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凤宍】夜航船,飞行岛屿和夏夜晚风

夜航船,飞行岛屿和夏夜晚风

 

人间无数的小番外/一个恋爱流水账

 

有一点慈丸慈和微量忍迹元素)

 

ooc都归我/幸福快乐属于他们

 

000

 

“世界再坏,仍然不怕。”

 

001

 

凌晨三点二十六分。机场。广播在播报的内容听进耳朵里都像是此刻布满雨水的玻璃般有种温吞的模糊。凤长太郎撑着身子从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星巴克走出来,隔着纸杯依然能感觉到咖啡的温热,熨帖在指尖。他一边望向落地玻璃窗外的机场跑道,雨刚停,雨水将那些闪烁的红灯的光影愈加扩散,像一场绽放在雨水里的烟花。

 

选了一个很角落的位置坐下,凤长太郎把行李箱很规整地放在脚边。从外套的口袋里他取出手机,一条一条翻看消息。气象局给他发来短信提醒他台风和暴雨的信号,他点进链接,看清了台风上鲜艳的红色,像是被刺激到,困倦和某种从胃部传来的匮乏的疼痛一起揪着他,他喝一口咖啡,多少觉得舒服了一些,胃药有些轻微的副作用,不算是不良反应,但在精神并未松弛下来的时候不断释放嗜睡因子让他有种被前后夹击的刻意膨胀,亢奋的精神同生理的睡意开始困兽斗,他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又看到浏览器推送的夜间新闻,是最近即将到来的三十年来最盛大的一场流星雨不日就要来临的预告。

 

生理性的眼泪模糊了视线,看世界都变成液化的状态,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呼唤,触电般弹起以后才后知后觉地捉住那道声线,叫的是他的名字。他回头,这时候声音消失不见,他在人群里找不到熟悉的脸,下意识想要说话,但音节还未完全成形就破碎掉了,他能感觉到还未好透的感冒所带来的嗓子的疼痛在这一刻忽然又加重了,像是某种过敏反应。他又再垂下头,直到被他视为幻觉的那个声音又再度响起。

 

这次伴随着脚步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凤抬起头,隔着摇摇欲坠眼泪看到那张脸,刹那之间眼睛的酸涩忽然加重,世界成了被甩上岸的金鱼碎裂的鳞片,他想说什么,眼泪又涌上来,他眨了眨眼睛,想说什么,就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再靠近,他被薰衣草的花香包围以后,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个洗涤剂是上个月由他挑选的。

 

宍户总是习惯性给他出选择题。比如让他挑选是薰衣草还是柑橘的洗涤剂,再有买花装饰家里的时候也会问他是要天堂鸟还是风信子,咖啡或是果汁——他总是把选择权交给自己。明明是两个人一起生活,只要他有选择权的话,每一次都会直接遵从他的意见。

 

感知到那只手扶住自己的手臂,下一秒那双眼睛填满了他的视线,明亮的,温柔的,总是稳定的,此刻盛满了关切:“怎么啦,你怎么哭了?脸色也不好——你……胃疼吗?”

 

虽然说不清逻辑,但是猜测倒是很准确。或许也不需要逻辑,只是他太了解自己的状态罢了。凤无声叹了口气,下一秒钟他忽然伸出手,环住了眼前人的肩膀再贴近。感知到他的靠近,像是一碰快要融化的雪,宍户条件反射地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搂上了他的腰,圆满了一个完整的拥抱。在这一瞬间,明明凤什么都没说,挨近他的肩膀以后也只是将脸贴上他的肩胛骨,宍户却好像已经听到他的答案。

 

“吃过药了吗?”宍户将视线投向凤手里握着的咖啡,皱了皱眉,“胃痛就不要喝咖啡了。”他自己以为自己的语气会很重,甚至还有意地想要收敛一些,但最终却只是轻飘飘的一缕烟雾。他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心情,唯恐这靠在他怀里汲取营养的接骨木花会被他碰碎。他伸手去拿凤手里的咖啡,凤上半身不动,手却径自往后缩,傻乎乎的,宍户忍不住笑出声,低头看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他的脸:“服了你了。”还是很轻柔的语气,他自己都诧异,好像面对凤的时候,即使有谁用餐刀切开他的喉咙,也只能看到芦荟,奶油,花瓣,连一点血都不会流出来把他弄脏。

 

“热的。”

 

凤的呼吸暖烘烘地吹拂过他的肩膀,宍户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应该生气的,他想,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可是面对他的时候自己好像总是不自觉软化,哑了火以后只剩下温吞的烟。

 

“热的也不行,咖啡因太刺激了。”

 

宍户伸手拢住他腰部的外套布料,抱住了他以后,小幅度地颠了颠。凤的身高高出他一截,自然不是他轻易就能抱起来的,其实他也没有想要这么做。但凤可能是太困了,直觉本能驱使着身体的动作,以至于误会了宍户动作的意思,反而抱他抱得更紧,同时很努力地把自己的脑袋往他胸口的位置挨。

 

“撒什么娇啊你?”

 

宍户有点无奈,脑海中忽然掠过之前出去夜跑的时候被邻居的那只大型萨摩耶扑倒在地的情形——那天回去以后向日还笑他说是下雪了吗。但其实不是不受用的,凤当然不是狗狗,是有血有肉的人类,胃痛还要喝咖啡,感冒还要自己视讯电话提醒他吃感冒药——但宍户想,凤的一切他都是受用的,撒娇也好,偶尔任性耍赖也好。

 

“好了,走吧,怎么样,这次工作还顺利吗?没遇到什么问题吧?”

 

结束了这个拥抱的下一秒钟,那些温热还残留在身上,宍户却几乎是同时就开始想念。这种‘想念’是一种很纯粹的,类似于渴了就要喝水,饿了就要吃东西一样的生理反应。他一只手去拖着那只橙色行李箱,另一只手微微弯曲后收拢,反手抓住自己另一边外套的下摆,像是能弥补自己此刻突然弥漫的空虚。

 

凤把行李箱留给宍户不止,连自己喝了一半的咖啡都塞到了他的手里。宍户下意识地抿了一口以后才道:“等会儿去便利店吃点什么吗?”凤又摇摇头,站在他半个身位的距离,抓着他外套的一角,刚好碰到了他自己的手,索性就覆盖了上去。“想快点回家。”

 

“很困吗?真可怜。”

 

宍户余光看着他,只觉得怜惜像是浓稠又质地柔软的果酱缓缓流淌而出。

 

“我想家了。”

 

凤的声线因为困倦而带着粘连的鼻音,听来更温软了。宍户听了心里一动,回身直接又揉了揉他的头发,对上那双低垂下来捕捉他目光的懵懵懂懂的眼睛,薰衣草的花香和交织的近在咫尺的呼吸里他听到凤的声音,像一个暖色调的气球从迷雾里飞起来,他说:“更想你。”

 

002

 

在上次的瓦解经济犯罪和解救小国家政权的活动过后,宍户亮得了表彰,评了职称,还陆续被采访过好几次,工作岗位还是固定在《人间乌托邦》。凤也依然是做民生记者,但电视台更多节目向他抛出橄榄枝,他不再局限于几档本地拍摄的节目,时不时就要飞外地。人间乌托邦的经费在迹部上任以后又翻了好几倍,节目的场景延伸到国外。忙碌的工作使得才过了几个月的同居生活像是错峰出行,往往是一个人好不容易能休息了,另一个还四处奔波——

 

暑期将近,工作暂时告一段落,录播的节目都已经处理好,宍户终于得了几天假期,凤被借调去一个旅游节目担任mc,剩下的几位mc里还有他的好朋友丸井文太,工作任务本身不算太繁重,倒是吃胖了好几斤,胃疼发作说来是因为不信邪挑战麻辣火锅的结果,感冒是因为在江边吹冷风。凤说漏嘴还让宍户知道他刚发现感冒的时候甚至还点了摩卡可可碎片的星冰乐——

 

“算了。你开心就好。”

 

宍户还真的挺想批评他几句的,但再一想,都是成年人,又有谁真的不懂照顾自己呢。虽然为了一点眼前的开心折损了健康在宍户看来是不划算的事情,但想到不久之前在社交平台看到凤上传的照片,不管是尝试水蜜桃口味的冰激凌蛋卷,吃火焰冰激凌的时候录小视频还自己在半空中各个方位比了好几个耶,又觉得他是开心的,那就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感冒冲剂,苦是苦了点,一口气喝下去就好了。”

 

宍户把感冒冲剂端进房间的时候凤还没起床,他身上穿的睡衣还是公司年会的时候飞镖抽奖得来的奖品。派大星和海绵宝宝,凤穿了海绵宝宝的款,整个人看起来像只鲜亮的小柠檬。他把杯子递过去,看凤乖乖巧巧端着水杯喝,还真的就是一口气,忍不住笑了,小小声说了一句:“可爱。”

 

他又脑补了一下如果凤穿的是那件粉红色派大星的睡衣,看起来应该就很像只水蜜桃,那应该也蛮可爱的。宍户想到这里,扑哧笑了一声。

 

“喝完了。”凤把喝完了的杯子递回去,大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问,“你笑什么?”他好像是真实地不解,但没过一会儿注意力就转移到了别的方面,“今天吃什么?”

 

“等会儿去街市买菜,冰箱该添东西了。顺便再买点别的。现在呢,”宍户伸手过去替他掖了掖凌乱的领子,“你想要喝粥还是吃面?”

 

“……我想吃麻辣烫。”

 

宍户有点无语地看着他,眼神投向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光透不进来,整个室内都显得有几分昏沉。宍户忽然又想起昨天。凤回家以后已经困得不行,匆匆洗漱以后就回了房间躺好。宍户替他把行李箱放好,又怕惊扰他,想起还有工作邮件要发,就去了书房,结果不到十分钟时间,门忽然被推开,小柠檬站着的时候像棵柠檬树,梦游般飘荡过来,眼睛都睁不开,位置找得却准,绕到他身后抱住他,把脑袋往自己肩膀处不停蹭。

 

他也不说话,也不催他回去睡觉,只是这样静静地抱着他,呼吸就像星火掠过皮肤,宍户忽然感知到某些极其细微频率。他原先对这世界的感知并不粗糙,却总如同隔着一些气泡,有种温吞而模糊的钝,然而凤来到他的世界,一路走来,所有的街灯都亮起,他走过的地方都飘起彩色的气球,烟花绽放在夜空。他一直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承载太多关于别人的心事,但是凤长太郎的存在却让他真正地看清楚了自己。我喜欢什么,喜欢做什么,我面对什么样的事情会有什么样的感觉,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是因为凤的存在,那座名为‘我’的冰山才能在灵魂的深海里浮现。他才能真正地感受自己,从庞杂事物,从理解其他人的人生里分出情感来喜欢自己。每当凤这样突然又亲密地贴近他的时候,这种感应就会变得更灵敏,甚至带来一些原本并不应该存在于他生命中的信号,接通天地线,他来到另一个焕然的新世界,像是这个时候他感知到的频率,夜间的虫鸣声,凤长太郎身上不来自于洗发乳和沐浴露的薄荷气味,还有打翻的糖果盒子里五颜六色洒落一地的糖果,扬起翅膀一边洒落亮晶晶鳞粉一边飞行的蝴蝶。

 

寂静的夜晚其实充满了各种纤细的声响,蝉鸣,风吹过树叶的悉悉索索的声音,隔壁楼隐约传来的说话声,还有隐隐约约的歌声。和近在咫尺的,此刻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属于两个人的心跳。

 

“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关掉邮箱的时候宍户随口问了一句。

 

“想吃麻辣烫。”

 

最近的他们常吃的那家麻辣烫店现在已经关门了,宍户只好又安抚:“已经关门啦。你不想吃点别的么。”凤想了想,脑袋摇得像只拨浪鼓:“不要。就想吃麻辣烫。”

 

“那就明天吧。明天再说。”

 

现在明天果然来了。宍户倏忽感到某种挫败,他想了想,还是打开了手机的app——“不吃点别的么?麻辣烫,你感冒好全了吗?等会儿吃了你喉咙更疼。”

 

“你昨天说明天的。”

 

“……那不然明天?”

 

凤睁着一双亮晶晶大眼睛望着他,他知道怎么对付宍户最有用,抿着嘴唇,下巴微微收紧,显出一种楚楚可怜的恳切。这样对视一会儿,宍户败下阵来,伸手点进麻辣烫的商户页面:“还是之前常吃的那几样吗?要不要改一下?”

 

“不用。我就是喜欢那几样。”

 

宍户迅速点好以后,想了想还是给备注了少放点辣。

 

“你去洗漱吧,我去下点面条。”想了想还是又补充了一句,“还是你想喝粥?”

 

“面条就好了。”

 

离开房间的时候,宍户听到凤小小声地说了一句:“奇怪,最近你怎么什么都听我的?”

 

“我什么都跟你唱反调你才开心啊?不行吧。”

 

“没有。就是挺奇怪的。”凤还有点困倦,起身往盥洗室走,从背影看去像一棵落了雪的柠檬树,宍户凑过去伸手揉了一把他的后脑勺,眼看银发在他掌心被搓揉成被风吹乱的云彩,忽然就笑了。“就是想要对你好啊。再说也都是很小的事情嘛。”

 

麻辣烫送到得很快,刚下好的细面才放凉了一点就已经到了。凤泡好了玫瑰花茶,两个人在靠窗的桌边坐下,分享一顿早午餐。这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常态。但又已经很久没有发生在他们之间了。宍户从麻辣烫里捞出虾球塞进嘴里,某根神经忽然地放松下来,在此之前被各种各样行程填满的生活里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背负着什么,想念好像只是个虚无的概念,他总是难以捉摸,但现在,凤长太郎从异国他乡的街头,从隔着冰冷屏幕的视频,从语音电话的电波里终于降落在了他的身边,他看着近在眼前的熟悉的眉眼,才终于拥有了实感。思念在这一刻才姗姗来迟地满溢。

 

可是这个时候也没有办法说,我好想你啊——这样的话了吧。宍户又用筷子夹了一颗菜进自己嘴里,刻意放缓了吞咽的动作像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但手指尖依然在颤抖,那种庞大又虚无的抽搐感还带着电。他感觉自己连桌子的边缘都握不住。

 

吃完饭两个人一看时间,打算去附近的大卖场添点东西。凤用手机备忘录记录自己要买的东西,忽然又看到新闻的推送,是关于不日就要来临的英仙座流星雨。他用手肘推了推宍户:“诶,你看,说就在这周,大概就后天,英仙座流星雨要来了诶。正好我们都放假。”他又想了想,“我们应该不会被台里叫回去吧?”

 

“应该不会。流星雨啊……你有什么想要许的愿望吗?”

 

凤想了想,很诚实地点了点头:“有。”

 

“诶?”其实有愿望是很正常的,但宍户多少有点惊讶。因为他从凤的表情里看出了一点有意的收敛。“是什么不能说的愿望吗?”

 

凤摇了摇头,停顿一会儿又点了点头。

 

“愿望都不能说出来的吧。要是说出来就不灵了。”凤伸出手指,讳莫如深地晃了晃。宍户还想要再问什么,凤已经一下从沙发上弹起,直朝门边而去,“走吧,快点去商场吧,我还想要去买冰激凌。”

 

 

宍户觉得凤在故意试探他的底线,明明昨天半夜还在胃痛的人,却在他还在挑选排骨和牛腩的时候就直冲雪柜去挑选冰激凌和冰激凌粉了。尽管他还是那副惯常的温和得近乎乖顺的姿态,宍户却总觉得能从他笑得弯起的眉眼里看出一点潜藏的挑衅意味。奇怪,这真不像他,挥舞着钢叉,身披红色披风的小恶魔在他肩膀上耀武扬威的卡通影像一闪而逝,宍户摇了摇头,又听到凤刻意拖着黏糊糊的长音问他:“你喜欢哪个冰激凌粉?草莓的还是朱古力的?”

 

“……选朱古力的吧。草莓的不一定好吃。”

 

宍户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伸手从他手里拿过了草莓口味的冰激凌粉塞到了手推车里。

 

“好~”

 

不仅拖长音而且还带波浪号。真的有点异常。宍户忍不住回想,让他觉得异常的源头就在昨晚,当他赶到机场,在人群和明亮灯光里第一眼看到那个抱着手机身体不自觉蜷缩起来的身影,眼睛望向自己的第一瞬间,宍户亮就觉得大事不妙——事实上这种感觉也是他之后努力概括出来的,当下他只是觉得世界都陷入了片刻的静止,停顿,凝滞,胶着又混乱的一团。

 

因为他分明看到了凤长太郎眼中的,不属于生理上疲倦的那种黯淡。像是发现自己最爱的那朵玫瑰开始了凋零,枯萎的颜色是一种开始还不易察觉的甚至是看似温柔的淡黄色。但他已经发现了。他在那一刻觉得自己的神经末梢被刺痛——他从来没有想过,但这种可能太过鲜明而无法忽略了。他太了解凤长太郎,像是被太深刻的感情自动引发的感应,所以他轻而易举就能抓住凤情绪的脉络,他知道,昨晚在机场,有那么一瞬间,凤甚至想要生出翅膀逃离——他的情绪抑郁并不因为胃痛,不因为感冒,他真的有过那么一刻想要离开自己。

 

“你想怎么吃牛腩?番茄炖牛腩吗?还是——”宍户推着车往蔬果区去,一边走一边问,就在这个时候耳边忽然响起凤的声线,带着雀跃地响起,像是夏季挂满树枝的饱满浆果:“呀,丸井君!你也来买东西啊!”他转头,刚好看到从另一边推着推车过来的丸井文太。

 

丸井文太是他们电视台儿童节目的主持人,以甜美笑容和亲和力满分的气质闻名。但之前和宍户亮他们的交集不算多,更多是慈郎挂在嘴边的一个名字。慈郎喜欢他,每期他主持的节目都要看,有机会还用员工票去做节目观众。真正关系亲近起来还是在大半年以前,也是因为慈郎终于在这样默默仰慕的状态以外终于在私人生活上和丸井文太有了交集。再之后又知道凤最早要在节目出镜的时候万分紧张,一个人躲在天台演练,还多亏了丸井教会他克服紧张的方法。一来二去他们几个人就成了朋友。

 

“对啊,我来买做蛋糕的材料。我们之后的节目里我要教小朋友做玻璃巧克力蛋糕。我得先演习一下。”宍户亮一手拿土豆一手拿番茄,转过头来先让凤挑选用哪种蔬菜来烹调牛腩,一边和丸井打了个招呼。丸井看他一眼,不知为什么,扑哧笑了一声,随后又把眼神落回站在他对面的凤身上,忽然道:“对了,上次那件事,怎么样了?还好吗?”

 

凤的身形忽然一顿,紧张就从他蜷缩又伸直的脊背里探生出来,宍户看得分明。随后他听到凤的声音,总是温吞的,粘连的声音,这个时候反倒因为紧张显出一种干脆利落的钝来。

 

他说:“啊,还好,还好。”

 

宍户本来想问的,但眼神在他们两个人之间转了转,最后还是吞下了这个疑问。因为是开车过来的,离开的时候他们特意等候了丸井,问要不要送他回去。丸井住的小区和他们刚好顺路,丸井想了想,答应下来以后却报了另一个小区的名字。

 

“哈?那不是——”宍户大脑飞速运转,眼前本能地闪过一团橘色棉花糖。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天的头脑似乎格外灵敏,他原本对这种人情世故是毫不敏感的。坐在后排的丸井在后视镜里冲他微笑,手交叉于身前放在膝盖上,很得体也很甜美,却是他在镜头前都不曾显现的略带戒备的模样:“是的。我最近刚搬到慈郎君那里住。”

 

宍户意识到自己该转移开目光了,但下一秒他就听到丸井平稳的声线再度响起:“他跟你们说过的吧,我们交往的事情。”

 

迅速地和看起来也有些惊慌的凤交换了一个眼神,宍户开始回想,慈郎说过吗?这是个有点敏感的问题,他开始回想,终于在记忆的海洋里寻觅到上个月的一段小插曲。那时他们一起加班,结束录制后离开电视台已经是凌晨四点,他们两个去附近的便利店买点充饥的食物,慈郎在货架前翻找很久终于找到了一种巧克力,他好像是松了一口气。宍户好奇,多问了一句:“这个很好吃吗?”

 

“还挺好吃的,就是特别特别甜。文太最喜欢这种巧克力啦!”

 

“……文太?怎么忽然改了口?”

 

“因为我们在交往啊,所以改变称呼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也许因为慈郎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也许因为熬夜积累的疲倦,芥川慈郎和丸井文太正在交往这个消息并没有给宍户带来什么多余重量。他回家睡了一觉,下午继续回电视台工作,在咖啡厅和丸井匆匆打了个照面,竟然也没有想起来。

 

想到这里,宍户怕丸井误会,赶紧道:“是的,他说过。我一时没想起来——就上个月的事情。”

 

“对。就是上个月的事情。”

 

难道是后视镜被施了什么法术,宍户总觉得丸井的笑容里藏有深意,但他实在无必要对自己宣示主权啊,而凤坐在他旁边,也是显而易见的拘谨。真奇怪。宍户总觉得哪里不对,丸井下车的时候,隔着车窗挥手,宍户把目光投向自己的副驾驶,上面放着的是个猫咪抱枕——是凤买的,他不在的时候自己都会把抱枕放在副驾驶的位置。

 

今天出发的时候他还坐副驾驶位置的,为什么回程的时候就坐后排了呢,怕丸井尴尬吗?而且在车上他跟丸井不时窃窃私语,又低头去摁手机——怎么看都像是在用通讯软件聊天的样子。

 

他们两个有什么秘密吗?

 

也不对,更准确应该说是——

 

凤有什么秘密吗?或者也不是秘密,而是对着自己都无法倾吐的心事。

 

003

 

通讯软件的语音存储是有时限的,但最近两个月他们两个人互发的语音也实在不少。宍户戴上耳机一个一个地去听,企图找出有关于凤的心事的蛛丝马迹。但一切都很正常。凤给他碎碎念汇报自己每天的日常,吃了什么喝了什么,玩儿了什么,天气如何。又提醒他要注意他那里的天气,明明自己为了拍摄节目都吃了上顿没下顿,偏偏极其关心他吃了什么。

 

一条一条听下来,宍户倒想起了更久远的时候。还没有在一起之前,宍户和凤在通讯软件上聊天的机会并不算多,大都是在工作群里的交接,也不需要发语音。以至于刚在一起那段时间,第一次给对方发语音时宍户甚至有些难言的紧张。这说来有些古怪,他虽然不是什么社交达人,但工作需要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按理说沟通对他并不算难事,何况对方是凤长太郎。假如要排一个世界上最不会伤害宍户亮的排行榜,他甚至能把凤长太郎排在比家人更靠前的位置——但他还是紧张,最初的时候甚至连收到凤的回复他都要做好长时间的心理建设才看——“你这个样子,很容易被误会啊,一点也不热情,就会被当做是在敷衍吧?”忍足曾经在目睹他如何反复摁锁屏二三十次,最终只能替他解决快要融化的新地:“你下次能不能点巧克力的?”

 

“不吃还给我!这是我买的!”

 

“你又不吃,都化了。”

 

宍户也没有真想抢,白他一眼,说:“你懂什么,我这是慎重。”停顿几秒种以后,才又长叹一口气,“可是我真的很紧张。你不觉得很怪吗?跟喜欢的人视频或者语音的时候要说什么啊?明明面对面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很自然的。”

 

“你可以在节目的公众号收集一下这个问题,有没有在现实里重拳出击,隔着网络就唯唯诺诺的这种事例?”

 

“也不是。就,如果打字的话也很正常啊。但是语音,视频的时候真的会词不达意,然后整场聊天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一般都怎么找话题?”

 

当时忍足怎么说的来着,他叼着他还沾着巧克力酱的勺子去舀宍户一口没动过的草莓新地:“我?一般就迹部说什么我就跟着说,再不然就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说什么,没有那么难吧。”

 

宍户回应得理所当然:“你跟迹部那当然不算。你们又没在谈恋爱。”

 

他的回忆就中断到此,回忆里看不见自己,他唯一能见的就只有忍足藏在镜片背后的双眼流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也就因为这点,当凤推开书房问他在做什么的时候,他理所当然把手机扔进半开的抽屉里,做贼心虚般回应:“啊?我——”稍一停顿回忆里的忍足侑士就被他拽出来顶包,“我在想,忍足跟迹部到底有没有在谈恋爱啊?”

 

“诶?”凤呆了呆,把手里拆开的巧克力饼干递过去给宍户,看他拿了一块,才开口解释自己突然敲门的行为,“我们组给我打电话了,阿泷有点事情,想找我去顶班。”

 

“啊?泷怎么了,他没事吧?”

 

“脚崴了。电视台食堂在装修,那一块有点湿。”

 

“哦哦哦,那他现在去医院了吗?”

 

“嗯,刚坐车去医院。”

 

宍户眼前又掠过浏览器的新闻推送——他问:“是今晚的《都市传真》吗?”

 

“嗯,就在市立公园的都市传真特别节目。带大家一起守望英仙座的流星雨。”宍户轻轻‘哦’了一声。耳机里语音没有被摁停,但也早就停止播放,但他记得的,有一条语音是凤出发去国外拍节目那天发给他的,他说:“我看新闻说,等我回来的时候刚好能看到流星雨——英仙座的,说是三十年来最盛大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吧。”隔着电波有点失真的声线听来像是只在风里振翅的细弱蝴蝶。

 

“一定要你去吗?”

 

“嗯……最好是我,因为组里说,这次特别节目还挺重要的。”灯影下凤的眼睛闪闪发光,他说,“毕竟是三十年以来最盛大的一次流星雨嘛。”

 

宍户起身,一边伸手去拽他手臂,一边取下自己戴着的耳机,有什么也在摇摇晃晃地下坠,他想问的,你不记得了吗?你说想跟我一起看的——但是灯光下他看着凤的眼睛,波光粼粼的河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银白的头发太反光的缘故,显出某种玻璃糖纸的脆弱质感,他忽然觉得潮水涌上岸,把他整个淹没。

 

哦,他想——

 

就像最早的时候,关于有节目组向凤发出主持邀请,他来问询自己的意见,自己的第一反应也是——这样不是很好吗?

 

被更多人认识,被更多人看到,像是自己曾经盼望的那样,变得越来越好。他从来没有要求过凤得变成多优秀的人,取得什么样的成绩。东京是大城市,电视台的生态环境更是不可谓不复杂,谈不上人人力争上游,但倒也每个都在拼命往前走,纵使是忍足侑士这样努力得不显山露水的人其实在背后付出的汗水也能聚积成河流,宍户看着凤的时候却总在想,如果你想的话,就一直停留在原地那也不错。可是一如他在那个暴雨天曾经想过的,他要做的只是接纳全部的凤长太郎,包容他爱他这个人本身——所以如果他选择要向上走的话,那自己当然也会拼尽全力,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宍户自问没什么浪漫情调,但却一定会是个好的生活伴侣。但如今只不过是一场流星雨而已,他竟然就被失望和挫败感包围。他好像是高估了自己的忍耐能力——又可能也不是关乎忍耐力的问题,他咬了咬嘴唇,想,并不是忍耐力的问题。

 

只是自己永远无法感受到自己对凤全部的喜欢。

 

在他们第一次离别的时候,在他们重逢的时候,在他们在一起的每一个时刻。他的感觉好像永远都有延迟,比如在重逢以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喜欢,在以为要失去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多么渴望拥有,在对方说出‘试试看’的时候才明白过来自己想要的是遥不可及的永远。

 

但就算在这样的延迟里,自从认识了凤长太郎以来,自己的确是,一直一直,都喜欢着他的。

 

咽下了更多情绪性的发言,为了确保自己不会说出任性的话,干脆把自己变成了密封的罐头,宍户起身,还是侧面拥抱着凤,把他送到门外。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前天你回国,在机场的时候,你是不是在难过?

 

要说这句吗?

 

——我是哪里做的不对,让你难过了,你可以直接告诉我啊。

 

这样说的话会不会太突兀?

 

——你会离开我吗?

 

这句话像闪电般在他脑海里炸开,惊得他整个人都小小地抽搐了一下。他没想到自己已经想到如此深入又悲观的方面去了。但实际上,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我在感情里会是如此悲观的人吗?他想不透。感情经验薄弱如他,对自己这方面的了解只能是在实践里,确认自己的感情是在那个雨夜,明明气氛也谈不上有多暧昧,他却无数次在心里幻想亲吻,尘埃落定的时候是在医院听到凤对自己的质问。

 

我算是英雄主义吗,还是理想主义呢?见义勇为,谁有问题就出手相助,我这么做,只是因为这是应该的,是我所认为的正确,并不是我的义务,并不是因为这是规则,这是我要背负的责任,但是,这些心情也只有我自己明白。宍户很冷静地想,一切被他的热忱照顾到的人无论回报多大的感激,却没有一个人跨越这些‘好’本身看到真实的他自己。没有人问他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你是为了什么呢。

 

更没有一个人在享受了这些好处以后,还关心他的初衷,他的动机,只有凤长太郎不同。他明明看起来那么怯,含羞草,随风飘荡的白色芦苇,但那天在病房里,那双含泪的眼睛凝望着他,说出仿佛是好多年前的电影里才会有的台词,他说:“是很喜欢人类吗,总是勇于为任何人去奉献,那你自己怎么办?”

 

他这样凝望他的眼神总在无数个梦境里翩跹浮现,其实当时宍户什么都看不清,头部的疼痛还未完全消散,一切的回答和动作都只不过是直觉本能驱使后的结果,是在日复一日的梦境里他才从反复的回溯中抓住了那点闪烁的星星。

 

那年在游泳馆门口甩着马尾辫说出‘那我们在电视台重逢吧。’的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呢。大约是那个时候他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能够跨越沉默地横亘的一切看到真正的自己的人是多么难得。

 

而作为被好意普照的大多数之一会有那么强烈的不甘心,是因为被挂念。那时宍户亮只是感知到,那仍然是一团难以被拿捏出形状的光,飞进他的胸腔里,盘踞在他的心脏上,如今抽丝剥茧,生长出花朵蔓蔓。他已经难以割舍。空间和时间在这一刻都好像在被无限地延展,他伸出手抓住凤的手臂,急切的,像是在湍急河流里抓住一块漂浮的浮木。

 

“我跟你一起去。”

 

最终说出口的只有这句话。

 

“走啊,那你开车。”

 

他以为有过半世纪,其实才几秒钟,凤嘴角扬起笑容,一点一点蔓延到眼尾,化作柔软花枝。

 

“你不说我也想问你的。”

 

004

 

凤出发去欧洲录制这档带有购物性质的旅游节目,是在六月份。多雨的夏季,暑期的前奏,离登机还有一个小时他把最后一口白桃果汁喝完,忽然手机响起来,通讯软件上跳动的头像是他的亲亲猫咪——其实严格意义上说是他父母养的猫,但他和姐姐都很喜欢。姐姐常用猫咪的照片做头像,频率大概是每两周一换,这次换的这张是个侧面照片。凤接通以后第一反应是去找宍户亮,本意其实只是想起来给他看看猫的照片而已。

 

宍户坐在椅子上,行李箱贴着他的腿,他膝盖上放着凤的双肩包,里面是感冒药,胃药,褪黑素,还有维生素。他甚至在里面放了一瓶鱼肝油。结果等宍户被他叫住望向手机屏幕的时候,姐姐又发来了视频的邀请,凤没多想,直接点了接通。

 

当姐姐的脸跃然出现在屏幕时,凤的视线全被躺在她怀里的猫猫吸引了目光,每个养宠物的人大概都会对宠物有一套自己的密码,发出各种毫无实际意义的声响,就等他哔啵啵哔啵的一套密码输送完,猫猫还是百无聊赖地挥几下肉球当作是和他打招呼了——那样子像极了耍大牌的敷衍明星,凤却被逗笑,他很本能地想要倒向他身边的宍户,但却意外落了空。

 

宍户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

 

他在茫然了几秒钟以后在远处的星巴克看到了宍户亮的身影——眨了眨眼睛,听到姐姐叫他的名字,他把投向那道背影的目光收回。姐姐叮嘱他记得自己发给他的要代购的东西,但又提醒他不需要为了买齐耽误工作行程,又说朋友给了她一些比较冷门但很有意思的推荐,等会儿发给他,他有时间的话可以去玩儿玩儿。

 

“怎么啦,心不在焉的?”

 

凤捏着还没有来得及扔掉的白桃果汁的空瓶,感受到某种类似于捏泡沫塑料解压的快感。很快姐姐就明白了过来,她笑一笑:“什么时候带你男朋友回来吃饭?”

 

还没来得及说话,姐姐已经又道:“真的就是以前的那个吗,在网球俱乐部认识的那个?当初因为要跟人家分开,就哭了一路哭到脱水,在飞机上把空姐都吓了一跳……”凤想要出声打断,但对上姐姐脸上桃色的笑容,忽然又觉得,那并不是什么黑历史,尽管让人害羞,但也是欢乐的,他感觉着口腔里白桃的甜,轻声道:“嗯,一直都是他。”

 

“所以,什么时候带回家吃饭啊?奶奶可是《人间乌托邦》的忠实观众哦。”

 

凤摇了摇头,手掌心无意识地蜷紧,抓住了一点外套的布料。他的笑意依然是舒展的,只是有些苦涩轻飘飘的,像一团灰蓝色的烟雾升腾起来,他说。

 

“再等等吧。我们都还需要时间。”

 

挂断了和姐姐的视频通话不到两分钟的时间,宍户就回来了,他手里拿着冰美式,有一口没一口地喝,好几下都没喝进去。凤看出来他的局促,却不能理清楚脉络。宍户亮是最浑然天成的那类人,然而问题是自己看着他,总是从一片温和里谈升出触角,他会忍不住想——为什么呢?你为什么这么做?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这么想?他当然确认有关于宍户亮的一切自己都可以包容,只要是你就可以了。但他还是想要知道,有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自己得到的,了解的,永远都觉得还不够。

 

自己在这方面似乎不仅仅是变得比自己所想的还要固执,还太过贪得无厌了。人在国外,跟国内有时差,凤发讯息的时候也怕打扰,但想了很久以后还是发了出去。但其实有更多的话想说,也有更多的东西想要分享。于是拍了好多照片,有空的时候就在备忘录里写一些心情,到最后成为碎碎念流水账日记。

 

这节目的几个mc里和他最熟的是丸井文太,但对方和他的情况不同。尽管和东京隔着好几个小时的时差,但他无论是在大白天还是大晚上都能找到人聊天——行程辗转到下一个地点以后,凤才发现和他聊天的一直只有一个人,就是芥川慈郎。号称随时随地都可能睡着的特困生换个角度来说也是任何时间段都有可能醒着的,凤原本以为只是巧合而已。但当行程去到中期,他渐渐意识到不对。

 

是这个时候他才知道丸井和慈郎已经在一起了。其实慈郎是有在社交平台上官宣的,奈何他平时这样热情洋溢的表白也实在不少,以至于当时凤刷到这条“真的全宇宙最最最喜欢你了!”并且艾特了丸井文太的动态时(当时还是贪得意把ID改成葬爱家族式乱码的情况)只是轻巧地点了个赞,也没有多想。后来回去翻看,也没看出那张两个人坐在冰激凌店里一人面前放一杯芭菲的合照看起来和过去的那些互动有什么不同。

 

对此丸井文太倒是很轻描淡写。

 

“因为慈郎君一直都最最喜欢我啊。”

 

……所以是在一起以后,连语气都会互相传染吗?

 

“那你为什么喜欢慈郎呢?呃,我是说——”

 

“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从我总是想他在做什么,做某件事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想某样东西我喜欢,他会不会喜欢——大概就是明明在他离我很远的时候,我却觉得他离我很近,在那样的瞬间吧。”丸井倒是不吝分享,某程度上他的确是和慈郎一样的人,乐于让自己的爱意发光发热。说完了以后又问凤:“你呢,你跟宍户君怎么样?”

 

他的语气里带有某种很温和的试探,显然是看出了他的烦恼。

 

“我觉得,他还没有对我完全毫无保留。”

 

说完了他自己又觉得不妥。

 

“其实就算两个人在一起了,也不一定就要毫无保留的,是不是?”那时他看着玻璃窗外的夜空,零星有灯光和云雾里得星光,“恋人未必一定会是最重要的人,我也知道是这样。”

 

“问题不是应该是怎么样。问题是,你现在在难过诶。所以,不管应不应该——你都想要。是不是?”

 

是。

 

想要毫无保留,想要你完全敞开心扉,想要你和我在一起就像是降落在你最喜欢也最安全的那片开花岛屿。想要你彻底离不开我,更希望你是心甘情愿地不愿离开——希望在一切的一切都尘埃落定以后,你也会最喜欢我——

 

不仅仅是在这个貌似很脆弱的星球。

 

 

这些话是不是真的很难说出口呢?虽然丸井鼓励他说有什么话都要说出来,沟通和表达是最重要的,但凤心里却对坦白自己的需要有着一种掺杂着羞耻感和恐惧的抵触。他觉得这样是不对的。在这个星球,至少是这座城市,几乎每个人都在力争上游,每个人都说感情最好的状态是能成就自己,要变成闪闪发光的人远胜于沉溺于恋爱本身。他又想人生有那么多课题需要面对,他不应该跟宍户设限,不是一定要成为那个最重要的人,第一顺位,又或者,如果他还没有做好准备去见他的家人,对最亲近的人公开这段关系——其实自己不应该勉强。

 

结束了这次的工作回到东京,他特意让宍户不用来接他。一来是知道对方难得得到了假期,二来是因为他还没想好应该要怎么面对宍户亮——虽然回家还是要见面的,但他原本希望自己可以用回程的时间来整理好心情。他想,他接受一切的不圆满,没有办法达到他心目中最盛大的快乐也没有关系,期待落空本身并不算惨痛,和说出口勉强宍户亮妥协相比,只是让他把某些急于得到证明的频率溶解成细水长流——

 

原本是这样想的。

 

结果却还是在胃痛发作的焦虑袭来的时候被前所未有的挫败包围。他直觉自己这样的状态不适合回家。机场太熟悉,勾起他的回忆,视频接通的时候立刻起身回避的宍户亮——他没有看清那些动作,却总是在重复回想那个状态,包括停留在他视线尽头的那道侧影。

 

他想自己今晚不适合回家。他没想好是回到父母那里过夜,还是怎样,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再买张机票把自己打包去另一个更遥远的地方。因为疼痛而失焦的视线里,他看到老旧电视的黑白雪花最终交织成一片茫茫然大雾,而宍户亮呼唤他名字的声音像是来自深海的塞壬的歌声。

 

“怎么啦,你怎么哭了?”

 

005

 

《都市传真》的流星雨特别节目在几个观赏流星雨的最佳地点都外派了记者。凤作为主持人则驻守在演播厅。宍户原本也想去电视台,但观看录制说来也没什么用,他就在距离电视台最近的市立公园散步(近到市立公园的西门和电视台的一条安全通道只有大概五百米的距离)。

 

被外派记者北园寿叶叫住做随机采访的时候,他还有些不自然,很快就被认出来——以前做民生记者,之后又做《人间乌托邦》,近来也接受了不少访问,虽然被称作是大明星完全是开玩笑,但在本地宍户亮也是            在算得上小有名气,这样的偶遇自然不可能被轻易放过。

 

当被问到“是一个人来看流星雨吗?还是和喜欢的人一起呢?”的时候,他犹豫了一会儿,喉咙里挤出一点破碎的音节,但其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只是忽然某种灵感摄住了他的心脏。

 

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所谓细水长流,也是要做到不放弃自然地流淌下去。

 

“——是在等喜欢的人收工,可以过来和我一起看。”

 

虽然还没有正式地让彼此的家人都知道这段关系,常来常往的同事们倒是对他们的恋情很清楚。北园寿叶都有短暂的从官方的工作状态中抽离,清亮眼眸里流露出一瞬的错愕。

 

“我说,”话说出口,宍户亮反而一点也不紧张了,他很自然地伸手把话筒拉得更近,“星梦电视台也该招新啦。总是让记者兼做主持人也就算了,临时还要被拖来加班,真的很妨碍谈恋爱诶。”

 

006

 

“所以说,你当时走开只是因为你害羞?”

 

“不是害羞!我只是不知道对姐姐……不是,是对你姐姐说什么好!我只是紧张而已。”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是不喜欢我的猫猫呢。”

 

宍户亮呆住了,有那么片刻他几乎当真,下一秒看到凤弯起眼睛笑,比流星还要美丽的笑容:“骗你的。”青年稍稍低下身从侧面抱住了他,脑袋柔顺地挨近他的肩膀,像是开花的乔木。

 

“所以……有许愿吗?现在还要——”

 

市立公园的中心湖边长椅上坐满了一对对的情侣,他们两个人只是其中之一。但是对彼此而言,却是独一无二的。这种感觉击中了宍户亮的心,让他伸手拉住了凤的手,慢慢变成十指紧扣。

 

“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凤分出一只手和他十指紧扣,另一只手依然揽着他,像是蓬松的,奶油快要流淌而出的泡芙。

 

——我已经拥有了属于我的开花岛屿。

 

我知道,你也是。

 

007

 

“所以就是说,今年台庆要是还要剪辑我们星梦年度十大经典画面,是不是应该给亮一个机会?”

 

“我觉得简直是御三家级别的经典画面。”

 

眼看慈郎和橘杏对这件事讨论得热火朝天,忍足侑士施施然拿起自己刚冲好的玫瑰花茶离开了料理台向门外走,留下一句:“希望不仅可以少加班,我们还能涨工资。”

 

“不会吧?也妨碍你谈恋爱了吗?”

 

忍足回头,正对上慈郎含笑的视线。

 

“还没谈嘛。真谈了就无所谓了嘛。但我们也要有私人时间啊。”

 

橘杏和慈郎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是什么意思?”

 

慈郎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我上中学的时候,我们校长说过,其实他也不想每天早起来学校的。大概是这个意思吧。”

 

Fin


这个世界上能让人安心栖息,能降落又能飞行的岛屿,才是真正胜过人间无数。想说的是这个。


其实是很零碎的情绪,写下来感觉真的太流水帐了。


谢谢看完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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