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凤宍】人间无数

人间无数

 

我一直觉得写凤宍是很需要勇气的,是真正的为爱发电。

 

怎么都写不出来他们万分之一的好和甜,但是谁在乎呢。

 

总之,凤宍是真的。

 

社会人AU W电视台员工

 

000

 

如若我有权爱同样我也有权拣怎样爱

 

 

001

 

最近每天都在狂风暴雨——这座城市原本下雨总是能下出一种缠绵悱恻的意味,最近好像突然性情大变。雨骤来骤停。宍户亮进到会议室的时候,秘书橘杏愣住了:“你……没带伞?”

 

宍户亮摇摇头,把手里的黑色帆布伞递给她看:“伞坏了。”

 

现在虽然他们已经在室内,但暴风雨的声响依然充斥耳边,让他们听到的属于彼此的声音都有些模糊起来。但橘杏一看到那把破损的伞就猜到了,她看着宍户亮滴水的长发:“我给你去拿毛巾擦一擦吧。等会儿就要开会了。”

 

“好啊,谢谢你。”宍户亮向新上任的秘书道了谢。他总是习惯早半个小时到工作地点,赶上大雨耗费了不少额外的时间,也因此几乎是正好赶上了早会的时间。除了最近新返工住员工宿舍的秘书橘杏,其他人也都没有到。

 

宍户亮拿出手机开始翻看朋友圈,果不其然看到那个熟悉的账号更新了——但并不关于兵荒马乱的上班旅程,他说的是发现自己的钱包找不到了,那里面有很重要的东西——宍户亮皱了下眉,他们的共同好友里有人已经给出评论,忍足侑士回复他说:“慈郎好像有说捡到了一个钱包哦。”

 

他立刻把对话框里打出来的字都删掉了。

 

大约十分钟以后,人陆陆续续到齐。电视台的工作时间很不固定,所以也就没有什么明确的迟到与否的概念。一群人涌进来,把会议桌旁边的位置都占满了,眼看橘杏找不到位置要往两边的沙发走,宍户亮起身给她让了位置:“你坐这里来吧。”自己绕到了一边的沙发上坐下。

 

坐在他身边的人今天穿的是一件风衣——因为台风的缘故,就算是夏天,天气也有些凉。坐在他们一边的是芥川慈郎,他万年都是睡不醒的样子,甚至在电视台的储物柜里常备自己的毯子,现在他就裹着他的粉红小海豚的珊瑚绒毯子。他抬起眼跟宍户亮打招呼,忽然道:“长太郎——”他偶尔叫人大名,偶尔只称呼姓氏,偶尔的偶尔也会连名带姓,被点名的人还是很不习惯,猛地抬头去看芥川慈郎:“啊,慈郎前辈。”他的声音怯怯的,有一点软,听来又好像包裹了某些水果硬糖的脆。

 

“我是想说,”芥川慈郎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道,“这个钱包是你的吗?我昨天在走廊捡到的。我有打开看一下,不好意思哦,不过里面也没有什么东西啦……”他说完又软绵绵倒了下去。凤长太郎轻轻地‘啊’了一声,然后说谢谢。

 

他好像总是这样,怯生生的,像是一株含羞草,宍户亮冒出这么一个柔软得几乎不像他的比喻,含羞草是很有趣的,你伸手过去触碰它的叶片,只是为了看它缩起来的瞬间,可是没有人会去想这样对含羞草是不是种伤害——宍户亮看起来是最不会这样想的人,可是他又不由自主这样去想。

 

在电视台做了快两年的民生新闻,宍户亮发现一切都不会比想象中更好,这也许和他的性格有关,他总不会设想到最美满的场景。他记得有一次他和忍足侑士加班以后一起去便利店,路过了凌晨的月亮。对方又文艺情怀发作,说:“你看月亮看起来那么圆满——其实千疮百孔。”

 

宍户亮那时脑子里乱成一锅粥,还在想着要不要再等一会儿吃过了早饭才回去睡,又在上海鸡粥,豆浆油条或者豆腐花里斟酌,就随口说了一句:“就像人间一样。”

 

宍户亮当时主理的节目叫人间乌托邦,到今天也是——所以他当时那么说,并不是多加思虑以后所说的什么奇妙比喻,但当时忍足侑士看着他,却有那么片刻的怔忪:“阴晴圆缺,月亮倒的确像是神明在人间的投影。”

 

其实宍户亮并不相信神明,可是某程度,他得承认,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命运——而命运,人们寄托了太多关于命运的幻想给月亮。所以这倒也是一种有趣的论点。关于月亮是怎么形成的,众说纷纭,要说有一些玄妙的起因,宍户亮也不会完全不相信。

 

就像人和人的关系,也会有很多种玄妙的走向。

 

宍户亮看着凤长太郎站在演播台上,棚内灯光打在他的身上,衬衫的颜色白得愈发明亮。这是他第一次客串主持人,局促是显而易见的,坐在导播台的宍户亮将他那隐约闪烁的脆弱尽收眼底,忽然有一些异样的情绪在心间生根发芽,他放任自己做出了一次试探,朝凤长太郎露出了一个笑容。

 

灯光下宍户亮的脸大约在凤长太郎的眼中是很模糊的一团。但他好像捕捉到了那个笑容,宍户亮对上了他的视线,所以知道。凤长太郎脸上堆起笑容,之前丸井文太教了他好几次,但他怎么样也笑不出那种向日葵般热情又明朗的笑容,情绪无法饱满,轻盈得好像一片云,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拢在一团云里。

 

可是在看到宍户亮的笑容那一刻,他整个人都随之安定下来,好像飘飘悠悠乘着风降落了下来。

 

稿子只录一期,因为这个特别节目本身就是凤长太郎提出要做——宍户亮有点搞不懂台长怎么会答应,这样仓促,甚至让凤长太郎一个记者来做主持人。大约是题材真的吸引吧。

 

而在宍户亮的眼中,凤长太郎要比这个节目的内容更吸引,他看着那件白衬衫,从右晃到左,轻飘飘的,像一朵云,蓬松又轻盈,看得久了,填密了他的视线,反倒显得虚妄。直到凤长太郎走下演播厅,和他一起走进了更衣室,拿下了那件银杏叶的颜色一样的风衣,他还觉得那团云在他的眼前晃。

 

他伸出手,手指落在凤长太郎的肩膀上,好像要揉碎了,才能够清醒。

 

后辈回头看他,眼中笑意闪烁,斑斓如星光和灯火糅杂在一处:“怎么啦,前辈?”他叫他前辈,只有叫他才会用这个词,叫别人总是要加上姓氏,他比宍户亮晚一年到电视台上班,叫前辈的原因并不是这个,是当时在迎新会上,坐在角落里的两个人聊了几句,才知道他们都是冰帝毕业的。

 

在此之前这间电视台,就宍户亮知道的,除了他自己,还有芥川慈郎和忍足侑士两个人都是从冰帝毕业的。慈郎和他是同班同学,忍足侑士是两年级的时候转学过来的,只有偶尔的偶尔会在学生会遇到,因为当时忍足侑士在给学生会长做秘书。

 

那时候他说:“现在能凑一桌麻将了。”但他们四个校友还没有机会能凑一起打麻将,这样耗时耗力的行为他们四个都没有福气做,最多是一起凑吃火锅,还是比较快捷的二人一锅,在电视台附近的美食城,开通宵的一家店。他们四个人,点两锅,忍足侑士和芥川慈郎吃麻辣口味,他和凤长太郎吃番茄锅——这主要是因为慈郎不喜欢吃番茄。

 

除此之外,宍户亮并不觉得他们很熟。

 

但也有某些时刻,他会觉得那双眼睛里藏着些秘密,像是星空下闪烁的萤火,而且亟待他一个人捕捉。他总觉得那是种错觉,又在某些时刻怀疑它们是真实存在的,因为怀疑就总想要确认,而确认又使得他不由自主将更多目光投向凤长太郎,于是就演变成现在这样。

 

“前辈?”

 

凤长太郎又叫他,上挑的尾音听起来天真又困惑,宍户亮像是瞬间惊醒过来,仿佛一道白色闪电在他面前炸开,他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立刻把手缩了回去,像是某种本能,他在这个小动作以后才清醒过来。他看到灯光在凤长太郎的瞳仁洒下了一点细碎的金箔,后辈的身高极高,肩膀又宽阔,看起来本应有些迫人气势,但他却总是表现得像只温顺的大型犬,看人的眼神又像是快要融化的,粘连在糖纸上的巧克力。

 

“下雨了。”宍户亮说完这句话径自往窗边走,只是为了能够平复自己混乱的思绪,争取时间来组织语言,“还挺大的呢。”都不用推开窗,就能听到劈里啪啦的雨点敲击玻璃的声响——秋夜的雨已经渗出湿润的凉意,“你怎么回去?”他顺势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自己都觉得这动作有些做作,“很晚了,不如我开车送你回去吧?”

 

“……好啊。”

 

凤长太郎明显地怔了一下,那几秒里宍户亮就后悔了,他既觉得自己唐突,又莫名回避着和凤长太郎的接触,他自己都不知为什么,总觉得和凤长太郎相处的时候总有一种难以言状的苦涩蔓延在心里,像是有什么无法被填补的空洞,只有在凤长太郎的面前才会浮现,那感觉类似于饥饿,又远没有那么单纯。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和凤长太郎已经一起坐到了他的座驾上。夜已经深了,城市却还没有完全陷入沉睡,电视台附近还是霓虹流泻,看起来倒并不孤清寂寞。宍户亮侧过脸去看凤长太郎,发现他正在和安全带搏斗,忍不住就伸出手替他扣紧,不可避免的,他的手触碰到了凤长太郎的手。

 

皮肤,骨骼,肌肉,成分无非如此,宍户亮却觉得有些紧张,他又开始明知故犯,说话的瞬间,喉咙口带着些腥甜的粘连,有什么连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东西开始飘散:“你家住在哪里?”其实他记得的,新入职的员工档案是他帮忙整理的,之前也有几次忍足侑士车他们回家,宍户亮却觉得,如果自己说出来自己记得他家的地址,未免有些逾越界限。虽然他实在不知道普通的同事关系,又哪里那么容易就触碰到界限。

 

凤长太郎报出小区的名字,开始低头看手机。宍户亮立刻开始收敛心神好好开车,倦意其实并不很重,电视人习惯熬夜,宍户亮甚至觉得夜晚才是属于自己的时间——人类好像天生不能够信任纯粹的东西,总要发现内里另有文章才觉得安全。白天亮得堂皇,就不如有街灯光影的夜晚。凤长太郎却好像一个灿烂的白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穿在身上的白衬衫的缘故。

 

雨越来越大,到达凤长太郎所住的碧云天的时候,已经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浓稠的网。宍户亮从后座摸出一把伞递给凤长太郎:“拿去。”凤长太郎明显地又怔了一下,他说:“只有几步路而已。”

 

“那也会淋湿的。”宍户亮自己都不懂自己为什么坚持,但却有一种情绪在他心里发酵,要他不想在此刻放弃。这大约是种毫无意义的倔强,凤长太郎笑起来,眼睛亮晶晶,像昏暗车厢里燃烧的月亮:“那你回去怎么办啊?”他想了想,又补充道,“你不能一直在车里啊。”

 

“你拿去,等我回去可能就不下雨了。”宍户亮仍然坚持,这个时候他的坚持已经有了明确的意义。他并不是为了帮助凤长太郎。他只是想要让自己的坚持不落空。

 

凤长太郎终于点点头。他接过伞,道:“谢谢你。”他这次没有叫前辈,而是直接用了‘你’这个字。听起来太模糊,太朦胧,在这样的暴风雨之夜里恍然开辟出了一个崭新的空间。他接过伞,推开门,离去的姿态甚至有几分毅然决然。

 

宍户亮望向窗外,那样滂沱的大雨里,凤长太郎那样高挑的身材都显出几分纤弱,好像一只误入了钢筋水泥中的蝴蝶,宍户亮望着他,心脏泛起一些柔软又粘稠的气泡,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破碎,水汽弥漫在了他的心脏,像是攀附上了开满绿植的玻璃房。宍户亮忽然感到一种遥远的怅惘。

 

他说不上来这是为什么,和凤长太郎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会止不住的难过,那情绪并不浓烈,以至于他想要回避又总无法回避得彻底,反而多出了几分脆弱的牵连。他深呼吸一口气,疲倦也随之被冲散,他径自转向自己的正前方,那件白衬衫却还在他面前晃啊晃,像是一团灼眼的光。

 

002

 

暴风雨并没有及时撤退,但好在它们在白天去而复返时,宍户亮已经到了电视台。他的雨伞已经在他的座位上出现。他走过去,在雨伞的下方发现了一盒薄荷糖。他的确是喜欢薄荷糖,电视台很多人抽烟,毕竟熬夜是家常便饭,吸烟和喝咖啡能够提精神,但宍户亮最喜欢的还是借助薄荷糖来提神。他盯着那粉红色铁盒看了一会儿,上面写的英文字母——Sweet Honey,的确是他常买的牌子,西柚口味,他也很喜欢。

 

宍户亮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办公室的外面,能够看到属于撰稿员的格子间。宍户亮只比凤长太郎大一岁,但是他进这间电视台已经有三年,而凤长太郎,他进到电视台,再有三天才满八个月。他来的时候还是冬天呢,现在已经是秋天了。

 

凤长太郎的格子间正对着宍户亮办公室的外面,那面小小的玻璃上贴着几张彩色的便签纸。而他正奋笔疾书地赶计划。最近的那个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的企划是来自他的创意。每天早上八点和夜间八点各有半个小时,聚焦的都是社会上不太常见的职业,有的也比较不被大众所了解。

 

这不是一个能够得到太高关注的企划,但他交上去,台长却出人意料地同意了。宍户亮有听到一点风声,大约是说这任台长的女友生病了,他将在下个月离职陪女友去美国治病,而这个企划,他是给来和他交接过的下一任台长审核过的。不过那位下一任人还在英国没有回来。

 

工作交接是很复杂的,工作人员知道也不多讨论,毕竟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宍户亮打开电脑,视线却还聚焦在窗外的凤长太郎身上,他银色的发好像阳光下还未开始融化的初雪。于是宍户亮又想起来他来报道的那一天,的确是初雪的日子。

 

他来的那一天,是平安夜的前两天。初雪降临在东京。是很有礼貌的年轻人,做人做事都很周到,给还在台里的每个人都买了热腾腾的蜂蜜柚子茶。宍户亮还记得自己的那杯是他亲自拿过来的,身后就是圣诞节的圣诞树,最顶端的那颗星星忍足侑士挂上去的时候还费了好大的劲,凤长太郎的眼睛也闪烁得好像晶亮的星辰。

 

“你好,我是凤长太郎,请多关照。”

 

凤长太郎当时对他是这么说的,礼貌又局促。宍户亮不记得当时自己回应了些什么,大约也是对所有新人都适用的那么几句话。但他现在忽然想起来加了蜂蜜的柚子茶的味道——午餐的时候去买吧,他这么想着。等到中午的时候,他的另外两个饭搭子都来了,凤长太郎却因为工作要缺席。

 

很正常,跑民生新闻的记者,东家长西家短都要负责。宍户亮看着凤长太郎随手拿起他那个水蓝色的保温杯转身就要走,心里却好像有一种冲动在肆意发酵,促使他叫住凤长太郎:“长——”他发出短促音节后,像是醒悟到还有其他同事在场,迅速将话吞咽了下去,“凤,你等一等。”

 

那人果然停下了,其实时间已经很赶,他侧身让摄像先出门口,自己还停在那里。宍户亮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才开始有那么片刻的迟疑。他已经走过来,总不能用轻飘飘的一句话打发掉,但清醒得太快,又不知道该怎么把这样不合时宜的行为做完了。

 

凤长太郎安静地凝视着他,他有一双明亮又温柔的眼睛,在专注地看人的时候总会给心脏带来某种压迫感,像是在秋风里蜷缩着翅膀的凤尾蝶,然而蝴蝶的本体是凤长太郎,他只轻轻翕动翅膀,就能掀起风暴。世界好像开始高速运转,一切的一切都在催促他快点下决定。

 

他终于蹲下身,在漫长的,不到一分钟却好像一个世纪般的时间长度过后,拿起散落的两根鞋带,迅速地打了个结实的蝴蝶结,他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一下,系得挺漂亮的——他有点满意。

 

“前辈,你……”

 

凤长太郎的脸已经是一片粉红,像黄昏时候的烟霞浸染着他的面庞,连眼角都是一片潮湿的红。他的眼神永远是这样,比起星光,倒更像是洒满了珠贝的粉末,就这样浸润地望着人,宍户亮只觉得那些粉末堆砌着漫上他的喉咙,有一点窒息,却又好像在淤泥里开出了纤细的花。

 

“谢谢你的薄荷糖。”

 

“走吧。”宍户亮伸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凤长太郎的肩膀,试图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在意,“路上小心。”他说完,转身,正好看到一边冒出一颗柔软的橘色棉花糖,他吓一跳,后退一步,才发现棉花糖是芥川慈郎:“亮啊——”芥川慈郎这人说话的语气总是和他的姿态一样烂漫,以至于这样拉长了语调,故作老气横秋的语气就显得很诡秘,宍户亮以为他是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发表评论,没想到棉花糖在空气里点了好几下头,说出来的话却是:“中午有时间的话,去美食城吃砂锅米线吧。”他摇了摇头,“想吃点热的东西。”

 

结果,他们一起开会到了下午两点钟左右才能去吃饭。慈郎已经彻底没了精神,他本来就是整天在睡的,现在像块年糕一样黏在忍足侑士身上,忍足侑士一边任他靠着自己,嘴上提醒着他小心一点不要撞到门框,一边从口袋里翻出印花券盘算是今天去换奶绿,还是再攒一段时间去换蛋糕。

 

“蛋糕的话,美食城三楼那家比较好吃。”芥川慈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软绵绵地开口说话,带着倦意好像浸在橘子汽水里的棉花糖,“你换奶绿吧。”

 

他们一路晃出去,秋天快到了,满城桂花香气已经在酝酿,空气里渗进了丝丝缕缕的甜。宍户亮原本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然而奇异的是人有时候会依赖饥饿感,明明是那样的空虚,却又不愿意填满,倒好像那种难以名状的痛苦更能让人满足。

 

宍户亮在吃饭的时候吃下去好几粒薄荷糖。西柚的味道并没有那么酸,Sweet Hony的口味总是很甜。他以此保持清醒,但不知为什么,圣诞树上缠绕着的灯管,那点光亮一直明晃晃地映照在他的心上。直到进了美食城,忍足侑士去兑换奶绿,芥川慈郎直奔三楼的蛋糕店去买蛋挞,他去米线店占座位,那里一向很受欢迎。

 

结果,人还没有回来,宍户亮却捕捉到了突然汹涌的人潮里那个熟悉的身影,摄像大哥因为器材的缘故看起来实在有几分笨重,愈发显得身边人的轻盈。明明是那样高挑的身材,他看起来却单薄得好像一张书签,一张泛着冷冰冰光泽的,金属材质的书签,又点缀了羽毛,多出一点翩跹的柔软。宍户亮看到过忍足侑士有这么一张书签,他觉得凤长太郎就很像那张书签。

 

好像是吵起来了。宍户亮看到了那是一家游泳馆,前几天过来吃饭的时候,是有听到类似拖欠薪资,和说会员卡不能使用的问题。没想到会这么巧,今天正好让他赶上自己的同事做事。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去看看情况,事实上这并不是他一个编导的工作范围,同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边界感,宍户亮很清楚知道这一点,但他看着那个人,他想书签能够被安稳妥帖收藏,他却怕这张书签随时会变成漂泊在风中的花瓣。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站在了人群当中。

 

宍户亮也是从民生新闻记者转到编导行业的,他很清楚了解这些看似琐碎的邻里纠纷,这些人和人关系里在细枝末节处的打得生硬的结,这些事都太难办了,或许还称不上是什么恶,以至于解决它们的方法,起码同他小时候看的那些神奇故事里的红衣武士和白衣骑士都相距甚远。自然,能够解决人类生活里的琐碎烦恼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但这种细节也未免有些太折磨人。 

 

像是什么会员卡的使用说明,那样小的一行字,模糊不清又凹凸不平地刻印在卡的背面,谁能看得清,如今却拿来试图做免死金牌,宍户亮颇有几分不屑,但他不愿意上去说话,他想先听听凤长太郎会怎么说。后辈的声线明亮又温润,但发声总是有几分细弱,每次听到他说话,宍户亮都会有些诡秘幻想,譬如用沾着奶油的餐刀去切他的喉管,会不会发现那里面满是花朵。

 

宍户亮知道那不是恨意,但他仍有些惊心,像是第一次窥破人类对美好的追求背后总是潜藏着恶毒的信子。

 

而现在这个时刻,凤长太郎的声音听起来就很有几分如沐春风,他细细声说你们不可以这样的时候,宍户亮还有点想笑,像是幼稚园里那些被抢了玩具委屈巴巴的小朋友,被教导得很规矩,又真的不愿意伤害别人,就只有被欺负得更厉害。但是他很快又改变了——他开始背诵法律条文,条理清晰,语速飞快,口吻也一下变得严峻。

 

宍户亮感到自己的心脏好像是紧绷的琴弦,在松弛下来的瞬间反倒有种奇异的痛苦。好像阳光下墙面上被晒得濒临枯死的枝蔓,落在水底反倒开始复苏,迎着阳光开出了亭亭的花。

 

场面也同时开始逆转,凤长太郎仍然轻声细语,在这样严峻的事态下倒连施害者都多了几分安全感。他跟游泳馆的老板一起进去拿受害者的退款,出来以后先给那之前已经急得落泪的女孩儿递了纸巾,再把一沓夹了夹子的现金递给她:“放进包里吧。小心一点。没事的。松本前辈,”他转头对摄像大哥说,“麻烦你记一下,万一我忘记。让后期打码的时候尽量不要用那种马赛克。看起来不大美观。”

 

他再转过头,对女孩儿附赠一张笑脸:“别哭啦。”那样温存,那样熨帖。宍户亮冷眼旁观,只觉得挑不出一点纰漏的好,就连那点纤弱都是恰到好处的,若非如此,也许就显得太过殷勤。宍户亮身边也不是没有这样细意体贴的人,以前他和忍足侑士一起吃外卖,忍足侑士会连筷子都替他拆开再递过来。

 

但感觉是不同的。忍足侑士体贴的时候竭力做到不动声色,是真正润物细无声,凤长太郎做出来,就总有种声势浩大的笨拙,就好像含羞草主动去触碰别人的结果就是自己先颤抖不停。他总是无法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泰然处之。

 

女孩儿已经止住哭泣,抽噎着浑身发抖地离开,情绪一旦上头是真的很难停止,而悲伤又是其中延续得较为长久的一种。凤长太郎目送她下了扶手电梯,才将目光转移。他看到了站在一边的宍户亮,忽然冲他眨了下眼睛——那不应该被称为wink,并不是哥哥热衷的那些少女偶像那种甜蜜温柔的款式,那单纯就像是一个示好的动作,可是也就因为他那么纯粹,反倒教宍户亮生不出一点抵御。

 

他搞不明白那些充满了隐喻的,童话式幻想的诗,不懂那些拐弯抹角的情趣,不是觉得它们不好,只是他不擅长应付,而凤长太郎实在太好解读,他的心脏好像是一颗材质轻薄的纽扣,宍户亮知道怎么让它剥落,谁都应该知道的,却又因为如此,他反倒不敢轻举妄动。

 

异变也是在这一刻才突然发生,一辆推车从室内驶过,径自撞向了站在一边的摄像大哥,谁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一折变化,甚至在宍户亮的眼中,仍然是那个眨眼的小动作占据了他的全部视线。而当他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摄像机已经砸了下来,他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推开近在咫尺的凤长太郎。

 

摄像机砸到了他的头,他自己有那么一瞬间感觉,疼痛填满了整个感官,除此之外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宍户亮觉得自己的神智成了飘飘悠悠的风中的芦苇,再然后就被黑暗吞没了。

 

其实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眼睛睁不开,他能听到闹哄哄的人群,他在快要摔到地上以前被一双手扶住,遥远的地方传过来忍足侑士极具辨识度的嗓音,他走得近了,香蕉味洗发精的味道宍户亮都能感觉到,也就因此,他更确定那双扶住他的手是来自于凤长太郎,这原本是并不需要确定的事情。他之所以犹疑,也许是因为心存期待。

 

他还能感觉到那双扶住他的手的主人后来把他抱了起来,大概是所谓公主抱的姿势。疼痛让他的意识开始飘散,像是无根浮萍,感官却在习惯了疼痛以后变得更加敏锐。他原本应该去想的是关于这个姿势有多么促狭,但那怀抱带着暖意,他甚至想象出来这香气应该属于樱花和青柠。

 

樱花其实淡得闻不出什么味道,宍户亮也没怎么吃过青柠,这比喻只不过是一种直观的想象而已。幻想多少减缓了他的疼痛,却又催生出更多空虚的焦躁,他开始想星座运程说从九月开始天秤座最好每天吃一个冰激凌,究竟有多少的可信度,但他的运气不佳如果有什么具体的缘由,也就只能找到这么一个而已。所以,等这件事过去,可以买一个冰激凌吃。

 

再接下去就是急匆匆的,像被摁了快进的进展。救护车也已经到了,护士好像说只能有一个家属陪同。宍户亮差点想要开口反驳,他做得编导久了,对文字的排序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敏感度,这里可没有他的家属,他想要这么说,身体却本能地抓紧了凤长太郎的袖子,那一团布料简直要被他捏成咸菜,他暗暗在心里责怪,然后听到慈郎的声音,他声音有点抖,不复往日明快:“阿凤,”他叫人永远都不统一的,之前还叫长太郎,这次就连阿凤都叫出来了,“你陪他去吧。他想你陪着他去。”

 

宍户亮又想反驳。他想说你从哪里看出我是这个意思的,但这个想法一浮现在心头,他就知道大事不妙,多说无益。如果他真的不愿意,他的想法一定是谁要他陪我,或直接一点点名让另外两个人陪自己去,忍足侑士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医生,按理说适合这样的场景。

 

但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其实他是有力气说话的,保持沉默是发自内心的选择。他有过那么一闪念想要违抗,同本能作对这件事说来莫名其妙,但宍户亮却从来都做不到顺应本能的,他要是不犟一下永远不会安分,随波逐流,哪怕去到正确的方向他也觉得是大错特错——而阻止他的,是他能感应到的,抱着他的那个人一瞬间躯体的僵硬。

 

他总无法顺利解读出别人的心情,虽然他总能客观地审视整个局面,破局的方法却总是混沌,往往也就是眼睛一闭,嘴唇一咬,横冲直撞地去闯,竟然懵懵懂懂里也能顺利度过南墙。他没怎么头破血流过,如果从字面意思来理解,那么这是他第一次头破血流。

 

可是现在他感应到了凤长太郎的心情,就像总是摇曳在他面前的圣诞节的灯光,那一天只有他们两个的更衣室里,他不自觉攀附上对方肩膀的手指,坚持要对方拿去的,他唯一的备用伞,还有,今天莫名其妙地为他系的鞋带。

 

这些事好像都比他挺身而出替对方挡跌落的摄像机要更让他耿耿于怀。路见不平即刻拔刀相助已经成为他的一种生活方式,忍足侑士总笑他要是身在武侠的那个年代里,一定是江湖里最意气风发的少侠,宍户亮倒并不喜欢所谓刀口舔血的生活方式,无论如何以暴制暴也不对——但总而言之,代人受过这种事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意外。

 

英勇于他而言是无差别的生活常态。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上原来也有温柔的触角。

 

他被自己的细枝末节迷了眼。

 

003

 

那场意外在宍户亮看来比起事故更像是闹剧。听说当晚就登上了晚间新闻。毕竟美食城的门口也都装着摄像头,虽然模糊一些,但透过民警调出来也能用。美食城的负责人很帮忙,听说他们即将走马上任的新台长家就有美食城的股份,大约也和这个有关。

 

画面上他们每个人都打了码,非常模糊不清,芥川慈郎来探他的病,顺便接他出院,用手机找到这片段播给他看。宍户亮的脑袋又开始疼。他忽然想到以前有段时间忍足侑士一直用的社交平台的个人简介的后半句,是句歌词:“就如别人事迹,很诡秘。”

 

他想想又觉不妥,因为那简介的前半句是:“这片段记录曾经深爱你。”

 

谁都没有把他这次的出手相助涂抹上什么暧昧色彩,他一向是这样的人,今天勇救某某同事,后天勇救某某同事的猫,请所有的后辈吃饭,谁有事无条件帮忙顶班,不发光不热就好像无所适从,和滥好人倒是能微妙地划分出差别——忍足侑士是这样形容他,这倒也算得上是别样的赞美。总之没有人会觉得他这次这样救人,是出于私心。

 

他却总是记得那天在他床边默默垂泪的凤长太郎。开始宍户亮不知该怎么面对,总觉得若是撞破这一刻,或许凤长太郎也会尴尬,但那人的眼泪好像是春日的细雨,持续的时间未免有些过分长久,也可能是在宍户亮的意识里才蔓延得这样彻底,他听得到啜泣的声音觉得烦躁,心慌乱得像是听到指甲划过黑板那样的难受,听不到的时候他更觉得自己被抛掷在风里,无法预测自己跌落的轨迹。

 

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身。无法纾解的焦躁总是容易被粗暴地转化为愤怒,毕竟情绪的许多幽微之处,人类难以像是解剖一颗柠檬那样的解剖它。可是一对上那双眼睛,他所有的情绪都沉淀下来,安静地堆砌出白雪,教他甚至不敢留下自己的一点脚印。

 

“你别哭啦。”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调子却是被刻意压低的,像是怕惊动了近在咫尺的这个人。这一刻这个比他小一岁多的青年,好像回归了少年时代,那样稚嫩又脆弱,好像蝴蝶挥动的翅膀,总觉得就连阳光都能把他折断。

 

释出善意是这么困难的事吗?宍户亮甚至有点茫然起来。他发现只有在凤长太郎他才会这样手足无措,想要对人好,也会不得其法,都有点不像他。

 

“我没事。”凤长太郎垂着脸,从这个角度看能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阳光丝丝缕缕穿过,像是蝴蝶扑朔着路过。很漂亮,但看得宍户亮有种奇异的难过。于是他继续说,“你看着我。”说完,他又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过分严厉。其实他并不愿意用这样的语气对凤长太郎讲话,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意气。万物的一切都处于能量的转换之中,他面对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涌现出无数成分并不那么纯粹的情绪,像是彩色的气泡,你不知道那折射的光是来源于何处。

 

凤长太郎抬起眼睛来看他,长睫毛扬起来,像花朵在枝头贪眠。但他的脸依然垂着,宍户亮想叫他把头抬起来,但又觉得自己这样说的话恐怕更容易惊扰到这个胆小鬼,他脑子里转过无数词语,像是什么贪生怕死,退避三舍,诸如此类。他总觉得凤长太郎害怕他,但某些时刻他会对自己显露某些不可言说的亲近,它们散落在空气里,无影无形,但那频率触动了宍户亮,他就感应得到。

 

“你看,”宍户亮试图用一种稍微轻松一点的口吻说话,他希望凤长太郎别太紧张,可是他面对宍户亮的时候,又总是没有办法,“我真的没什么啦。你没什么好哭的,我没事——”他还想要说很多,比如上次,上上次,他每一次的英雄事迹,流传在电视台里,他是他们的英雄,可是在这样的时刻,他又没办法对凤长太郎说出这样的话,他矛盾着,被他最苦手的那种拐弯抹角,隐晦到毫不直接的情绪折磨,他并不希望凤长太郎愧疚,可是他同样不愿意对方觉得,他只是在自己善意普照下的其中之一。

 

“前辈总是这样吗?不发光发热就无所适从?”凤长太郎说到这里的时候,宍户亮还有点恍惚地想,他怎么也会用忍足侑士曾经形容自己的句子?是过了几秒才觉出一点嘲讽的意味,凤长太郎又再继续说话,他的声音里好像藏了一把钩子,贴在雪白墙面上的银色金属钩,和他本人格格不入的森冷,“永远为别人奉献,永远为了别人牺牲,这就是你爱惜自己的方式吗?是你的生存之道吗?”

 

他简直像在讲小说或者影视剧的台词——宍户亮的头脑运转开始变得有些困难。他原本应该听不懂这些曲折,可是他又好像能够感应到凤长太郎的情绪,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被山火焦灼着,真是复杂的,他自己无从招架又无从理解的情绪,可是他并不觉得讨厌,虽然凤长太郎是在责怪他。

 

但他一点都不觉得讨厌。

 

就好像被一把水做的刀子划过脸颊,预想中的疼痛并不会真的来临,却好像被捕梦网兜头盖脸地笼罩着,还是水一样的柔情。

 

“你到底在为什么牺牲啊,我真的不懂?是很喜欢人类吗,总是勇于为任何人奉献,那你自己怎么办?”悲哀闪烁在凤长太郎的眼睛里,宍户亮又开始猜测,那是属于他本人的悲哀,还是他在为自己悲哀,但他听清楚了他最后的问题,“为什么明明是对你没有那么重要的东西,你也可以牺牲自己去奉献呢?”

 

不知道他是真的在疑问,还是已经下了结论。

 

宍户亮却像在黑暗中捉住了某种未知的可能性,好像在打捞水底的月亮,明知是徒劳无功,但他还是想要把月光打捞起:“不是的。”他反驳,他终于有一次能够把自己的反驳好好地,完整说出口了,“你很重要。”他把话说到这里,实在难以为继,好像仅仅是这两句话已经要花光他所有气力,事实上他的确不知道怎样用言语来还原自己的心情,他觉得一切的说法都像是对自己心情的拙劣模仿,他无法自如地挥洒,也就不能说那是不是发自内心。

 

但他在这种模仿里,感觉到自己生命有一个巨大的空洞正在被一点点地填满。他于是只能看着凤长太郎的眼睛,蒙着一层泪水的,连长睫都湿润的,他好像拜伏在神父的面前忏悔的罪人,可是他有什么罪呢?任何的爱意在没有付诸行动的情况下,都不具备成为罪的可能性。而神父看起来比他还要动情得多。

 

“你可能觉得我很蠢。那也不算什么生存智慧,我只是比起自己,更容易宽解别人。我觉得要是自己背负伤害的话,我总是可以消化的——但如果是别人,我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样。你说勇于为任何人奉献……也许是吧,”宍户亮像在背诵什么古老又神奇的咒语,“但我只是,只是看到别人受损会更难过。”

 

凤长太郎苦笑:“是天生的英雄啊,前辈。”

 

“我就是喜欢保护别人。”宍户亮不理他在说什么,世界在这一刻都被一团明亮的光晕笼罩,他想起来自己初见凤长太郎的那一刻,对方捧着一杯热的蜂蜜柚子茶过来给他,刚好路过了作为装饰的圣诞树,缠绕着的灯管在那一刻散出光亮,以至于在自己的记忆里,和每一次视线里看到的凤长太郎总是发着光的。原来是初见的频率时时刻刻作用在他的心里,“但你不一样——”

 

“如果,”宍户亮撑起身子,他的态度不是在说情话誓言,而是在说一种逻辑,“当然,也可以说每个人对我来说都很重要。但如果要把他们都归类成不重要的一类,”他压低了声音,说,“你和他们不一样。你很重要。”

 

凤长太郎看着他,好像银河融化陷落在他的眼眸:“所以,如果不是我的话,你就不会这样做了吗?”

 

“……我,”宍户亮好像还真的被问住了。他那一瞬间的怔忪过分真实,让凤长太郎都暂时从悲伤中解脱了出来,他笑了,而看到他的笑容,宍户亮像是得到了某种微妙的释放,好像他的未来在这个笑容里舒展开了一角,“要是别人的话,”他还真的思索了起来,那摄像机坠落下去的时间只不过是几秒而已,要说他思考了什么,那是假的,而这种本能又好像和一切天然的情操都没有关系,“要是别人的话,我可能会多想一想的。”

 

“那就来不及啦。”

 

凤长太郎突然凑近他。宍户亮注意到他的下巴是怎么样蹭过来的,在空气里像是沿着某种无形的轨迹滑动过来的。这让宍户亮也笑了。他说:“是啊,别人都来不及。”他看着凤长太郎的睫毛,在阳光底下好像能构建起一片迷离的空中森林,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星星会从森林坠落,他能听到凤长太郎说什么。

 

但是没有——

 

凤长太郎的脸霎时红透,秋天的枫叶,夏天的山茶全蔓到了他的脸上,宍户亮看着他脸越来越红,快要成为被捏爆的番茄,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笑完以后,凤长太郎却伸手一把拿住了他搁置在一边的手腕。他一开始稍微地用了些力气,宍户亮的眉毛跟着皱起来,但他很快放松了力道。

 

“……如果我是这么特别,”他没有沿用重要这个词,而是说特别。因为他不敢预估自己在宍户亮的心里有多少的分量,但如果归为两类,而他和别人并不属同类,那么他想用特别这个词应该是妥帖的,他是最不愿意对别人唐突的。尽管他知道,人和人的缘分终归有限额,许多际遇只不过是上帝指缝里的流沙,他明明知道,却还是止不住地开始贪心,想要多捉一些好好捧在掌心,“那你——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文字的排序,和语言的措辞总是很奇妙的事。如果说,那你要和我在一起吗?就显得有那么几分跳脱的不羁,如果说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就显得慎重又纯真,可是他没有这样讲,他说,和我在一起好不好?

 

像是抱着某种闪烁又天真的期待,却在隐约之间知道一切终归是会结束的。

 

宍户亮对这种隐约的,躲藏在话语背后的悲观不满意。很不满意。他又想起来之前实习期过了,忍足侑士负责给实习生写观察报告。他当时和宍户亮说:“凤啊,真是什么都好。如果能够克服消极软弱的一面的话,精神力一定会大有长进吧。”那是两个月以前,正是盛夏,他喝着下午茶的冻柠茶,觉得那片柠檬的苦从舌尖蔓延到了心里。

 

“也不能这么说吧。他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

 

那个时候忍足侑士应该是笑了一下,他笑的瞬间是很少的,所以宍户亮多少记得,并不是因为凤长太郎的缘故,他替自己开脱着,但他还是清清楚楚记得忍足侑士回答的话:“可是要说能做事呢,就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了对不对。”其实忍足侑士讲得很温婉了,他却非常清晰记得那一刻他心里无处宣泄的,像气球般升腾又降落的,起起伏伏的苦涩感。

 

“你不能这样说。”

 

宍户亮伸出手。凤长太郎大约以为他要触碰到自己的肩膀,下意识地缩紧了肩膀,含羞草的那一面又开始运作。宍户亮的手一转,探向他身后的果篮,为了够到橘子还费了点劲,身子蜷缩起来,可能看起来有点像只刚刚炸好的天妇罗虾。

 

“不行。”

 

004

 

凤长太郎四岁以后,几乎每星期都会有那么两三天重复同一场梦境。开始他的梦境是全自动的。他自己的意识都是混沌的一团雾,想起来的就只有些湿润水雾气,后来年岁渐长,梦境逐渐变得清晰,他自己的意识也愈发清醒。于是他看到那片细软沙滩,看到海岛上盛开的影树的如火如荼的花朵。

 

到十二岁那年,他已经连那片蓝天有几朵云都知道。改变不了的却仍然是溺水的宿命。溺水的感觉却永远都是模糊的,他只能记得有一个人游到他的身边,将他拦腰揽住,拖上了岸,动作并不鲁莽,起码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阴影,以至于后来学习游泳的时候,甚至对于泳池都有几分亲切感。

 

但唯一的遗憾是,梦境始终缺失一角,无论梦境造访多少次,他始终看不清那个把他救上岸的救命恩人的名字。他不止一次问询过父母,得到的答案是,那孩子没有留下姓名,但他应该是个日本人。凤长太郎的父母曾经试图透过电视台节目来寻找这个小朋友,但讯息在节目的下方滚动来回无数次,也没有下文,他们也就放弃了。

 

父亲说,有缘总会相遇的吧。

 

凤长太郎总是不相信。或者说缘分是那么虚无缥缈,若什么都寄望给缘分,也就等于自己只需要在原地坐以待毙就足够。

 

他后来转换了想法,在十三岁伊始。他在网球俱乐部认识了一个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少年玩伴。那头金棕色长发被扎成马尾,清秀又倔强的一张脸,不止一次被人误认成女孩儿,他都很不愿意——“像女孩子也没什么不好啊。”凤长太郎每次看他张牙舞爪完眼睛都红了,终于忍不住安慰道,“可能是觉得你很可爱呢。女孩子都很可爱嘛。”

 

他安慰得笨拙,果不其然被瞪了——那样漂亮的一双眼睛,瞪人也一点都不觉得凶:“谁规定的女孩子就要怎么样,男孩子就要怎么样?难道可爱一点就都是女孩子,帅气一点就都是男孩子了吗?”他一边说一边用袖子擦眼睛,眼睛没那么红,眼尾都被擦红了,“我受不了他们那种嘲笑人的态度。被他们觉得像女孩子已经够讨厌的了,真的是女孩子的话……日子得多难过啊。”他碎碎念地说完这句话,到底是不抽噎了,转过头看着凤长太郎,还是道谢:“谢谢你啊。”

 

凤长太郎看着眼前人的眼睛,彭一声,心里炸开了烟花,火树银花漫天飞舞,轰然巨响,山洪倾泻,但就算是这样,也掩盖不了他的心跳声。就像风吹不走一只正在飞行的蝴蝶,未来在此刻彻底苏醒,逆风向他们飞来——

 

后来凤长太郎一家要搬走,事发突然,同他父亲处理的案件中的当事人有关。他父亲替受害人辩护,奈何被告有权有势,案子不了了之,父亲惹祸上身,一家人隔天就要离开,凤长太郎抽出半天功夫直奔网球俱乐部而去,他记得那是个冬天,平安夜的前两天,一路上如火如荼的装饰红得好像影树的花朵。

 

他奔跑过一棵棵布置得无比精妙的圣诞树,路过了被悬挂在圣诞树上的鲜艳的槲寄生,最终在琳琅满目的人工花朵间,他停在了网球俱乐部和游泳馆门口的拐角,他身后是整个商场最大的圣诞树,他稍微踉跄了一下,倚靠着身后的树,看着缓缓走向他的少年,棕金色长发的马尾在他背后晃来晃去,像是两只小小的翅膀。

 

“你不要哭啊。你看着我——”

 

他告别的台词说得断断续续,像是截取某段电影或电视剧里的桥段在生活里重新上演。

 

“没关系的,以后有机会还可以见面啊。我可以给你写信。你把地址给我,我给你寄明信片。”少年给他的回复平实得多。那时少年十五岁,他的十四岁生日还没有到来,假如说年龄的增长相当于向着死亡更为迈进,其实根本不应该迫切盼望,凤长太郎对长大更没有什么寄望,更大的世界对他来说并不具备什么诱惑力,可是当他和眼前人的岁数相差两岁,即便实际仍然只是一年多,在这个年龄段,他也似乎只能被当作小朋友。他不愿意。

 

身体里有海洋在燃烧,几近沸腾。

 

他看着有穿泳衣的人从游泳馆走出来,那一刻他忽然想起自己曾经溺水的经历,他忽然没头没脑地道:“不对的。如果注定是找不到的话,就算是电视台也不能找到的。”

 

他知道自己词不达意,语无伦次。然而少年的眼尾也泛起了潮湿的红,还在朝他笑:“那我们在电视台重逢吧。”少年从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拆开了以后把两颗糖都送进嘴里,将糖纸折成幸运星。他的手巧,折得很快,等他折好,凤长太郎还没有从自己的情绪里完全清醒过来。

 

“把手伸出来。”

 

西柚口味的薄荷糖。茜红色的糖纸。闪着光的幸运星。被塞进了凤长太郎的掌心,那只手游移到他腕骨的部分,再将他的手握住。

 

“那这是信物。到时候我们在电视台重逢的时候,就凭借这两颗幸运星。嗯?我们一人一颗。”

 

004

 

民生新闻不是东家被偷了狗,就是西家被摸了猫,反正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并不是说这些事就不要紧,总算与人类的幸福相关,再零散也有血有肉。但忽然有一天,风雨尚未停止,更大的风暴降临,一夜之间成为英雄的宿命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

 

一单案子,同熔岛有关,经济犯罪,本地的龙头企业,因为暗地里支持一个不知道在地图哪块猫了好几百年的小家族要复国,他们那个国是历史教材里都没有提过的,同一个在地图上很小的国家达成了合作同盟的计划,顺便把自己盘踞多年的经济犯罪都暴露了出来。在这件事里颇为英勇的一个员工之前因为上过凤长太郎的节目,偷偷联系他,这才拉开了序幕。

 

后来这员工才八岁的女儿失了踪,人手不够,各方各面都需要人,宍户亮导播都做不下去,交给新人,自己横刀立马,从本地到熔岛,一天两个多小时的车。同人打交道他不擅长,那个时候他会想念忍足侑士,也想念芥川慈郎,只盼着他们谁能神兵天降来救他一命。每天警局和几个莫名其妙的地方随便到处跑,熔岛人民天天游行,为自由摇旗呐喊,一腔热情无处施展,宍户亮有时候看得挺羡慕,就擦肩而过的一个瞬间,想着,能不上课,没有正经事做,一边静坐一边啃冰激凌,多快乐。

 

追求自由,自由虚无缥缈,微风,月亮,反正不是看不见摸不着,就是看得见也摸不着。想想看每个人看这个世界都会自带滤镜,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的底牌也都不同,视角难免也会有点误差,错错对对,不一而足,但是如果要说有什么是深植于心的,宍户亮想,大约是对生命本身的珍重。

 

他做民生新闻几年,不太会和人打交道,但也看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是一团胶着,再讨厌的人也有闪光,再喜欢的人也不会处处合衬。可是,也许是他眼界太浅,人类区别于动物,辗转反侧的复杂之处,到头来终归是有分量的。

 

他也不是为了那个国家的政权最后要交到谁的手上,但如果他尽力,能让一处地方少受炮火侵袭,让一些人不至于寄人篱下或是流离失所,他想,就总还是要尽力的。

 

那天收到一个线索,在音像店。老板放着熔岛最出名的脱口秀演员的演出dvd,坐在柜台里吃冰激凌。宍户亮想到杂志上说天秤座从九月起最好每天吃一个冰激凌。他正这么想着的时候,音像店的门忽然刷拉拉地响了,老式的金属门,有点生锈了,从外面进来人就是这样。

 

宍户亮已经和老板谈得七七八八,像是某些警匪片里地下交易的内幕,这一刻阳光透进来,恍若隔世,他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但心跳是从那声音响起以前就开始剧烈地加速的。他没有转身,任由那个人走过来,亲昵地贴近,下巴就戳在他的肩膀上。

 

宍户亮挑了挑眉,还是不动声色,打在他侧脸的鼻息温热,他说:“别闹了,在做事呢。”

 

后来跟熔岛警方的朋友们一起蹲天台的时候,好歹还是忙里偷闲一起分享了一支草莓口味的雪糕。

 

天桥旁边的店家,没有支付宝这些,只能用零钱买,宍户亮看到凤长太郎钱包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鬼使神差的,他伸手把那只钱包抢了过来,小后辈惊慌失措,像是什么初生的柔软小动物。他整个人都湿漉漉的,凑近了宍户亮,想要伸手去抢,又不太敢,那不是怯弱,是因为要给他的前辈恃宠而骄的底气。

 

宍户亮顺利从钱包底部翻出了一颗幸运星,被胶带封在钱包的最底层,有点陈旧的茜红色,看起来像是一片旧时的云霞。Sweet Honey早已经将包装换成了铁盒,这种糖纸已经成为历史。

 

“你真是的——”宍户亮伸出手,指尖都有点抖,像是触碰的不是陈年折旧的糖纸,而是什么矜贵耐看又易碎的古董。他鼻酸起来,一时失语,半晌才大浪淘沙地寻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到现在还留着啊。”说完这句话,他又飞快地开口,补充了一句,“你也没有拿来和我相认啊。”

 

“因为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啊。”凤长太郎说这句话的时候颇为理直气壮。

 

宍户亮好像生气了,他说:“——是我让你拿着它来和我相认的诶!”

 

寒夜的白雾里凤长太郎瞪他瞪了回去:“那没有它,你就认不出我了吗?”声音又弱了下来,“你也没有拿它来和我相认啊。”

 

下一秒,就被宍户亮伸手揽到了怀里。

 

“我也想你会不会不记得了啊。”宍户亮把脑袋枕在凤长太郎的肩膀上,试图辨认出他身上洗发水气味的成分。

 

005

 

凤长太郎这十年过得不是太好。父亲得罪了权贵以后,一家三口和亲友都不再来往,颠簸流离如孤舟,后来在海岛国家一个并不繁华的小镇过生活。凤长太郎说到这里,鼻子稍微皱起来,有点不易察觉也因此不易被抵挡的撒娇在其中,他说:“那里冬天比这里冷好多。”但很快又发挥天生的乐观,“不过能在海边看雪,也很美呀。”

 

凤长太郎这个人的灵魂能够缩得比他的身体小很多。他总是说什么都可以,什么都好。但比起真的觉得什么都好,更像是不愿意轻易地觉得别人不好。宍户亮跟忍足侑士争论过,关于凤长太郎的精神力,最终是忍足侑士退让了一步,他说:“你看,如果他是真的知足常乐,随遇而安,像我一样,就是喜欢顺其自然,甚至随波逐流。那当然没问题。但有些时候,我会觉得,他是明明很想要,却不敢伸出手。不想举手是没问题的,但如果是想,却不敢,就还可以再修炼一下的。”

 

这话没错,忍足侑士和世界相处的时候有所保留,是他自己的意愿。但凤长太郎更像是因为害怕才闪躲。他们一起从熔岛回来的那次,两个人都升了职,然后新任台长驾到,据称这次能够顺利报道全赖这位大少爷倾家族之力保全,也算是位孤胆英雄,那场会议上让凤长太郎讲话,他倒颇有进益,一番感想讲得不卑不亢,宍户亮不特别擅长运用辞藻,听凤长太郎说话,莫名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诡异欣慰感。

 

会议结束去了走廊,忍足侑士跟他并肩,手里还是一沓印花,他又在算这次能够换什么。拐弯的时候终于不来奶茶版报菜名了,宍户亮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他说:“我写报告的那个时候,跟你说,要是真的把凤当朋友呢,作为前辈也应该帮他进步的。”

 

“他很有进步了呀。”

 

忍足侑士停下脚步,正对着台长办公室,门口放着个大号水晶球,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台香薰机,玫瑰橙花的味道不断弥漫在空气里。

 

“可是我当时其实还有下半句没有讲。”

 

他们俩都停下,忍足侑士往台长办公室看,宍户亮看窗外,暴雨依旧,对过的楼梯上凤长太郎正在往下走。“我当时想跟你说——可是,如果你爱他的话,就只要好好保护他,那就行了。”

 

宍户亮看着他下楼,模糊里面隐约能看到他的蹦跳,心里也跟着雀跃,像小鸟在云层里唱歌。半晌才及时醒悟,望向忍足侑士的眼神写满了震惊。

 

“……很容易能看出来吧。”忍足侑士耸耸肩,“你比你想得要明显。”

 

宍户亮准备从慌乱里跳出来,调整状态回敬忍足侑士几句,又觉得没有必要。正在这个时候,台长办公室里冲出来一个人:“忍足侑士!你哪儿捡来的猫你往我这里放?”

 

“……嘛,外面暴风雨啊,它自己跳到我办公室来,我总不能赶它出去吧。”忍足侑士施施然转身,凑到年轻的台长面前伸手去挠他怀里那只猫的下巴,“我都给它取了名字了,就只好养了。你放心啦,忙完了我就带他回家。这几天家里都没有人嘛。”

 

迹部景吾瞪着他,眼角泪痣因为这样而显得更明显:“问题不在这里!问题是——万一烫伤怎么办?”指着门口那台香薰机,迹部景吾道,“打翻了怎么办?太危险了!”发完火又低下头,声音听起来软绵绵的,“取了什么名字啊?”

 

“金平糖——”

 

……宍户亮看着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一时间竟然觉得场景和谐,毫无违和感,而这又分明是最有违和感的地方。他也不知道他就出个差,忍足侑士留守电视台期间,怎么就和新任台长混得这么熟了——他和别人有那么熟吗?

 

反正有一件事很明确,他们这个搭伙四人组估计是要拆伙了。

 

宍户亮往连接两栋楼的长廊走的时候,飘飘忽忽又想起来忍足侑士说:“可是如果你爱他的话,就只要好好保护他就行了。”

 

他想——有做到吧,保护这个人,让这个人能更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我都有做到吧。

 

那天在医院,他伸出手,从凤长太郎身后的果篮里拿了个橘子。他把橘子握在手里,指甲轻轻一掐,皮就剥离了,有一点汁水沾上指甲,神情都和暴雨一样模糊,朦胧,但是却又充满了一种不确定的力量。

 

他说:“不行。”然后抬起头,摆出一副冷酷的架势,“不能只是试试看,走走看,这样。如果你不确定,如果你不是觉得非我莫属,”他把白线从橘子上剥落,“那你就不要这样问我。”他把一瓣橘子递给凤长太郎,“我不能接受,你从开始的时候就想着有一天会结束。”

 

“——这样的话,我不行。我太喜欢你了。”

 

006

 

凤长太郎知道四岁那年救了溺水的他的人是宍户亮,已经是他们在一起好几个月以后的事情。刚好是平安夜的前两天,宍户亮搬到了凤长太郎的公寓,因为离电视台近,这个理由说服了他。他给凤长太郎讲过好多的道理,这次凤长太郎也轻易把他说服。

 

整理好了行李,他们坐在阁楼,凤长太郎在阁楼上装了瀑布灯,水蓝色的星辰和花朵形成的瀑布。他给宍户亮看记录了从他满月到来电视台前半年的生活的相片。

 

是那个时候才发现的。

 

宍户亮看着四五岁站在影树下两个剪刀手举在脸颊两边的凤长太郎,忽然觉得万分熟悉,他指着那片红色花影里的某个模糊人影:“这是我诶——”

 

原来这么早已经遇到。

 

每次相处的时候,都觉得心口破开,有枝叶在疯狂地生长,从幽深黑暗里探出来,见了光,开出花。而某个时刻,蓦然回首,才发现那些花早在隐秘的,他们都不曾认识记得的那场初见,就已经开始生长,随年月一起,蔓延跨越山与海的每一寸距离。

 

凤长太郎低下头,他的高大身躯遮掩住窗外的阳光,像一把保护伞,他低头,像记忆里的影树向海面洒下花瓣,吻住了与他近在咫尺的,那朵柔软的花。


FIN


  因为甜不过蒸煮所以搞了这个不知所谓的流水账。但是我写得还蛮开心的。虽然没有赶上生日,但是,还是祝阿亮生日快乐啊。


  之前忽然意识到这对在我心目中的纱网第一双打,其实在他们的时间线里也才搭档几个月,所以就想到了‘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纱网已经越来越玄幻了,凤宍这对双打其实没有捞到什么玄幻或者酷炫的技能,可是真的从来都没有输过。世间真理,唯爱不破。


  如果看过公式书就知道,阿亮真的是非常好的人,谁都会出手相助,谁都保护,出于本能,是天然对生命就有大爱的了不起的人。阿凤也是,一直都释出善意和温柔给身边的每一个人。是非常了不起的两个人啊。


  爱世间万物,但是最爱彼此。那也太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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