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日岳】恋爱告急

恋爱告急

 

迟到的生贺,日岳真的比我预期的要难搞很多。

 

谢谢忍足侑士的倾情助演w


有一撮忍迹,然后凤宍慈丸慈提及

 

Ooc/私设如山/角色解读你不认同就算我对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希望老许好好对我们阿若

 

000

 

至少要见面上万次,在没有月亮的晚上

 

001

 

“夏天怎么还不结束啊——”

 

坐在甜品店里看菜单,向日岳人看了好半天,抬起头,伸手戳戳身边忍足侑士的手臂:“我能不能吃刨冰啊?我比较想要吃刨冰。热的都没什么好吃的。”忍足侑士看了看他手里那份菜单:“不吃热的也不要吃冰的比较好吧,你不是在犯胃病吗。”

 

向日岳人一下来了脾气,伸手就去拍忍足侑士手背:“你自己不吃的纳豆全部都留给我。我要吃冰你就不肯了。”忍足侑士同他做了几年同学,早就熟知他的反应,向日岳人手刚抬起来,他瞬间已经抽走,向日岳人自己反应不及,重重磕到了桌上。

 

“……你没事吧?”忍足侑士有点心虚摸了摸鼻子。

 

向日岳人对着自己手掌心直吹气,半天才放下手,又推了忍足侑士肩膀一把:“都怪你!”忍足侑士耸耸肩膀,道:“别怪我啊。我总不能等你打我吧。”向日岳人瞪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归是不能理直气壮,只得将身子缩回了身后的沙发里,半天才挤出一句:“……你现在高兴了。”

 

忍足侑士皱了皱眉头,他当然知道向日岳人指的是什么,无声叹了口气,想着自家搭档的脾气,心倒是软了下来——哦,现在已经不是搭档了。他伸手拿过向日岳人手里的菜单,指着菜单上最贵的甜橙舒芙蕾,道:“你要不要吃这个?”

 

“我跟你说,我妈说我快蛀牙了。”忍足侑士没忍住扯了下嘴角,向日岳人又瞪他:“你是不是在笑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恶狠狠把菜单从忍足侑士手里夺了过来,一把在甜橙舒芙蕾那一栏上打了勾,这才觉得气消了不少,他两颊鼓起来又消下去,“你钱够不够啊?”又再小小声问了一句,“会不会太贵了?我挑点便宜的吧……”

 

“不用,迹部说他会报销的。你就放心吧。我也来一份。”

 

向日岳人火气一下蹭地又窜了上来,他气的不是迹部景吾,气的是他自己,焦灼的暗火在心头燃烧,他只能垂头丧气把脑袋埋在手臂里。忍足侑士伸手拽了下他耳朵——“你别趴着了。来,我们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

 

向日岳人把脑袋埋得更深,用手臂贴住了自己的耳朵,还特意跟忍足侑士挪开了距离。但很快又再抬起头看忍足侑士:“你别这么哄我了,你跟迹部都是,直接骂我两句,我可能还觉得舒服一点。”

 

“骂你什么啊?”

 

“拖后腿啊。要不是觉得我不行,拖累了你,迹部也不会安排你去打单打啊。”向日岳人的五官清秀,看去来还略透出稚嫩,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也是,才十五岁的人嘛。忍足侑士毫无自己是他同龄人,不巧还比人家小几天的自觉,心里反倒生出点带着怅惘的慈爱。

 

“也不是啦。是觉得我不太适合打双打吧。没有谁拖累谁,或许也可能是我拖累了你呢?”

 

“……可能吗?我单打一次都没有赢过你欸。”

 

忍足侑士伸手用手腕上的发绳给自己扎马尾,一边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向日岳人的表情:“单打和双打是不一样的。其实你很适合双打,我觉得是我们之间没办法配合到最好。我又更适合单打吧。真的不能说是谁有错啦。”

 

“那还是因为实力不够强啊——”

 

“对啊。不过就算是迹部打双打,也是需要磨合的,他跟桦地那种默契,都需要磨合啦。何况是我跟你呢。想开点。”忍足侑士扎好了头发也跟着趴下,“其实我也蛮不开心的。你说说看——打双打的话,你的打法那么好看,我就像进场看表演一样——”

 

向日岳人觉得自己眼睛长得那么大就是为了瞪他的:“我是打网球的,我不是玩杂技的!”

 

“我知道。但是你的打法真的很漂亮啊。”忍足侑士压低嗓音说话,极其飘渺不定,听起来倒有点神似某某。向日岳人想到这里出了神,忍足侑士说的话就全成了耳旁风:“现在要一个人去打单打,我也觉得有点寂寞啊。”

 

两个人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向日岳人已经开始神游天外,忍足侑士碎碎念道:“其实如果你肯改变打法,可能就不用耗费那么多体力。但是我和迹部都觉得,如果要你改变自己最喜欢的打法,这样不好。体力的增强呢又不是短时间就能做到,所以其实你跟日吉打双打应该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吧……但是也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啊。你在听没有?”

 

向日岳人很诚实地摇了摇头,道:“没太认真听。”忍足侑士也不放在心上,随口问:“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向日岳人报出牌子的名字,“那个Sweet Honey新出的巧克力好吃吗?”

 

“啊?可是之前日吉分给大家的时候,你都没有拿。”忍足侑士想了想,调侃似地笑道,“吃太多巧克力真的会蛀牙的吧?”他本身并没有什么取笑的意思,向日岳人也已经懒得再瞪他了。

 

“没有,就是突然有点好奇。”向日岳人咬了咬嘴唇,忽然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也不知道是想把什么抛诸脑后。

 

或许有些期待,注定是要落空的。

 

002

 

周末的下午,日吉若难得不用替家里看道场,立刻赶到离家最近的便利店给自己添置零食。他不是个零食爱好者,对甜品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但对自己少数爱吃的食物他是很有执念的,一如他的其他爱好,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就能异常长情地坚持下去。譬如说加味仙贝和湿煎饼,再譬如说打网球……

 

他走在琳琅满目的零食柜之间,根据自己的口味买了一堆,又再选择性地拿了好几包新品,手伸过去的时候他看到了Sweet Honey新出的巧克力,他被包装袋上的粉红色羽毛吸引了视线。看起来销量不错,整个货架都空了,只剩下一包孤零零待在那里。他随手把巧克力扔进了篮子里。

 

排在他前面的好像也是学生,穿着冰帝的校服,正在买关东煮。日吉若百无聊赖,眼神四处乱瞄,忽然看到马路对面那个蹦跳的身影。一开始其实是看不清的,只是被一种强烈的直觉笼罩,像是一个柔软却充满韧性的气泡还带着花朵和新叶的潮湿气息冲撞进了他的心里,然后他逐渐看清,和煦阳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的确是认识的人。这样想着,日吉若反而低下了头。

 

很快轮到了他,营业员一件一件零食地扫码,一秒钟好像在日吉若的感官里都被无限地延长,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却在自动门的铃声响起的时刻,仍然觉得整颗心都从高空坠落——他被瞬间的失重感搅得有些晕眩,眼角余光已经瞥到那一抹暗红色的头发,还有他身上带着的类似于橘柑的清甜味道。日吉若简直不敢动弹,机械性地伸出手机让营业员扫手机的支付码,同时在心里默念着咒语,自己也不知道所求是什么,心底情绪胶着成乌七八糟的一团。

 

“日吉?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啊?”

 

“向日前辈——”日吉若回头,两个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的。向日岳人的脸浸在阳光里就像是裹满了糖霜的桃子口味的软糖,看起来带着点略显湿润的粉红色。他们之间的距离相隔不远,向日岳人一下蹦过来的时候,日吉若却还是条件反射地伸手随时等着搀扶。

 

“没事啦。”

 

向日岳人随手捏了日吉若的手一下,这本是个亲昵的表示,他同几个发小做惯了,本身并不很在乎。肢体接触的尺度在和忍足侑士搭档以后调小了不少,但对着日吉若施展,他的本能反应褪去以后,还是觉出了几分局促来。他们之间本没有熟到这个份上——这么说也不对,比起不熟,更合适的说法,应该是普通队友。

 

日吉若的手闪电般缩了回去,等手背到了身后,他才意识到不妥,又再小小声重复了一遍:“向日前辈。”

 

向日岳人自己也觉得尴尬,这种局促是他面对日吉若时的常态,进一步觉得逾越了界限,退一步又太疏远,停留在原地又容易手足无措。向日岳人在人际关系里几乎是全凭直觉行事,这样费心思量,倒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他不懂处理,就只有退让。

 

真到了这样避无可避的时候,他也只有面对。咳嗽了两声之后,向日岳人扯开话题,伸手戳了戳日吉若手里篮子里的巧克力,那粉红包装的确是可爱,他本来只是想要戳两下,很快就成了用手指尖抚摸。这个小动作显出点眷念,日吉若一下捕捉到了。

 

“向日前辈也来买东西吗?”

 

“废话。”向日岳人一下没控制住,又开始发脾气,幸好开了个头他就给自己踩下了刹车,“我来便利店不买东西,我来偷东西的吗?”转过头去还是没忍住把脾气发完了。等他再转过头的时候却刚好看到日吉若唇边一闪而逝的笑意——这有什么好笑的吗?他又开始没话找话:“啊,羽毛!”

 

腔调之造作,语气之夸张,让向日岳人想要干脆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算了。日吉若却没有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反而把那盒巧克力拿起来:“你喜欢吗?”他停顿了片刻,观察着向日岳人的脸色,才又道,“只有这一盒了。要不然,我让给你吧。”

 

他说完,又自觉失言,再补充了一句:“我送给你好了。”

 

“做前辈的怎么能让后辈破费啊!不行!你买了我们俩一人一半,我给你一半的钱!”日吉若眨了眨眼睛,还要再说什么,向日岳人已经不耐烦起来,他小跳了一下,拍了拍日吉若的肩膀,“快点啦,不要让人家等你了。等会儿我还要去买奶茶呢,迟了又要排队了……”

 

“好。”

 

结果买了单以后,两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分巧克力,盒子里的小包装也是粉红色,上面印着雪白的羽毛。向日岳人抓了几个塞进口袋里,手上捏着一个摩挲:“还真是羽毛的形状诶,我喜欢。”

 

他自己囫囵将五六颗塞进了口袋里,日吉若却认认真真在数,他将盒子又翻过来,看到三十四粒装以后,又再数了数剩下的,很快又拨了十二粒过去,他嘴里碎碎念着:“一二三四……”嘴唇一张一合,生得那样清秀又清冷的一张脸,这样的表情动作看起来却泛起点天真的娇气,像什么玻璃制成的易碎品。向日岳人不由看得入了神。

 

“前辈?前辈?”

 

“哦哦哦,数好了?”

 

向日岳人从恍惚里清醒,就好像从一个世界的边缘被推到了另一个世界,那种陷落的感受像是潮湿的过敏尽数反应在了心脏上,带来一点泛滥的痒和针扎般尖锐的刺痛。偏偏又有一些格外柔软的东西在其中浮现,向日岳人又使劲地晃了一下脑袋,他伸手去拿那一把糖,刚掬起来,没拿稳,又摔了下去,就像只差一口气就能完全吹起来的透明气球却突然被什么戳破了一样,显出点可怜兮兮的颓唐,所谓的难以为继有时候只因为小事而已。他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却又莫名其妙朝着出口开始赌气,他猛地把手里剩下的巧克力都洒掉了。

 

随即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忙不迭地说不好意思。日吉若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腔调,讲话的语气不温不凉,说话的内容也是听来毫无温度:“前辈好像心神不宁的样子。怎么了吗。”说的好听,其实根本就一点也不在意吧。规则也好,外界的事物也好,一切的事情都不同情,都不相信,也都不反抗,是个真正冷感的人——大概在他看来,除他以外的一切物体都是很白痴的吧——也不是,应该还要除了外星人才对。你看,这个家伙根本连地球上的事情都不想了。

 

“有点感冒吧。”到底还是用急促的语气给出了一个答案。向日岳人安慰自己,说这是作为搭档的态度,但一想到这家伙成了自己的搭档,又无论如何都不能以平常心对待。心像是被隐形的打气筒充了太多气的气球,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轻松。那只手先他一步慢慢把巧克力堆起来,然后一把抓住塞进了向日岳人卫衣的口袋。

 

日吉若的手伸过来抓住他的口袋,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架势,眼睛都懒得抬一抬,以至于这个动作明明应该显出亲密,却只有更多的疏离。向日岳人又想起来之前的一件事。虽然才发生不久,而且实实在在是件小事,他一颗心却七上八下,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牵住了挂在了那里。

 

——前不久的某天,日吉若说家里道场的学生买了几盒巧克力送来,所以家长让他拿去跟同学分,分到正选这里只剩下一盒。三十四粒装,除了他以外的八个人每个人分四粒,还能剩下两粒,大家嘻嘻哈哈说留给还在睡觉的慈郎多两粒,就连迹部都很买账,明明Sweet Honey就是他家的牌子,他也不嫌弃。轮到了向日岳人,他却一句话都没说,径自朝宍户亮走去,讨论起最近他们一起在玩的那个单机游戏。

 

“我就随便被忍足叫去凑好友位的啊,你也不常上线啊。反正他就跟迹部两个人联网玩儿……”宍户亮碎碎念了几句才想到什么似的,皱着眉头教育起自己的发小,“你干嘛啊,我知道你对拆伙不满意,但你也不要这么对若嘛。”

 

“……我没有。”向日岳人本来想说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可是他虽然任性,又从来是心最宽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又怎么会当面让自己人这样下不来台。宍户亮了解他,他再自贬也不足以取信,何况那也实在不是真实的原因。

 

向日岳人给日吉若甩了脸色,若说爱恨都是能量的转移,那回馈给他内心的感受,却告诉他,他并没有任何报复的快意,他和日吉若本来也就往日无仇,近日也无怨,按说他没有任何需要报复的,他也从来不是记仇的人——可是——

 

就像现在这样,日吉若把巧克力一点一点塞进了他的口袋里,还伸手压平了,确定不会溢出来,才道:“好了。”

 

他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是最讨厌。向日岳人有那么一刻涌起了翻脸的冲动,但他实在毫无凭借,又并无虚张声势的经验,只能还是压下那团无名火,道:“多少钱?我微信转账给你。”

 

虽然只是普通队友关系,还是有加微信的。

 

日吉若却道:“不用了。”他这句话一出,向日岳人更憋气,但奇异的是,反倒因为自暴自弃生出一腔孤勇:“不行,你必须得收,”社会人常说的一句话是,“你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完了。

 

向日岳人心里警铃大作,一整片向日葵花都被太阳晒得濒临枯萎,这个学弟看起来城府颇深,老奸巨猾,不冷不热,不阴不阳,其实都是假的,本质只不过是一个喜欢得寸进尺又没大没小的小学鸡而已——他要是这么说的话,万一人家顺竿爬就真的说一句,是啊,是没必要看得起你——

 

好在日吉若并不是这样的人。他这个人的刺都是长在骨头里的,还不至于下下张牙舞爪显露给人看,毕竟我还是他的前辈嘛——向日岳人这样自我安慰着,对面的后辈却笑了起来,他的脸永远好像一片阴天的云,只有笑的时候好像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到陆地上,向日岳人一下呆住了。

 

“前辈请我喝奶茶吧?”

 

日吉若笑着,还露出两粒雪白的小碎牙,向日岳人的眼睛像是被什么光亮晃了眼睛,一时惊慌失措,成了蜷缩起来保护自己的小动物,随手抓起手边的袋子就往门外走:“那走吧!”

 

他急着往外走,像是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向走路的速度都不慢,急了更是步履如飞,日吉若生怕追不上他,赶紧往前一扑,抓住了他卫衣垂下的带子,才能让他稍微减速。

 

003

 

“你要勒死我吗!”

 

向日岳人只觉得领口收紧,自己呼吸都有些困难。日吉若立刻松开手,没有跟上去和他并肩,反而是伸手拢住了他的肩膀往前推:“对不起啦,向日前辈。”近在咫尺响起的声音夹杂着呼吸间歇的细微的风,带着温暖扑簌地打在耳朵上,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耳朵这么敏感,只是这么轻飘飘一句话,就觉得耳朵里要开出一簇簇毛茸茸的蒲公英。

 

向日岳人没忍住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别离这么近突然说话好不好?”他脸唰地红了起来,怎么也压不下去,与路过的街道两边的合欢花相映成趣。那样明媚的眉眼,学不会施展温柔和引诱,因此显出一种属于少年人的稚嫩和青涩,日吉若看在眼里,莫名心软,却不懂寻觅合适的言辞表露,说出来的话就成了:“是吗?可是我看忍足前辈也这样啊——”

 

他叫忍足前辈的时候音节一个比一个下沉,听来无端显出某种教向日岳人不适的冷淡,他眉毛皱起来,回话的速度比脑子转得快:“你又不是他。”

 

说话的语气口吻是很重要的,关于这点虽然向日岳人总有不服气,但身边人无数次教育过他,忍足侑士苦口婆心得如同他的母亲,劝慰道:“讲话的口气是很重要的。一句话为什么有的人说出来让人跳,有的人说出来让人笑——”向日岳人就会怼回他:“那是因为人是双重标准的人。”他这句话是为了怼忍足侑士,因为他看迹部景吾比他的气焰更盛,对方却还是温软如清晨还未完全被白日隐没的月光:“对啊。所以你们两个才老是吃亏嘛。”

 

都没说他双重标准的那个人是谁,他就已经知道了,还不是因为双重标准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向日岳人颇不以为意,从没打算收敛自己,锋芒是天生的,为什么要人为收敛。这一刻倒有些后悔自己不懂收敛,以至于好话坏话听起来都是一样急躁的语气。

 

向日岳人赶紧顾左右而言他转移注意力:“我想喝汽水!”

 

“不是要去买奶茶吗?”

 

“都吃不行吗?”向日岳人继续胡言乱语,“我还想吃糖醋排骨,想吃水煮鱼呢!不可以吗?”

 

日吉若还是那副表情,语气都没有动摇,像是将碎石投入深海,永远都激不起涟漪:“糖醋排骨,水煮鱼,都是中餐。勾芡勾得太多就不好吃了。”

 

“你还蛮有经验的嘛。”

 

“我会做。”见向日岳人侧目,日吉若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奶茶店到了。”

 

向日岳人立刻转头去看,天天天晴的招牌粉红和蔚蓝的配色,花体字周围围了一圈的纯白雏菊,看来异常绚烂,最近很出名的网红店,而且并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那种,食物的味道是真的好,他们这紧赶慢赶的,虽然是下午两点,不算高峰期,也已经排了四五个人了。

 

一边排队向日岳人一边把菜单拿在手上,写写画画勾了好几下,要放棉花糖,珍珠要双倍,还得加食用金箔,等他自己搞定以后,立刻把手上的单子递给日吉若:“你点,随便点。我跟你说——”他凑过去,脑袋挨着日吉若的脑袋,又一下遗忘了之前的不快,他手点着菜单指给日吉若看,“这里的布丁和波波也超级好吃的,我跟你讲!”

 

他一兴奋起来说话的口吻都变了,像是玻璃气泡,听起来又清脆又搀着点软糯。日吉若看着近在咫尺的侧脸,看到对方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街边的合欢被赋予了生命,一下恍惚中生起了警觉,心脏的加速跳动却像是隔着玻璃管道传来,声响听来模糊又飘忽不定,却很熟悉。那是他长期想要摆脱的焦虑的根源,是他无端翩跹的幻想的起因,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道难题。

 

夏天的太阳光一晒,冰奶茶的杯身都布满湿润的水光,向日岳人递过来的时候,手指也被沾湿了,那点冰凉触及到了皮肤,日吉若下意识地反手扣住了他的手指,又迅速地松开,只是一闪而过,条件反射的动作,向日岳人递给他的时候已经替他把吸管都插好了,并且非常热情地往他那里推:“你快点尝尝好不好喝?”那双大眼睛凝着他,阳光透过合欢的脉络也沾染上了他的眼睫,日吉若看着他——像看到了往后人生里所有动人的危险的缩影。

 

“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向日岳人兀自不觉,只是看日吉若咬住吸管吸奶茶的动作很可爱,莫名其妙就神似只小仓鼠,忍不住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脑袋,这动作让他一瞬间好像又掌握了主导权,他带着一种伪装成前辈的关心的微妙慈爱,心里那些盘踞的不快立刻烟消云散。

 

这好像是一种说不上恶性还是良性的循环。他们两个人被困在其中,却不得其法,不能超脱。

 

“很好啊,但是,”日吉若伸手转着手里的奶茶,杯子里花里胡哨的金箔混合着波波还有珍珠一道旋转,他看到贴在杯身上的粉红便签,还有价格——“太贵了吧?比巧克力都贵了……”

 

“没事啦,前辈请后辈是应该的啊!”

 

日吉若有点怀疑地看着对面的人,对方生得一副清丽面容,又显出温软稚气的可爱,实实在在没办法和惯常对前辈的印象联系到一起,又总是像个小炸弹一样易燃易爆,就少不免让身边亲近的朋友多用些心,起码在日吉若的心里,明明是对方更需要保护——

 

再者说,对于某些想要施展的亲密来说,任何冠冕堂皇的名目其实都只是隔开距离的伤害。

 

“但是你的零花钱是不是不够了?”日吉若虚空点了点向日岳人的手腕,那上面戴着一串宝石和羽毛组成的手链,是向日岳人前段时间重金买回来的爱物,他一向对有羽毛的饰品格外热爱,这条手链他已经展示给队友同学等等无数次了,“不太好吧。”

 

“没事没事没事。”向日岳人怕他继续推辞,咬住吸管吸了一大口奶茶,然后指了指嘴巴,示意自己不能说话,然后用手胡乱比划,因为不好说话了,他立刻感到后悔,幸好日吉若明白他的意思:“你要先回家了?那好吧。我走回去,你要去那里的车站乘车对不对?”

 

向日岳人忙不迭点头,一下把日吉若逗笑了:“那好吧,向日前辈,再见~”

 

**

 

向日岳人回到家里的时候,饭刚刚做好,他一边伸手去拿桌上的三文鱼寿司,一边含含糊糊喊道:“妈,我想吃中餐!”父亲刚好端了味增汤从厨房走出来,放下汤锅以后,伸手用筷子敲了一下向日岳人的手背:“别瞎胡闹!”

 

“就是想吃中餐嘛。想吃水煮鱼,”向日岳人灵活地躲开了父亲也没想真敲下来的筷子,嚼着寿司,把三文鱼全咽下去,继续道,“还想吃糖醋排骨。”

 

“……我看你像糖醋排骨。要求怎么这么高?你自己怎么不做?快点去洗手!”

 

向日岳人洗完手回来,发现放在桌上的微信来了新的讯息。向日岳人的微信置顶一直是冰帝的聊天群,动不动就九十九加的微信群此刻也有人在发言,也只不过是几句闲聊,向日岳人没点进去看,就被第二个非置顶的用户给吸引了注意力。

 

第二个的备注是一颗星,他点进去看到一笔转账——刚好是那杯奶茶的钱。向日岳人一下反应不过来,心脏却在微妙地下沉。他把身体往椅子里窝,捧着手机想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自己该回复些什么。恶性循环又开始了,向日岳人咬住嘴唇,如果他能够更坦率一点,就可以直接问日吉若是不是存心要和他保持距离,如果他能更退一步,就可以不多去怀疑,而是相信那纯然是出自好意。

 

可是他无法纯粹得起来,世间万事万物总是爱恨粘连在一起,那团无名暗火又让他想起那天被拒绝的Sweet Honey,忍足侑士对他的问题给出了答案:“你当时拒绝得那么起劲,我们所有人都觉得你不应该这样不给日吉面子啊。”

 

“说真的,我们这么多前辈里,他对你是最好的,你又偏偏最不给他面子。”

 

向日岳人想着想着,又觉得来气,想忍足侑士自诩通晓人心,懂得人情世故,其实凡事也只会看表面而已,日吉若哪里是对他最好,那样不冷不热的生疏客气,就连顺从听起来也好像是全无所谓的样子。不管自己走得近还是退得远,他都一动不动——世上让人撞了也无法回头的南墙,莫过如是。

 

他生气,就晾着人不理,转而从聊天记录里翻出前两天给他分享了美食广场优惠券的忍足侑士的聊天记录,气冲冲编辑了一条讯息发过去。

 

“我今天差点被你的好后辈勒死!”

 

他发完这一条以后,刚好身边传来母亲的咳嗽声:“吃饭的时候别瞎玩儿手机!”向日岳人嘴撅得能挂油瓶了,他把手机一放,喊了一声:“我要喝可乐!”

 

“没有,就雪碧,在冰箱里,要喝自己拿。喊什么?”

 

向日岳人又委委屈屈蹦到厨房里拿雪碧,越想越觉得难过,想喝可乐就只有雪碧,说起来都是碳酸汽水,到底不是同一种东西。他再坐回去,那粒星还是没有动静,忍足侑士回得倒是快,他应该也在吃饭,不过他家宽松得很,就算一边吃饭一边玩儿手机也不会挨骂——

 

“怎么了,你没事吧?要不要报警啊?”

 

报什么警啊!

 

向日岳人又塞了块鳕鱼鸡肉卷进嘴里,然后低头戳手机:“没有,就是,拉我卫衣的带子,我在前面跑,他是为了追我——”他一说到这里,又想起来应该明说是日吉若,毕竟他本来就是为了跟忍足侑士吐槽日吉若这个人。

 

那边显示忍足侑士正在输入中。

 

半晌那边发过来一条:“你跟日吉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我又没说是他!”这边刚发出去一句,又立刻追上一句:“我要被他气死了。”他三下五除二又塞了个鸡肉卷到嘴里,然后低头猛灌汤,引得坐在他身边的姐姐侧目:“怎么啦你?”

 

“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你们慢用。”

 

向日岳人走出去两三步,又回头,捏着雪碧的罐子回了房间。他把自己整个人摔到床上。忍足侑士又发过来一条:“他做什么事又惹你生气了?”

 

一提这个向日岳人就来劲,他手指摁着手机按钮仿佛在玩儿跳舞机,他发过去词不达意的好几段,发完了以后自己看看都觉得杂乱无章。好在忍足侑士的理解能力挺强,过个一两分钟给他发过来一条:“日吉可能就是真的担心你钱不够花吧。”

 

“你怎么不担心我?你上次欠我的果汁钱都没还!”

 

“那不是你说借宿我家,要谢谢我嘛——”

 

“我不管,你都不关心我,他凭什么关心我?”

 

越说越觉得自己是在无理取闹。可是心里的确是一碗浓稠字母汤般,翻涌的情绪是什么,自己都胶着得搞不清楚。只能顺应着某种直觉来处理自己的情绪:“我才不要他关心。我跟你讲,我真的最不想要和他搭档了。”

 

“你等等啊,我接个电话。”

 

向日岳人白眼都要翻到后脑勺去了:“得了吧,谁还不知道是谁啊。”他嘲笑完忍足侑士以后,心底又生出些异样感觉,总觉得也许忍足侑士看待他也是同一种态度吧——但是他跟日吉若,怎么可能啊——

 

忍足侑士到底还不算特别重色轻友,一边接电话还一边耐心回复他微信:“你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向日岳人盯着这行字发呆,一连发过去五六个问号。忍足侑士解释说:“闹矛盾,闹别扭这种事总归是要熟到一定程度才行的吧——反正泛泛之交,不说真话的关系是不可能的。”

 

也对,虽然让人烦闷,但特殊对应就是甜嘛。向日岳人奇异地感到某种安慰,但很快又觉得不对劲,他为什么要为了这个觉得安慰啊?

 

“你在跟迹部打电话是不是?你替我跟迹部说,你说我能不能换个双打的搭档?你让我跟阿泷打双打也可以啊?”

 

“那你是要把日吉踢出正选的位置吗?”

 

那也不是——

 

“所以,你是为了什么要跟他闹别扭呢?”

 

说来说去,根源不就是这个问题吗?向日岳人无声叹了口气,抓起枕头把脑袋埋进去:“我要是知道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

 

004

 

日吉若刚加入网球部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说直到现在,其实都是在虚张声势。一口一个下克上,其实潜意识里也存着安慰自己的念头,始终我是后辈,所以就算我力有不逮也是合理的,只需要把超过比自己厉害的人当作一个目标,目标就是不急于去实现的,是永远高悬于未来的。

 

只是彼时他对前路看得还不如现在那么清晰,反倒让他对于当时眼下的那个‘现在’分外投入,于是后来的两年里,他再想到刚升上冰帝的第一年,印象最深刻的也就是学期伊始的春天,就好像那一年的四季他只过了春天一样。

 

而其中原因,日吉若不得不承认——向日岳人是占了很大的比重的。总是蹦蹦跳跳的,看不出比自己年长的前辈,总是一点就燃,容易发脾气,但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最乐天最投入当下,好像永远不知疲倦的火焰。

 

偶尔其实也会困惑,这样的莫名其妙,张牙舞爪,言辞尖锐,伤人且不自知,又总是摆出居高临下,睥睨他人的架势,偏偏硬实力还跟不上就显得轻浮——对啊,这样的人到底有哪里好呢?日吉若这个人很冷静,很会想事情,比如他这个人嘴上也不饶人,但行事姿态总显得稳重漂亮不少——所以他有时候都会停下来问自己,向日岳人哪里好呢?

 

但是,他又真的觉得向日岳人哪里都可爱,自愿投入火焰去燃烧的苍蓝,被揉皱了的樱花花枝,太阳底下最纯真的野兽。

 

有时候日吉若会觉得他们是一样的人,逞强的能力或许还胜过打网球许多,总以为装作不在乎就能刀枪不入,对于伤害和感情都很迟钝,但只不过是经过了伪装以后,实际上非常敏感又渴望得到别人的认同。

 

只是许多细碎的情绪都是自己不懂得怎么处理,就蒙上眼睛当作看不到。他们这种人的伤人伤己之处,也就在这里。可是日吉若没有机会讲出这句话,尽管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我觉得我和你才是同类。

 

——他看到向日岳人给他发过来的表情包,头上戴着小黄花的白色猫咪,看起来乖乖巧巧。向日岳人就不像这样的猫,一点也不像,倒和头顶上的小花类似,是那种春天枝头吐露着鹅黄的招摇的可爱,日吉若看他收下了奶茶钱,就再没有多想,临睡前把手机放到床头柜,一夜好梦到天亮。

 

事实证明他开心得太早了,第二天早上他醒过来,看到手机有向日岳人回复过来的消息,只在他醒过来之前五分钟,看来是一大清早睡醒了就回了——“忍足说,他跟迹部商量过了,让我们俩好好培养默契,所以呢这段时间他们批了经费给我们——你有什么好提议吗?”

 

培养默契?经费?那能干嘛去?

 

日吉若脑子一时搭住了,等他换好衣服满口薄荷牙膏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逐渐恢复了清醒的脑海中来来回回荡漾着的却只有那一句:“忍足说,他跟迹部商量过了——”真厉害啊,日吉若只觉得自己后槽牙都发麻,怎么什么事都要忍足侑士批准了是吗?明明他们现在已经不是搭档了啊。

 

临出门的时候,他多拿了一瓶牛奶,自己喝着早饭没喝完的半杯——他记得向日岳人发了朋友圈吐槽说家里只有纯牛奶,但是他想喝甜的,下面的回复嘻嘻哈哈地告诉他可能甜牛奶就没有长高的作用了,他就带着炸毛的表情符号回复说:“我不用长高,我只想要翅膀!”

 

其实身高不是很重要啦,这种安慰的话日吉若自己都零零碎碎听忍足侑士讲了不少次,只是这个世界对男孩子的身高总有些说不上来的微妙看法,要是太矮了好像什么事都不方便,日吉若就从来不讲这些话,你想要长高也好,想要做任何事都好,我都没有意见——他想,做搭档该有我这样的觉悟才对。

 

他又想起大约是从大半年前开始,他就在旁观向日岳人和忍足侑士这对搭档波澜起伏的经历时,有过这样的想法——月亮很了不起吗?也不过是要靠太阳借光而已,他总有办法让自己做一颗安稳的恒星,恒星的光芒虽然微弱,但总是自己会发光的,也不会像流星那样稍纵即逝。

 

就是要做这样的恒星来跟那个人比邻。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这样的不甘心的暗自较量既促狭又不正义,他也觉得自己这样幼稚得不得了,就像他明明是追求胜利的人,觉得失败就该退位,却总因为想到那个人亮闪闪眼波里藏着的倔强,而将所有伤人的话全部都咽了下去——他说不出口,也做不出来,一概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名义,可是他又不懂怎么把握。

 

向日岳人好像一直在生他的气。可是他难道就不生气吗?

 

早训的休息时间,日吉若把多带的一瓶牛奶给自己总是气鼓鼓的搭档送过去。向日岳人手已经把牛奶瓶拿了过去,但嘴上还在说:“我想喝甜的。”他拧开灌了一口以后才发现:“是甜的啊!”手指在瓶身上扣紧,他脸上有了点笑模样,“谢谢你啊,日吉。”

 

心情好的时候还是真的阳光明媚,山花烂漫啊。

 

日吉若也跟着高兴起来。

 

那次早训他们俩表现得都挺好,迹部景吾高兴地说了几句犹如国王表彰功臣般的赞美,日吉若不放在心上,换好衣服要往教室走的时候,向日岳人蹦过来拽住他的手臂说:“诶诶,日吉,你想好我们去哪儿玩了吗?”

 

“要培养默契——”对,还有这件事呢。尽管对于提出建议的那个人是忍足侑士这点心怀不满,但是事情本身是件好事。日吉若开始认真去想,大概和胜负欲相等的是中二程度,日吉若最大的爱好是研究外星人,但是他怀疑这点向日岳人本身并无兴趣,不会乐于配合,何况研究宇宙又怎么能培养出默契呢。

 

“去坐过山车怎么样?”

 

日吉若愣了一下,向日岳人在那里碎碎念道:“你不觉得坐过山车就特别有同生共死的感觉吗!”日吉若有点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道:“还好。”他这人十分的情绪也只显露个六七分,所以他说还好就是答应的意思。向日岳人这么说,他也没有理由不答应,“那你要去鬼屋吗?”

 

除了外星人以外,灵异事件也是日吉若的爱好之一,连带着对鬼屋也很有热情。向日岳人的脸皱起来,他最怕神神鬼鬼的东西,相比之下外星人可能还好接受一点。他们站在楼梯口拐角的位置,阳光落在他的脸上,一片闪耀的斑驳。日吉若立刻补充道:“没有,我就是问你一下。”

 

向日岳人的嘴唇上沾了一圈奶渍,阳光下看整张脸都泛着点虚无的纯白,但和夏天很相称,是苍翠欲滴,生机勃勃的样子。他轻轻巧巧道:“没关系。去看了再说嘛,游乐园的项目多了。”

 

这本身是一句很简单的话,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可供延伸的深意,但日吉若看着那人蹦蹦跳跳上楼梯的背影,看到光轻盈地跳跃在他脸上,又莫名其妙生出了点来日方长的隽永似的。

 

“你怎么还愣着呢,你不上课啊,你迟到了你班主任不骂你啊?”

 

日吉若条件反射地赶紧追上去。心底那些幻觉般的柔情非但没有烟消云散,反而萦绕着他,直到他坐在自己座位上,第一节课是班主任教的数学,他看着满目公式还在惦记全国大赛——到时候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光景呢。

 

他当然渴求胜利,但大约是冰帝的共性,比起胜利,他们总在竞技的成王败寇之外渴求着更多难以名状的东西。就好像他比起胜利更渴望的是能和向日岳人一起赢,一起站在花团锦簇的荣光里,让所有的欢呼和赞美簇拥着他们,为他们添上任何命运都无法抹杀的光环。

 

当然这是很难拆解的情绪,也是在目前不能言说的私心,而且说到底是从他自己心里出发的单向箭头,他知道关于这些比浩瀚宇宙更难测的事情,向日岳人是不会想的,就算想,也不会是关于他。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趋利避害是人性本能,他又不是三头六臂,又没有哪里超凡脱俗,只想循着自己的心之所向,让更多美好的可能性发生在他和他认定的特别的人之间。

 

他也不是不会做比较。实际上早在宣布他和向日岳人搭档以前,他就无数次地比较过,现在那成了更直观的对比,忍足侑士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和向日岳人搭档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自己和向日岳人搭档起来又会是什么样子。他想了很多,却发现他始终没有办法得出一个什么准确的结论,在普世价值观里,一切的意义基本都是正向收益的,如果他和向日岳人能赢的话,他当然可以觉得自己是一个比忍足侑士好的搭档——毕竟那可是全国大赛诶。

 

可是就算真的做到了,好像也还是不够。如果是希冀胜利而已,那虽然也并非仅仅依靠努力就能做到,总归能得到一个明确直接的反馈。但他更想知道向日岳人的态度。虽然看起来他对和自己搭档这件事,不仅没有什么热情,而且好像还很有些抵触——

 

这就没有办法了。如果他不喜欢,如果他站在另一边,天平就永远都没办法保持平衡。日吉若就这样偶尔清醒地听听自己不懂的知识点,然后胡乱想着心事,中午的时候才带着布满涂鸦的笔记本一起去食堂吃饭,最近他和凤长太郎有很多话说,两个人都会交流笔记——他们俩的笔记都做得很细致很有条理,但风格比较不同,日吉若偶尔会画些涂鸦,而凤长太郎就算画些花花草草也都画得细致。他最喜欢浅色系的水彩笔,最近在学习怎么画好蓝花楹。

 

和凤长太郎比以往拉得更近的距离并不是因为突然擅长接受来自他的好意,日吉若觉得原因是因为他们如今都是冰帝的双打选手。而凤长太郎最近的训练进展极其顺利,以至于平时无论大事小情都一副温暖平和表情的少年人如今也显出点春风得意的劲来。

 

日吉若有心向他请教,怎么能和搭档和谐相处呢,但看着凤长太郎的笑容,他提到宍户亮这个人的时候就是这种笑了,软绵绵,像化了一半的冰激凌,甜腻得显而易见,又让日吉若把所有想问的问题都咽了下去,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说穿了不过如此,他就不再问了,只说了些关于外星人的话题,整个网球部也就凤长太郎对这些外星UFO有兴趣,虽然他的兴趣更多的像是对队友的兴趣爱好的移情作用。

 

“你跟向日前辈没什么吧?”这句话突然响起的时候,日吉若正在鸡汤里捞米粉。冰帝食堂里各国的食物都有,越南米粉口味清淡,日吉若往里倒了不少的辣酱,手一抖,又多添了一勺。凤长太郎的眼睛像某种带着花香的蜜糖,反正总让人生不起气来,尽管他们并非是同一类人,日吉若对这个发小却有一种令他自己都诧异的包容。事实上这个问题如果别人问的话,日吉若可能并不会回答。

 

“没什么。但我们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话要讲。”日吉若用筷子夹汤里的肉片,一夹一个准。凤长太郎却摇摇头,道:“我觉得不是这样。”他停顿了一会儿,见日吉若并没有急于反驳他的意思,才再缓缓道,“我觉得,其实向日前辈很紧张你——”

 

日吉若挑了挑眉,但出于一种他本人实际相当熟悉,却又不愿意承认的情绪,他没有打算打断凤长太郎讲的话。

 

“具体的,也说不好。向日前辈这个人,不太擅长领受别人的好意吧,我觉得,”凤长太郎压低了声音说话,同时一边把打来的清炒虾仁往日吉若那边推,示意他也吃,“不懂得应付的时候就会因为纠结?所以显得攻击性强一点……”

 

日吉若夹了个虾仁进嘴里,细嚼慢咽一阵后才慢悠悠道:“他是这样的。虚张声势的。”

 

“所以我也会想——他的反应越别扭,说不定是心里越在意的表现吧?而且他虽然跟你闹别扭,可是从来也没有真的凶过你啊。”

 

凤长太郎跟他算是从小一起长大,隔三岔五就去彼此家里消磨辰光,纵然不是天然投契的那种朋友,可是的确要好,彼此懂得,又不计较,所以凤长太郎讲的话,日吉若是一向很听得进去的,而很多真话他也只会跟这个纯良到几近不真实的好友讲。

 

“我真的很想赢。”日吉若伸手扣紧了筷子,凸起的花纹陷进他的皮肤里,“这次和以前都不一样。”

 

005

 

人在很多时候,是会放大喜欢和努力的作用的。

 

事实上,很多时候一件事之所以能够成功,和喜欢还有努力的关系并不大。就像正确的方法比一味挥霍汗水要有效得多,而天赋又和掌握领会正确方法的技巧直接挂钩,而在感情里,比起喜欢更重要的是,愿不愿意建立起通往对方心里的那座桥。

 

拿日吉若来说的话,他在下克上的过程里无数次地意识到要想赶超实力远在他之上的那些前辈们是有多困难,他有无数次被沮丧失望填满心扉的时刻,只是他自己从来不在意那些挫败感,他是个永远不会被痛苦困住的人,越是被打击就会努力跑得越快,久而久之,过去那些失望的瞬间全被他落在了身后,化作深深浅浅的灰烬。他不会回头去看那些尘埃和灰烬。

 

而感情却是如影随形,纵然他可以把每一次挑战失败的自己都抛到身后置之不理,但面对自己的新搭档的时候,种种情绪和反应却还是不受控制。

 

托部长的福,他们俩得到了一笔基金,美其名曰拿去进行一些培养默契的活动,实际上就是让他们拿去吃喝玩乐,也是知道这两个人都是努力地一头钻进牛角尖里不出来,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人,不怕他们会玩物丧志,也的确是没有拿去玩什么,只是每天晚饭过后再约出来训练,结束以后一起去吃宵夜这样而已。不过吃的东西很多,领袖广场好多家通宵达旦营业的餐厅,他们从火锅吃到砂锅粥,偶尔大晚上吃烤肉或者麻辣小龙虾——

 

这次他们去打卡一家新开的甜品店,芥川慈郎推荐给他们的,听说总店在神奈川非常受欢迎。九点超过去,还差一个小时就要打烊了,反而不用排队。向日岳人大口喝着巧克力,最上面一层堆着两粒马卡龙,彩色糖粉沾在嘴唇上,他对面坐着的日吉若在吃柠檬塔——

 

莫名其妙的,吃的东西都很像他们两个人的感觉。

 

今天本来也应该是极其平常的一天,吃完了以后就各回各家,日吉若咬着柠檬塔,看着对面的向日岳人,兴许是店里的吊灯光影太温柔,又也许是柠檬塔微酸的甜蜜味道太熨帖,他忽然也想说一些坦率的心里话——

 

“向日前辈,其实……”

 

“你看这盏灯——”

 

向日岳人的声音跟着他一道响起,他本能地停住:“你先说吧。”他自觉礼貌是应该的,然而向日岳人接下来说的话却让他生出些悔意。对面的人又拿起一块马卡龙,于是粉色的糖粉上又覆盖了星星点点的蔚蓝:“你看这盏灯,上面都是蝴蝶诶——”日吉若抬头去看,玫瑰形的吊灯,放射状的纤细灯管上都点缀着蝴蝶,轻飘飘地摇曳,像翅膀翩跹。他也有点被打动,正打算说出一两句夸奖的话,就听到向日岳人的下半句,“总觉得侑士会很喜欢。”

 

“哦。”

 

向日岳人换了只手托腮,问:“你刚才想说什么?其实什么?”

 

“没什么,我是想说,”日吉若又抿了一口奶茶,又想起来那次自己还钱给向日岳人的事情,那次以后他再没有和向日岳人在微信上交流过什么,对方收了那笔转账以后并没有给他只言片语的回复,他也就跟着保持沉默,现在想来仍有几分生涩的僵硬,“……你是不是不喜欢和我搭档?”

 

向日岳人瞪大了眼睛,好像空气中有隐形的猫耳朵轻飘飘地在动摇。他没想到日吉若竟然会问得这么直率,又极莫名其妙,一时只能挤出一句:“我喜不喜欢重要吗?”他说完又觉词不达意,想再多说什么,也是干巴巴的,“那个,能赢就好了吧。我们搭档不就是为了能赢吗?”

 

“是啊。赢是最重要的。”

 

剩下的一半柠檬塔好像酸得有点过分,甚至渗出了苦涩。到底还是少年意气,不甘心反倒怂恿着他继续问出了问题:“但我问你的,也不是仅仅输赢的问题。还有,我想知道前辈觉得我怎么样。”

 

“这种问题你应该去问迹部啊——”向日岳人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好像日吉若问的问题不仅仅是关于网球,他实在不知道日吉若为什么这么问。他很在意吗?还是说,仅仅是因为自己冷待了这个后辈的缘故?也不会啊,明明是他先跟自己划清界限的,请他的客他还要还钱,见外到家了——“要说怎么看你这个人啊,反正我是不喜欢。”

 

“为什么?”

 

话说到这个份上,答案已经不重要了,执拗追问说到底只是为了强撑出一个姿态,来显示自己刀枪不入的决绝,哪怕是南墙就在面前,也要撞碎了再说。

 

“为什么不喜欢?你自己心里有数。”

 

这话说起来就又有几分微妙,日吉若自问对他仁至义尽,完全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得了这样一个评价,又是迷惑又是委屈,却隐约感觉到一点微妙的转折就藏在向日岳人那短促干脆的尾音里。

 

“我不清楚。”

 

“你自己说呢?我微信拉黑你那么久你都没有发现!你根本就不关心我!”

 

“啊?”

 

日吉若完全呆住。

 

“很喜欢转账是不是?我看你这次还能怎么转。”

 

“微信转不了,支付宝也可以。或者直接给你现金——”

 

向日岳人气得抓起了面前仅剩的一块玫瑰马卡龙塞到他的嘴里,好让他不能继续说话。

 

“你这个人真的是!是不是一定要这么见外呢?你不喜欢我就算了,大家都是队友,也算自己人吧!你也不用嫌弃我嫌弃得这么明显啊!”

 

其实向日岳人是把话往严重里说了,这样的话日吉若应该会反驳,他也就能得到一点被宽待的错觉,安慰自己一切还不至于太糟糕。此种情绪之复杂,连他自己都不能完全领会,他本来也不是那种会对一件事深究到底的性格,只懂得顺着直觉的指引来做决定。

 

“我从来没有嫌弃你啊。”

 

不知道是不是马卡龙的甜蜜能中和——日吉若说话的声音也变得软绵绵,好像包浆的棉花糖:“我一直都觉得你特别好。”

 

“一直是指什么时候?”

 

这个时候才想到吹捧是不是有点太迟了?

 

“从我小学的时候啊。”

 

“你小学时候怎么会认识我?等等——你小学也是在冰帝念的?”

 

日吉若用力点头。

 

“不会是我们国中第一年开学那天吧?”向日岳人几乎每说一个字都要停顿一下。

 

日吉若又再点头。

 

“不会是我们,就,我跟,我跟亮挑战迹部的时候吧?”

 

“……那倒不是。”

 

向日岳人刚松了一口气,日吉若又再说:“是忍足前辈跟迹部比赛的时候。”

 

……也没好到哪里去。

 

“输给迹部这种事情也没有办法啊——我有在努力的!”说完又觉得自己好像没必要去争取日吉若的认同。

 

日吉若却一本正经道:“我是认真的。我认真地觉得你很好诶。”

 

“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我的戏份好不好?你怎么觉得我好的?”

 

“……好看啊。”

 

向日岳人刚喝了一口汽水,差点喷出来,呛得他不停咳嗽。他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脸涨得通红,手指着日吉若抖个不停:“你,你……”他好不容易把气喘匀,脸红却还没消下去,“你怎么想的?你当时把我认成女孩子了吗?”

 

“没有。我认得国中部的校服。”话说到这里,日吉若反而不紧张了,有种已经将一切和盘托出的无所畏惧,接近于自暴自弃,但意识飘忽,好像一切的语言全是机械性地在输出,他怀疑柠檬塔的馅料里有酒精,否则他怎么会觉得这么晕眩。

 

“我就是觉得很可爱。蹦蹦跳跳的时候也很可爱。说大话的时候也很可爱。怎么样都可爱。”他说到这里,已经越来越沮丧,他开始后悔,后悔自己本来想说的那句话——他本来并不是想问向日岳人怎么看待他,他根本也不在乎这个,他本来是想说,向日前辈,其实能和你搭档,我是很开心的。

 

他跟向日岳人不同,他这个人并不喜欢较劲,坦率之所以对他而言很困难,是有些时候把自己内心的渴望和需要暴露出来,总让他觉得是在向外界求助。而这种求助有时候不吝是低头。他学不来低头。

 

“那你——你会觉得别人可爱吗?”

 

 芥川慈郎有一套理论,他说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可爱和可爱也是不一样的。向日岳人虽然一知半解,但慈郎身上总有种令人信赖的天真,他很容易被说服,也就当作标准。

 

日吉若并不是芥川慈郎——并不是那种喜欢了就会大声说出来,哪怕被误会成幼稚的崇拜也毫不在意的人,他如果是那样的人一切或许会更顺利,又也许不会喜欢上这样的人。世间事本来就自有自己的奇异轨迹,就好像此刻向日岳人发完了脾气,就轮到日吉若上演他的誓不低头了。

 

“奶茶的钱我还给你了,你也要把巧克力的钱还我。”

 

“啊?哦,半包是多少钱,是,十八,十八吗?”向日岳人愣了一下,他一向直线条,虽然觉得古怪,但仍跟着开始算价钱,只隐隐把得不到答案的沮丧往心里压。

 

日吉若板着脸一本正经,他从前学算盘的时候,就被老师表扬,看起来就像个会算账的人。他现在就如同最精明的帐房先生,对向日岳人宣布道:“是三包巧克力的价钱。”

 

“为什么?”

 

向日岳人却拐不来这个弯。他好像朦胧间摸到一点线索,又觉得完全是虚无的,极其无法琢磨出一个明确的答案来。

 

“之前送给网球部的巧克力是我自己买的。”

 

向日岳人还是有些不明白,但他又觉得自己其实是明白的,只是难以戳破最后那一层薄如蝉翼的伪装。他并不愚蠢,空中缆车还没有开始滑行就发现绳索不牢固,当然不应该启动。所以他决心扮演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诈傻扮懵最安全。

 

“你买巧克力关我什么事?”

 

“你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我就告诉你。”

 

“不要,”也不能一直都不放出来,虽然说不好是为什么,毕竟不用微信也可以联系,但向日岳人总觉得这个拉进黑名单的行为只是一时冲动,并非长久之计,“等比赛赢了再放你出来。”

 

“喂——”

 

日吉若脸上难得有那么易于捕捉的表情变化,看到他眉毛皱起来,向日岳人的心也跟着起皱,他不打算让自己动摇,于是腾地站起身往店外走,快走到门口了才想起什么,回头道:“你,别忘记,你约了我明天下午去游乐园的。一点半,在旋转木马旁边等——不许,迟到!”

 

他说完一鼓作气拉开玻璃门就往外走,一头栽进了夏夜的晚风里。

 

日吉若莫名其妙,垂眸自问:“我什么时候约的?”

 

006

 

微信被拉进黑名单是确凿无误的事情。日吉若知道向日岳人不是开玩笑的,但还是确认了一遍。点进去看朋友圈的确是一片空白,什么也看不到,他不死心,又发过去一个问号试探,理所当然地看到了那个鲜红的感叹号。

 

真是让人头疼。

 

比赛的失败是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日吉若本来应该因为这种情理之中自苦一段时间,比起对于胜负的执着,长久以来他真正难以面对的是承认自己的虚弱。但现在他的确并不能只单纯为比赛的失利而折磨自己,反倒为些渺小的私情辗转反侧。

 

直到比赛结束他们两个都太累了,加上心情跌落谷底,也实在没有一点凭借能开口讲什么,这原本理应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偏偏他却无法坦然面对。

 

在微信列表里上下滑动了好一阵,其实就算没进黑名单,他们也没什么好聊的,想想就觉得失败,是普通队友,普通同学,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哪怕是做了搭档,也是普通的搭档。好像无论如何都无法更进一步。建立情感的关系,拉近彼此的距离,凭借的到底是什么呢。

 

日吉若点进了别的好友朋友圈,全国大赛冰帝的成绩并不突出,不过看朋友圈看不大出来,赛场上狠三狠四的几位跟外校合影的时候又成了松软小面包,比较夸张的是芥川慈郎——他简直就是焦糖烤布蕾——他发的九张照片一张比一张灿烂,不过和他最喜欢的丸井君合照,肢体接触竟然都是由对方发起,也难怪他这么开心。

 

犹豫了一下,他点进忍足侑士的朋友圈——这人对朋友圈很不热衷,零零散散发的只不过是些风景照,连个人影子都不见。日吉若撇了撇嘴,心里却在思量要不要主动和忍足侑士说个话——关于向日前辈的事情,好像也就问他比较靠谱。问宍户前辈不行,对方显然对人际关系也并不怎么游刃有余。

 

只是如果要主动问忍足侑士——还是算了,怎么样都无法甘心的。

 

日吉若在床上翻了几下身后,突然手机传来震动,他意外地发现置顶的用户发来一条。

 

“那三盒巧克力到底怎么回事?”

 

日吉若一下弹起身坐好,手机在手里颠了几下才握牢了。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那边又发来一条:“你不想说也可以,反正我只是想试下你拉黑我没有。”两条之间实在没差多久——意外领会到对方的紧张,日吉若反倒轻松起来。他先回了一个:“没有。”才又打字道,“我本来是想送巧克力给你的。”

 

比赛没有赢,对方还是把自己从黑名单放出来,无论如何总归可喜可贺,值得把真心话说出来。

 

“你明明每个人都分了!你给慈郎三颗诶!他都没醒着!”

 

“因为我如果直接送给你,不是太明显了吗?”

 

“什么明显?”

 

这么明显了还要问什么,什么明显啊!

 

日吉若简直很无语——他有时候真想看看向日岳人的脑子是个什么构造,为什么可以迟钝到这种地步。还是说他只是领会不到自己的意思,不管怎么样都很让人烦躁——但还是挺可爱的。

 

正在打字斟酌着怎么回复向日岳人的时候,手机又震了一下。

 

“你现在出来。我在你家隔壁那个街心花园。”

 

“???”

 

“十分钟内你不到我走了。”

 

007

 

向日岳人穿着一身橙色卫衣坐在街心花园的长椅上,街灯照着他,看起来像只行走的橙子——他正在玩儿卫衣领口的带子,嘴里不知道在碎碎念什么。

 

“向日前辈。”

 

突然响起的声音冷不丁把向日岳人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到站在他面前的日吉若却难得没有发脾气,只是说:“哦,你来啦。”他看了一眼手机,“行,没有迟到。”

 

“你找我出来什么事啊?”

 

“几件事。先说第一件。”向日岳人的语速很快,像后面有人在追他似的,他手里拿着一本书,递还给日吉若,“这个是你之前落在我家里的怪谈小说。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我让你来帮我驱鬼,你竟然故意把这种神神鬼鬼的东西落在我家里,真的是,而且你还找了个很隐蔽的角落,有什么用呢?想吓我我都看不到哦。还给你啦!顺便帮你换了个书皮……”

 

日吉若伸手接过来,非常花里胡哨的书皮,堆满了三色堇。他挑了挑眉:“哦,是之前你买来送给忍足前辈那堆里的吗?”

 

“当然不是!他不喜欢这么天花乱坠的……”

 

“哦。”

 

“可是我喜欢啊!我觉得这样看着热热闹闹不是很好吗?这是我最喜欢的,你不要你还给我。”向日岳人说到这里,就伸手要去抢,结果日吉若直接把手抬起来了——惹得他翻白眼。

 

“你想要借身高欺负我的时候,能不能想起来我的跳高能力啊?”

 

“……是我大意了。”日吉若把手放下,将书抱到了怀里,“谢谢向日前辈,我会珍惜的。”

 

向日岳人又再白他一眼:“那你笑一下啊,你开心你就应该笑啊!”

 

日吉若只好主动挤出一丝笑容——他猜看起来可能很尴尬,因为向日岳人一看也跟着笑起来:“你别误会哦,”他笑完了又开始装凶,“我没有不怪你把这本小说放在我家哦。你知道我前几天打扫房间的时候把它从我家里找出来我有多害怕吗?这几天我都很怕这东西招鬼啊。找你帮我驱鬼又没有用!”

 

“你家里根本什么鬼都没有好吗?”

 

“那你放这本书到底为什么?我每页都翻过了,也没有发现你留下任何的暗号啊。所以到底是有什么玄机?你快点说!”

 

日吉若很茫然:“就是没有啊。你找我来驱鬼,但是连鬼影都没有——”

 

“所以你就是纯粹为了气我,你才把这本小说落在我那里的?”

 

“……是这么回事。”

 

向日岳人蹦得快有一丈高:“我这就去杀了忍足侑士!”眼看他转身要走,日吉若赶紧伸手拽他,又拽不到手臂,就只能拽卫衣的带子,结果——“你又要勒死我啊?”

 

“不好意思,向日前辈——但是,我实在不懂这件事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向日岳人咬牙切齿道:“因为忍足侑士跟我说!既然你落下了这本东西在我家,一定是写了一些暗号,一些秘密的心里话,让我要仔细找……我真的,我相信他的鬼话,我还不如相信——”

 

“你还不如有什么想知道的就直接来问我。”

 

向日岳人卡了一下壳——“我没有什么想知道的啊。”

 

“那你以为我会在小说里写什么?”

 

“没想过,但你什么都不写也是——我真不应该听侑士的,想也应该知道你才没有那种浪漫细胞。”

 

日吉若皱着眉头:“倒也不用这么损我吧。我不觉得忍足前辈那种浪漫细胞对你会有什么用。”

 

“对,他说的所有话都是废话。我花那么多时间想也是在浪费辰光。烦死了,我回去了。”向日岳人想了想,趁日吉若不注意直接把小说又抢了回来,“既然你落在我家里,那就是我的了。我带走了。”

 

日吉若又想拽他,但鉴于前车之鉴实在不敢再拽他卫衣的带子,只好去拽他的手腕,夏天多静电,他手刚触到向日岳人的皮肤,两个人同时被电得抖了一下。

 

好像文艺电影里的慢镜头,周遭的所有一切,连同风和街灯的光影都变得轻缓。

 

“虽然我没有写——我也承认跟你赌气实在是很不应该的行为,对不起。但是你愿意听的话,我现在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向日岳人轻轻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你总归对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是不是?”

 

“当然。”

 

“那好吧。”向日岳人转过身,反扣住了日吉若的手腕,也不知道是害怕他们两个中的谁逃跑,“看在今天晚上的月色还不错的份上——”

 

日吉若抬头望天空,月亮今晚只是蒙昧的一团白,还被厚重云层遮了大半。

 

“这根本就是没有月亮吧?”

 

“你还说不说了?”

 

日吉若却也非常固执:“你一提到月亮我就又想到忍足前辈了。我不想你总是提起他。”

 

“你真的很小学鸡诶——”

 

“你难道念大学了吗?”

 

向日岳人又叹了一声气,道:“好好好,小鸡仔你说什么是什么吧。但大家到底是自己人,你总不见得要我和他绝交吧?”

 

“那也不至于。”日吉若伸手刚好能触到向日岳人的手指,夏夜还有些冷,指尖摸来都有些冰凉,他本能地揉了揉,反应过来的时候,向日岳人却也没有把手抽开,“等等,小鸡仔又是什么东西啊?”

 

“你别管,我愿意这么叫——好了,你别生气。若——这样可以了吧?你快点说,我好冷。”

 

日吉若直接把向日岳人拽得近了一些,对方顺从地向着他靠近,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抱住他,但日吉若还不敢这么做。他垂下眼帘看向日岳人,燃烧的苍兰,被揉碎的樱花花枝,玻璃的气泡太阳底下最纯真的野兽——这些意象又一次晕晕乎乎地浮现在他的眼前。

 

“我很喜欢和你做搭档,很想和你一起赢。但不仅仅是这样。不做搭档的话,只是你这个人我也喜欢。和你一起的话,会更想要赢,想要战无不胜,变成别人提起来就会觉得好厉害啊的存在,想要你觉得我比你以前的搭档要好得多——想要跟你证明,我才是那个最应该和你站在一起的人。”

 

向日岳人一边听一边轻轻地颔首点头。

 

“明白了。但是我们第一次搭档就输了,所以你有动摇你的想法吗?”

 

奇异的是向日岳人那种任性青涩稚嫩又冲动的状态一下就改变了,他的语气沉稳,又透出点罕见的冷峻,连同脸上的表情也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有吗?”

 

日吉若摇了摇头。

 

“当然想和你一起赢下去。但最重要的是和你。”

 

“升到高中你还会打双打吗?”

 

“嗯。还想和你搭档。”

 

日吉若的脑袋越来越低,头顶上有一缕头发轻飘飘地飞起来,毛茸茸的小动物,柔软又毛躁的小狮子。向日岳人忍不住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揉得好像鸟巢了才缩回手,他能感觉到日吉若想要反抗又克制的僵硬,想想就憋不住笑。

 

“所以,你是想要和我交往吗?”

 

日吉若整个人都僵住了。但他还是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你确定哦。你可以接受和男孩子交往,是吗?”

 

日吉若头更低了,他急着出门,没戴隐形眼镜,戴的是在家里常用的框架眼镜,头太低,眼镜几乎都要掉了,他伸手想要扶眼镜,向日岳人却比他先一步伸手去替他扶眼镜。

 

“嗯。虽然只是想过你。但你是男孩子,那就是吧。”

 

“好了,我知道了。”

 

向日岳人把手收了回来,装进自己口袋里,跟日吉若拉开一段距离后,开始在原地绕圈。日吉若还是低着头,他一向都守规矩,父母师长都没有让他这样低着头像在等待审判。好半天他听不到向日岳人说话,抬起头,才发现向日岳人整个人都红了——脸已经涨得像只快要被挤爆的番茄。

 

“你……你如果答应我一件事,”向日岳人细细声道,“我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和你交往的。但是,”他的语速好像被摁了快进,插上了翅膀似的,“那是看在你很喜欢我,虽然很笨蛋,对我也不错的份上……而且你这么傻,讲话又冷冰冰,表情又总是冰冰冷,我觉得除了我也没有人受得了你——不过在我心里最重要的始终是我自己,所以当务之急最重要的一定是能长高,不会是你,你不要妄想……”

 

“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向日岳人猛地伸手又拽住了日吉若的手:“现在,我请你去喝奶茶,你到便利店,买,我算算,三盒巧克力,你再给我两盒半。你还不走?”

 

“我给你两盒半,那剩下半盒呢?”

 

“你自己吃啊!”向日岳人故意凶他,“不许送给别人,不可以送。慈郎你也不可以送,你送给他,他到时候转头分给立海那个丸井君,你为他人做嫁衣,不可以,听到没有?”

 

日吉若被他拽着手走了没几步,实在觉得别扭,就停了下来,先挣开了他的手,在他怔神间,飞快地牵住了他的手,开始尝试十指紧扣:“牵着手比较好走。”他牵手管牵手,还是目不斜视,“我听到了。都听你的。你一定可以长高的,牛奶不行的话,还可以试试看吃钙片……”

 

牵着手过马路,走到一半绿灯转红了,只能停下来,日吉若这才敢偷偷抬眼看他——这一眼看起来湿润又含着怯意,偏偏本身是属于一双冷艳的眼睛,向日岳人心脏像被猫科动物的肉垫挠了一下,轻盈的痒。他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诶小鸡仔——”日吉若刚打算象征性表达一下对这个称呼的抗议,就听到向日岳人说,“我发现,比起长高我好像还是喜欢你多一点。”

 

不重要后记

 

迹部景吾收到忍足侑士发来给他的一张截图,是向日岳人承诺包他三个月的果汁,说得义正言辞,还颇有一股忍足侑士想不答应也不行的决绝。

 

“你把他催眠了?”迹部景吾放下手里装着无酒精香槟的高脚杯,仔细去看这张截图,“不可能啊。你什么时候拥有这种技能了?”

 

“这是他送给我的谢礼——”忍足侑士很快又发过来一张截图。

 

迹部景吾看着备注为日吉若的用户给他发来的红包,虽然这个数目字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你把日吉给夺舍了?”

 

“……我连催眠都不会,我还会这么高级的技能,可能吗?这也是谢礼。”

 

“谢你什么?”

 

“秘密。”

 

尽管忍足侑士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但迹部景吾完全可以脑补语音电话那头的人此刻是怎样志得意满的表情:“就这还秘密呢。他们俩都谢谢你,那还能是什么事?”他停顿了几秒钟,才又道,“明明他们搭档是我出的主意,怎么就只谢谢你?”

 

“那是因为我问了岳人一个问题。”

 

“嗯?”

 

“我说,很多时候世俗感情和锦绣前程是不能完全兼容的。他得想一想,自己更想要什么。”

 

“看来他已经做出选择了。”

 

“是啊。挺好的。而且也没道理说一定就不能兼容嘛,对吧。只不过自己心里对排序要有数。”

 

“那你呢?你怎么排?”

 

那边的笑声像泛着微醺的气泡:“这个问题对我来说不成立,我就没想过要有锦绣前程。”

 

“倒还挺像你的作风。那我应该放心了?”

 

“你应该很不放心才对——像我就挺放心的,知道你会怎么选。”

 

迹部景吾伸手去玩儿睡衣上月牙形的纽扣。

 

“少自以为是了。人生可是瞬息万变的。”

 

“是啊——”那边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轻飘飘的,像一缕没有重量的月光,“所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都好啦。现在差不多困了吗?”

 

“好吧,睡了。”迹部景吾挂断电话以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你这么喜欢给人家的感情指点迷津,到了U17,人就更多了。这几天空闲你好好想想你自己。晚安。”

 

说完,飞快挂断电话,把手机调到静音,扔沙发上去了——

 

他清楚的很,明天醒过来看到回复,也不过就是一堆欲盖弥彰的废话罢了。


  Fin


  写的时候定了好多个名字都不满意,索性就用我们堂姐的新歌了。这首歌我真的还挺喜欢的。


  其实日岳真的零零碎碎糖点好多。而且U17期间也有很多值得开脑洞的地方…… 这篇写得还是有点仓促)(又长又仓促 不过人设的确就是我心里的他俩


  我越来越觉得阿若其实脑子也好使不到哪里去,弱中自有弱中手,一山更比一山低,痴痴呆呆坐埋一台,也挺好的。


  希望能多点朋友跟我一起来磕日岳 我也难得磕一对俩人谈起恋爱都不聪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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