题都能解决。

迹部知道,他们都不是为着从他那里得到好处才聚拢在他身边,每一个也都绝不会对他阿谀奉承,即使没有桦地对他那么尽心尽力,但都各自有各自的鲜活欢喜,生活像个万花筒这样才好,迹部眼中望去,人人都有可取之处,他只是不喜欢表露,还喜欢反过来刻薄。

没出事以前,他确实太不懂人心,不明白人间烟火气。

这些也都是和忍足住在一起以后,由忍足一点一点教晓他。如果说迹部是太阳,忍足就是月亮,月光柔和,但月亮是很冷的,褪去月光后,都是棱角分明,然而实际上呢——还是如月光一样澄净清明的软。

迹部看忍足好,忍足又怎么会看他不好呢?带他去吃刨冰,他嘴上抱怨着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口味吧,一边又低头到处找:“诶?本大爷的勺子呢?”带他去超级市场逛街,看他买东西也觉得头疼,甚至要忍足教他:“亲爱的,你得看生产日期啊——”

最早的时候,他甚至连手机要充电都不晓得。

来到日本以后,千秋病重,迹部一概交给佣人照顾,老管家哪里会让小少爷知道那么多。只要迹部不问的事情,桦地也不会多说。沉默是金这一点不错,也并没有人介意他说不说话。他不懂得和外界沟通,迹部就为他做指引,尽管是在外界看来那么颐指气使的方式。事实上他才是桦地的保护神,是每个人的保护神,几乎所有他身边的朋友都会想,遇事不决问迹部——平常有些不痛不痒的小问题,有些烦恼,他们或许会觉得忍足是好的倾诉对象,但是真刀真枪求助,他们全部都去找迹部。

上到“丸井君要过生日了呀,迹部迹部迹部,你家那个超级棒的厨师能不能帮帮忙做个蛋糕呀。”下到听说某某区有UFO出没,能不能借迹部家的直升机连带司机一用。全部都是他。

有时候向日离家出走到忍足家,忍足也会说,这时候你们就不找迹部了。这时候当然不找迹部,他家像皇宫一样,感觉走完整座宫殿都要一年。后来跟随舅父几次搬家,他们也不太知情,更不会去了,只是有时候会奇怪,哎呀,迹部怎么忽然不叫我们去开派对了。

真的,不是他们没有心肝,迹部对外实在是伪装至无懈可击的程度,直情要抱着他那颠不破的金身一道同生共死。但他不会走火入魔,这班朋友终于知道迹部和忍足同住以后,就把他的情况弄了个八九成清楚,一日周末,由桦地打头,所有人都到齐,忍足吓一跳,说:“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这里可不是童话中无人的城堡,你们别都搬过来呀。”

还是凤最老实,诚诚恳恳地鞠一躬说:“部长你出了那么多问题,内忧外患,我们竟然一直不清楚。真是抱歉。”

迹部明白他们终归是知道了,以往只知道千秋去世,他随舅父居住,有个有财有势的外公在英国,如此而已,最近才知道他这三年里算得上寄人篱下,他外公也根本不是那么疼他。大家族里是非多,迹部笑说:“幸好不是源氏物语。”

 

但就算是这样,忍足把他们迎进来,给他们每人都端了汽水,迹部还是那副硬朗面孔,冷冷说:“这又不是你们责任,不用这么大阵仗都跑过来道歉。”

“但我们也不是你的责任呀,你却对我们负很多责任。”说这话的是慈郎,他这话真一点不错,他嗜睡的毛病一犯,不知道就在哪儿睡着了,而他父母久而久之也知道:“可以找迹部君帮忙。”

“放心,本大爷还没那么惨。”迹部说的是实话,管理千秋遗产的那位池田律师人实在很好。除了千秋留下的遗产,千秋还另有一个基金,如果迹部需要的话,可以拨给他款项,所以直至此刻,他还供养得起他的         直升机。

忍足切了巧克力覆盆子草莓蛋糕过来,口中笑道:“真的,埃塞俄比亚的儿童会羡慕到流泪。”迹部瞪他一眼,就听得泷道:“那迹部为什么还要住在这里?大可以自己置一间小公寓了。”

“那户主写谁?写你好不好?”

未成年人,万事不方便,但早恋的话,也就只有那么两年机会。想到这里,迹部颇觉心虚,他去看忍足,忍足正在桦地带来的大把礼物里挑挑拣拣:“怎么这么多膨化食品,岳人,吃得多了真的长不高了。”他一眼认出是谁送的。随后又低头翻出几包Pocky:“这一定是慈郎的了。”顿了顿,他道,“不是常见的口味,荔枝哦,算有心了。”

送礼物最规矩的还是凤,之后迹部才从池田律师那里知道,凤的父亲是她师弟,他隐约知道一点迹部家的情况,但他最好的一点就是,他绝不会说人是非。迹部知情以后,也很感激凤当时没有对他表露出一点同情。迹部有时也会反省自己是不是太虚荣,他这样解决身边人一应需要,何尝不是因为他享受这种做创世神,救世主的感觉?

那么忍足呢,他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这样对自己好?迹部几乎有些迷惑起来。忍足把礼物收好,发现送来的礼物里其实实用品不少,多的是食材,他想了想,道:“橱柜里有套电磁炉的。晚上留下吃火锅好了。”他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就像是因为忽然想起有电磁炉,所以非得请他们吃一餐火锅了似的。

没有酒精的香槟是凤带来的几样礼物之一,是好牌子,不会贵得离谱,近几年新开的酒厂,口味在年轻人中很受欢迎,适合他们。

一群人聚在一起,仿佛是日吉先说的,他从玻璃窗外看出去,道:“总觉得庭院里应该栽些花。”忍足与他玩笑,一边把牛肉片送进锅里烫,一边道:“日吉总归是这个样子,我有什么问题他第一个跳出来说我,没有问题呢,他制造问题也要说我几句。不知道这算什么心态……”

“人和人今生的际遇大约都是前世欠下的债吧。”这话说得迹部心头莫名一跳,他瞪着说这话的宍户,对方却有些错愕,怔怔道:“家母是这样说,是不是不对?”

忍足也跟着笑他,说:“令堂有没有告诉你,女人都是老虎?又或者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撒谎骗人。”

“不管怎样,有母亲能够给予忠告总算是好事。”迹部倒是难得做出了此等沧桑之语。慈郎到最后只一个劲往火锅里倒丸子,他笑嘻嘻道:“我妈妈什么忠告教训都不跟我讲。”

向日一边挑肉一边道:“那只是因为你成日睡而已。你妈妈让你给客人打电话你都不记得,还要我替你代劳。”

“大家互帮互助多好。”这句话是凤真心感叹。

宍户又问迹部:“迹部,你若有什么需要的,也可以告诉我们。我们也想要能帮助你。”

“那就随随便便拿一个全国大赛冠军回来好不好?”迹部看日吉在那里低头调酱料,伸手过去敲了一下他的头,道,“问你呢,好不好?”

日吉抬头,冷冷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忍足不由咂舌,想想又觉好笑得很,看来日吉也不是只刺他一个。但日吉又接着道:“这件事不算为你,我也会做到。”

“要说为我好——你们又能做到什么?要你们去摘天上的星星,你们行不行?”

当然是不行的。

“那么,给我一笔巨额资产,让我比莲池家所有人都富有。”

这显然也做不到。

“或者,你们能不能让死人复生?”

天方夜谭。

慈郎撑着脸,对迹部问出一个非常天真的问题,他说:“所以,迹部,你为什么要对我们那么好呢?”

这话天真,但真的也不是那么好回答,因为答案连迹部自己都说不清。当然,他喜欢他们,盼望他们高兴,见到他们有烦心事的话他自己也跟着烦,难道是天生劳碌命。他想了想,实在也无法说清楚他这种就是不愿见到身边人不顺意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只能回答得浅显,他说:“因为路见不平,因为我做得到。”

大约造物主就想让他成为这样一个人。造物主时有美丽巧思。

那天的最后,人都走完了,忍足和迹部两个人一起把碗碟堆到水池中去,明天钟点工会来解决这件事。忍足说:“得给钟点加钱了。”

迹部坐在沙发上发呆。

“想什么呢?”忍足挨近他身边,递给他一客冰激凌球。迹部低头一看,是清爽的薄荷绿色,即知道是薄荷冰激凌,再一看忍足的,也是同样。他并未推辞说不要,舀了一勺送进嘴里,同时嘟囔道:“该胖了。”

“你这段时间也瘦得太多。”

“……用垃圾食品迅速增肥不算恢复健康。”

忍足低头,也舀一大勺进嘴里,同时道:“管它那么多呢,吃死算数得了。”

“你小小年纪,就觉得活不下去了?你有什么烦恼?”迹部伸出一只手搂住忍足的肩膀,他墨蓝色长发就这样落在迹部手臂,隔着单薄衣料,带来一点柔软的痒意。以前他们是不会这么亲密,或者说,迹部很难自如地施展这种亲密。但自从同住以来,迹部一直都有心试探忍足对他的底线在哪里,亲密的底线,忍耐的底线,甚至,可能是感情的极限。

忍足这人颇为有趣,你不主动,他也不主动,你主动他也会适度回应你,等到你对他好,他能欣然接受,高高兴兴地领情,即表示你们的关系已经非常亲近。人和人的关系总是要步步配合的,你进,他愿意退,你退,他愿意进,欢欢喜喜各自往前就容易撞到一起,此时需要伸出双臂,就成了拥抱。

迹部想,自己对忍足也是有些特别的吧,譬如此刻他搭起忍足的肩膀,忍足竟然会顺势将脑袋倾靠向他,这个动作实在让人不得不想到眷恋或是温存的意味,迹部的脸也一下烫了起来。他知道他绝不是那么得寸进尺的人,换做是别人,这只手他早已不动声色地甩掉了。

忍足答道:“我的烦恼就是,你很不快乐。”

“是不大快乐。但是……”迹部难得有些踌躇,他不是个习惯讲心事的人,但他跟忍足又是什么都能说的,许多时候他们的对话里蕴藏着太多的机锋,听起来反而不太融洽,他说,“但是你们都不会明白的。”

忍足同意,他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和感觉都不相通。见到同一副画面,也可能彼此的感触不尽相同。甚至就算有相似的人生经历,只要其中一处细节不同,形状也就不会完全严丝合缝。”顿了顿忍足笑道,“每个人都是其他人人生的碎片罢了。碎片和碎片之间,总会有缝隙的。”

“万物都有缝隙,那是光漏进来的地方。”

“名人名句总是有点道理的。”忍足的笑容有些嘲弄的意味,但其实又非常温柔,“就算不是严丝合缝,但我也了解你。我和你的感觉确实是不同的。譬如说,你为自己的身世自苦,你为自己感情匮乏难过,你又觉得从云端跌到泥潭非常孤独……这些种种,是你的情绪。但于我而言,我难过的,就是你的难过,你的孤独。这两者也不是同类苦涩。但我一样是苦涩非常。”

迹部一时怔住了。

“你说不好为别人难过和为自己难过,哪个更加不快乐。因为,我更多了一种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感觉。真的。如果我和你的感觉是一样的,也许我反而不会觉得这么乱。”

“你现在突然跟我说这么多真情真意的话,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迹部垂下眼眸,他的眼睫实在很长,既浓密又卷翘,就好像停着一只随时振翅欲飞的蝴蝶。

“我不想你应付我。我知道,一个愿意应酬,一个愿意麻烦,已经是关系熟稔。但你不需要应付我。我情愿和你不熟,你只当我是一个房客也可以。”

“你搞错了,本大爷才是房客。”

忍足摇摇头,笑道:“这间房的业主是我姑姑。我和你一样,都是房客。”

真是歪理,迹部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抚过忍足的发,自己也不明白这算是自己的一点痴念,还是对忍足的安抚,他听到自己说:“不用把我的情绪和想法当做负担。天塌下来,本大爷顶不住,你也顶不住。我们两个人对命运也是无能为力。但是,”迹部抬眸,他的泪痣在忍足的视线之中变得格外清晰,就像那里曾经有一颗星星,一朵玫瑰,到最后只留下这清浅的痕迹,“但是有你和我在一起,我还是挺开心的。”

何止是开心呢,但只能说开心。

迹部本来是最敢爱敢恨,黑白分明的性子,但是心中的那座活火山仿佛随时有熔浆要喷发而出,他反而觉得害怕。

“天塌下来,我是顶不住。甚至可能我竭尽全力,哪怕为了你愿意去死,也解决不了你的烦恼。但是,振作起来,小景。酒肉穿肠过,钱财身外物,这些都不是你所在意的东西。你只不过是忽然觉得,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就算竭尽全力你也拼不过。所以觉得沮丧,对不对?”

“真是,”迹部自嘲,道,“迹部景吾也会这么弱小。”

“说真的。谁的内心都有软弱的地方。只不过可能经历得多了,心上结了厚厚的一层茧,就把麻木不仁当做是练成了绝世神功。但是,你不一样,迹部,你这个人,总是喜欢发光发热发亮,喜欢照耀别人,看别人过得好。你见不得别人受委屈。就因为你知道自己一旦决定付出就停不下来,你才会故意要做坏人。要不然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真的要把自己累死。你该庆幸你不是个国王,你要是国王,就是那种为了国家鞠躬尽瘁,战死沙场,跟着你的百姓还要说你不自量力,自以为是,活该扑街。真的。”

迹部笑道:“大概你说得对。但我就是这种人了,也改不了。”

“是呀,三岁定八十,第一次见你即知你是改不了的。但有一点,仍希望你努力做到。”

“你这是什么训导主任的口吻啊,忍足老师?”

忍足却板着脸,他面无表情,但眼神温柔,似月光脉脉,又仿佛碧波千里,迹部觉得自己梦中所见花海,全在他的眼中,他低声道:“我只希望,你以后无论做任何事,为人为己都好,牺牲也好,任性也罢,冲动 都可以,一概都可以,但全是因为,你想这么做。被别人需要是一种满足,我了解。但是,始终不能凌驾于自我之上,不然就成了迎合别人的感受了。小景,你不会这么没有气概。”

说着话,忽然,迹部感觉有什么落在自己的膝头,他定睛去看,发现仍是一把钥匙。挂着的钥匙圈仍然是雪颂风的出品。搬到这里,迹部送了宝石的钥匙圈给忍足,两人都有,算作感谢的礼物。忍足的是一朵蓝色的玫瑰,迹部有的,是一弯新月,和紫色的幸运星。

而此刻落在他膝头的,黄色的钻石,光芒很平淡,一点不刺眼,仔细去辨认,才认出花型原来是洋水仙。迹部微微一怔,道:“这把钥匙是什么?”

他其实已经猜到了。

“千秋那栋屋子,我三叔很喜欢。”

“……那钥匙不该给我。”

忍足故意叹气,道:“他当然也有钥匙。只不过他觉得那么童话的地方不应该住进去,只做观赏就好。不过那屋子你住惯了,所以你想住的时候住进去,有点人气,对风水好。”忍足眨了眨眼睛,“你知道的,他很信风水的。”

“所以——”

“成年后再花钱买回去,按现在的楼价。不会趁机宰你一笔的。”

迹部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的手已经开始有点发抖了。

忍足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道:“不至于刺激得你忽然得了青年痉挛痴呆症吧。我说真的,小景,这不是施舍。”

“我知道。但你没有必要这么做。”

“你知道的,我一向不把必要的事情当做乐趣。”

迹部终于问出那个徘徊不已的愚蠢问题,他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你看,人和人的感情是不相通的。比如,这件事让你迷惑,甚至让你手足无措。但是他却让我觉得快乐。像你所说,路见不平,而我做得到。”

“埃塞俄比亚儿童比我更需要。和他们比起来,我算什么?”

“真的呀,但你知道我一向有给信得过的慈善机构捐钱的。”忍足的语气忽然重了起来,他说,“你知道的,我不求回报,也不需要你对我另眼相看。但假使你不领情,我会很难过。”

迹部说:“好像在你眼里,我应该什么都知道。”

“那没办法,你是我大爷嘛。”

忍足刻意扯开了话题,迹部也无法多言。他内心的感情随之沉入深海,偏偏陆地大肆动摇,日月星辰统统都坠落,而他眼角余光中的那个人却骤然升起,如同悬于他天空之上的日月星辰。

003

之后的很多年,又发生了很多事,比如迹部的外公办寿宴,突然有人持枪闯入宴会举办的花园大肆扫射,迹部手臂中枪,虽然不至于断了一臂,但骨骼与神经统统都受损,于是要做物理康复治疗。再比如忍足离开了他们安居的小屋,离开了东京到国外去留学。比如物理康复治疗结束后,迹部彻底放弃打职网的希望,进入迹部财团旗下,统管梦川电视台,那时候梦川电视台内忧外患不断,他大刀阔斧改革,忙得日夜不分。再比如,后来忍足回到东京。

统统都是大事。

大事里有些挥不开的细节,比如在迹部外公的寿宴上,竟有人持枪闯入,因为和他舅父的财务纠纷,盲目扫射的结果就是,迹部被外公一把拽到餐桌之下,却看到躲在影树背后的忍足已经被人瞄准,那一刻他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种力量,竟飞身扑了出去。

真是电影画面,那一天影树的红花开得非常绚烂。子弹射进迹部的左手手臂,伤及骨骼神经,但好在没有其他的妨碍,只是要做漫长的物理康复训练。忍足事后天天给他送清鸡汤,他做训练做得烦了,忍足就塞巧克力给他吃,然后用玻璃糖纸给他折花。

迹部对自己这种英雄救美,见义勇为的行为的解释是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本大爷终于也让你欠了一回。”

“人情债真的最难偿还。”

“别还了,背足一世吧。”

忍足将一朵折好了的水仙花递给迹部,微笑道:“好呀,这是最好的债。”

但有时忍足也会问他:“我救你,只是金钱数目字问题,而且并非无条件奉送。但是,你救我,是真的舍生忘死,为什么呢?总不见得因为路见不平,因为你做得到?”

迹部就跟他打哑谜,用他的话来回敬他,他说:“你知道的。”

后来忍足要去美国念书,迹部的手经过物理治疗,职网梦想告吹,但是正常生活没有妨碍。他在手臂伤痕上去纹了纹身,是一对暗紫色的纤毫毕现的羽翼。仿佛下一秒钟就要飞走。

迹部之后也时常有跟忍足用电邮电话联络,一次谈天,迹部说:“今天我在折花,不二竟然说要跟我学。”

“你是跟我学的,那我就算不二的师爷了。”

迹部忽然真情流露,道:“你走了就没有人折花给我了。”

“万大事靠自己呀,迹部君。”

“依赖你没有关系吧?”

那边大约过了一分多钟来了回复讯息:“想要什么花呢?”

那时,他们刚一起在香港度过了圣诞节,已经是年末了。迹部想了想道:“晚樱,或是紫玉兰吧。”

“好,等明年花开的时候,我来折花送给你。”

迹部一怔,忽然觉得心里浮浮沉沉一直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

他对别人好,是因为路见不平,因为做得到。忍足亦然。

但他和忍足两个人,对彼此的好,是做得到的都会做,做不到的,只要知道对方需要,也能够奋不顾身。

005

来年四月,忍足终于回来,以梦川电视台股东的身份,与迹部共事。

他们时隔四个月再一起吃饭,在一间布满了紫藤花的,情调浪漫的餐厅。忍足忽然问迹部:“小景,你的手还会疼么?”

“偶尔,风急雨狂的时候。”

忍足点点头,道:“那真是刻骨铭心。”

迹部忽然发难,道:“难道你不该说,你会为我遮风挡雨?”

“别这样,风雨要来,我和你谁都挡不住。”忍足微微一笑,道,“但我会为你撑伞。”

你看,这就是答案了。

迹部不由得有些恻然。确实,他们 谁都只是血肉之躯的凡人,一着不慎,就会沦落成为孤魂野鬼。迹部常常做梦回到十几岁,那座玻璃小屋,他无论如何敲打窗户都没有人给他开门。

但是无论如何,万大事你知道有一个人他会体恤你的需要,会竭尽全力来成全你。

“穿雨衣吧,有的雨实在太大了。”

“可以,穿着雨衣更方便。”

“方便什么?”

忍足笑答:“最近的热播剧不就有这么一幕?男女主角穿着雨衣在雨中接吻。”他说到这里,不由倾向迹部,迹部一时屏息,以为他是要来亲自己,但是没有。忍足只替迹部将领口那点配餐薯饼留下的碎屑轻轻拂去,随后他低声道:“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不做医生吗。”

迹部被这骤然拉近的距离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脸上晕染了玫瑰色,烫得惊人,连剧烈跳动的心脏都发烫。随后,他听到忍足说:“因为,我的手好像比你的还严重。百倍感应,一直都在疼。”

迹部将目光移向忍足的手。

忍足又道:“我去国外念书,顺带看权威心理医生。谁知道他说我是创伤后遗症。但是怎么治也治不好。”

“你怎么不早说。”迹部知道这都是真话,忽然鼻酸。

忍足却微笑,他说:“这些天我本来在想,也许小景变成大人了,我对你的一切底细都清清楚楚,要是距离太近,说不定会彼此伤害。但是,最近下雨,我看到你的手在疼,我的手也一直在疼。我想我们两个大概是分不开了。”

“怎么样才能少疼一点?”

“你亲我一下,或许就会好了。”

迹部笑道:“这又不是童话故事。”

“说到童话。说好了回来送花给你。但我想折的终归少了生命力。种花吧。我定了机票,假期我们一起去给你的玻璃小屋种花。玫瑰园好不好?”

迹部深深凝望忍足,道:“你想要什么?”

“我?我觉得洋水仙也不错。”

迹部稍稍皱了下眉,但不见严酷,只有温柔:“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忍足忽然轻轻伸手,摸了摸迹部眼角那颗泪痣,低声道:“你知道的。”

人类的心确实并不相通,假如说人生如同宇宙,那么每个人之于其他人的生命都只不过是星星而已,有的是恒星,有的是流星,也有的是细微到就算陨落也毫无动静的星,但是那些并不能拼合到天衣无缝的碎片,那些星与星之间的距离,那些宇宙中茫然的空间,也正因为如此,那些交会的瞬间,才那么样的珍贵,没有距离就没有摩擦,没有摩擦即不存在火花,那又有什么趣味,又该有多寂寞。

庆幸此刻他们并不寂寞,依偎在无人的角落处,在紫藤花温柔的照拂下亲呢地吻着对方。

还好这是最僻静的角落,紫藤花给予他们几乎遮天蔽地的屏障。还好,世界末日就算顷刻来临,他们也能互相拥抱。

吻毕,迹部呼吸急促,发丝也略显凌乱,忍足仍然靠住墙面,眼镜已经跌落,他忽然笑道:“对了,你舅舅不是想把雪颂风卖给相月云合并吗?惠里奈截胡了。”

他用词极之狡黠,但实际是什么,实际是迹部最近刚知道他舅父将雪颂风送给新女友,对方想要把雪颂风卖给竞争对手相月云。

雪颂风是千秋创立的品牌,由她画第一批的设计图稿,风格延续到今日。雪颂风的事情,他舅父立心要隐瞒,迹部若不是为了替电视台的新节目拉赞助也不会知道这件事。

“我也有个消息,外公已经把所有财产都转到我名下。”迹部冲忍足眨眼,“ 他对我说,过去种种都是历练。还有,他说谢谢当日寿宴,你把他拽到桌子底下,他逃过一劫。所以,也有你的份。全是不动产与珠宝,免你管理公司知苦。”

“我是举手之劳,但你为我奋不顾身,我又该怎么报答呢?”

迹部想了想,低声答道:“彼此彼此。当日调转处境,你也会这样做。”

“真的,没有感同身受,但是总有默契。”

“活该互相亏欠着过一辈子。”

两人旋即相视而笑。

餐厅放着一首中文的老歌,曼妙女声轻轻吟唱道:“待到明年花开时,让我为你送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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