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柳切柳】I Know You Know I Miss You

I Kown You Kown l Miss You

 

一个非常正当但是不明显的师生AU

 

(有一点误解向的丸切,然后带一点点慈丸慈

 

最后还是决定在生日写点轻松的内容,所以应该是个开心的故事。

 

(跟风花雪月那篇是同一个世界观)

 

生贺迟到对我而言是常态,溜了溜了。

 

000

 

如果要我开口只能说一句话

 

让我成为你的有可能

 

001

 

收到柳莲二寄来的明信片,是在雨季开始的第二天,或者第三天。切原赤也已经记不清楚了。日夜颠倒的混乱作息很容易让人混淆了时间的界限。在这个时候他就会觉得世界都很混沌。他看到那张深蓝的卡片上,点缀着纷飞的大雪,打开立起来是一只麋鹿摇摇欲坠地立起来,鹿角上还挂着一点明黄色的小小的星星灯,很圣诞节——

 

但是现在已经是夏天了。一年四季之中最孤独的就是夏天,切原赤也总是这样以为。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天的暴雨来得太猛烈而他出门总是会忘记带伞的缘故。他原本并没有想这么多,脑子里仍然在过外卖应该点炸鸡还是麻辣烫,但机械性地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把明信片扔进去以后,他又看到了那只纸飞机。橙粉色的,像是黄昏时候会被嵌在粉蓝色天幕上的那种云的颜色。他没忍住,轻轻用手指去戳了一下飞机的尾部,其实是很漂亮的颜色,也难得能折得这么好,但是现在看起来就像是陈年的伤口。有时候切原也会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很巨大的伤口,只是以极其随机的概率让每个仍然在世的人类一起背负。切原对世界的存在和意义并不悲观,即使他其实非常关心世界和人类,而且是那种带有中二的理想主义的关怀,但从他自身的角度,世界对他造成的痛苦并不算多,真正长在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足够让他疲于奔命。

 

他把那张明信片放进抽屉里的纸盒子里,旧的杂志折的,那一页大概刚好是美妆杂志,各种眼影腮红,模拟大自然的调色盘,折纸盒子也是跟柳莲二学的,他手不算巧,但学了很久的原因大概还是跟自己的注意力永远无法集中有关。

 

他又想到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回忆不是一件好事情,理所应当应该戒除,但他本人一向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的绝缘体,所以他就很放任地沉溺在对过去的回忆里了。说来也只是很零散的片段而已,但每次一想起,他就好像沉进了一片粉色苏打水里,就算能上岸也只想永远沉进那片粉红色里——他的纸盒里有许多的明信片,有的是花花草草,有的是动物,还有的是旋转木马,摩天轮,每一个都特别精致。他把新的给扔进去,但视线见到的依然不是现在的画面,他看到一道背影,像是一阵细而尖锐的风,在他的心里,吹出一个又一个的漩涡。关于很多事的记忆都会淡去,切原赤也一直都是那样的人,会把所有的不快乐和痛苦都抛开,自己远远地奔赴下一个目标,让尾气都沾不到他,慢慢就只剩下这一道背影依然在他的心里不停转啊转。

 

距离他打网球的少年时代已经过去了很久。尽管切原赤也依然是个非常都不切实际也不愿意切合实际的人,但为了生存依然也是做出了小小的努力,慢慢适应了这个世界复杂的变化。他原本想依循少年时代的兴趣去打职业网球,但是恶魔化的后遗症影响着他的身体,最终也只能遗憾放弃。但他依然在一家青少年网球中心任职,现在也会有些学生管他叫且原老师了。这总会让他想到柳莲二,再联想到他的高中时代。那是他确认自己无法打职网以后的事情,他为此自暴自弃了很长一段时间,本来就是临时抱佛脚才将将考上了立海大,升入高中部以后,心气散了,自然就跟得很吃力,他干脆放弃。

 

上课一天睡三节课,不吃早饭,中午翻墙去学校附近他最喜欢的餐厅吃拉面,考试胡乱填一通就交上去,还会躲在没有人的音乐教室玩儿手机——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他高中的整个学期,逐渐的,他就成为老师们头痛的问题学生中不太怎么需要头痛的那一位。毕竟只要不打网球,他不受刺激,不会恶魔化,他是不怎么攻击人的那种,甚至有点傻乎乎,不知道第几次他偷溜出去等外卖顺便帮学长丸井文太送的时候都会被吹着泡泡糖的学长问出一句:“哦哟,你这样到底算不算出去混的啊?”切原赤也就会很惊愕地瞪大眼睛看他:“混?混什么?混哪里?”就差没把‘我很清白’四个大字写出来贴在自己脑门上,然后被似笑非笑的学长戏谑地发问:“那你逃学都去干嘛去啊?”

 

——逃学去干嘛?睡觉,去电玩城,去网吧,反正不是去打架,不是去做一切意义上类似于小混混的投名状的事情,因为说起来太乏善可陈的无聊,而偏偏丸井文太又流露出更多的情绪是指向期待他能做出这样的事的,所以说,他竟然因为自己的规矩生出了一点莫名的惭愧——“就,就反正我也不算是坏学生啊。我连香烟都不会抽。”说完,在丸井笑意愈发明显的视线里,又再把微弱的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拐了个小小的弯,“未成年人不能吸烟的——”

 

除了不想上学这点以外,切原赤也的确算得上是个乖学生。但是这个认知却让他更沮丧了。怀抱这种沮丧,他延长了自己一节课的睡眠时间,迷迷糊糊睡醒的时候,他刚做完了一个梦,梦里他结束了飞行,乘着风坠落。下坠的感受并不舒服,他醒来以后,老师还站在讲台上喋喋不休。

 

——我怎么这么没用啊,除了逃跑和吃我到底还会些什么啊?切原赤也一下悲从中来。正好手里有美术课发下来的彩纸,他从里面抽出了一张橙粉色的,开始折纸飞机。他把课本叠起来放在自己面前,整张脸都藏在后面,他透过折纸飞机来恢复信心,他一向都很擅长折纸飞机,这次为了转移注意力,又折得格外用心。好不容易折好了,他想了想,不能浪费。台上语文老师在念这次考试的满分作文,他在底下给纸飞机上写字,也无非是一些抒发心情的废话,语法有问题,语序也混乱,前言不搭后语,但的确都是他的心情的写照。他最后写,六月——六月,六月适合静止。等夏天过去,我还是会变成KiraKira的人——

 

其实并没有什么用。

 

如果十二月都会有什么主题,六月代表静止,七月一切就都会好起来吗?把自己无法发光的原因归结为季节也未免有些无理取闹了,切原赤也想了想,很潦草地在地纸飞机的下方写上了自己的署名。尽管和现状格格不入,但这的确是自己现在最真实的心情啊——值得一个署名。写上了署名的纸飞机就这样被他握在了手里,然后在翻墙出去吃拉面的时候被飞了出去。

 

——这算破坏环境吗?披着校服外套在下午少人的街道上模拟低空飞行的切原赤也后知后觉,但再回去的时候,整个墙角的周围都没有了那只纸飞机的踪影,是被哪个清洁工收拾走了吗,还是有谁会捡走呢?切原赤也不无遗憾地撇撇嘴,随后往无人的音乐教室走去。

 

就让它成为一个静止的秘密吧,虽然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纸飞机也能飞行——

 

也是在那个午后他在闲置的音乐教室里,遇到了柳莲二。对方并不教他这个年级,是新来的语文老师,那些都是后面才知道的,当时他只是在又一次半睡半醒间,听到了门摩擦过地面的的声音,太尖锐也太粗犷的声音,一下打破了宁静的氛围,切原赤也抬头,先看到漂浮在半空中的细碎尘埃,继而是柳莲二那张沉静的,书卷气浓郁的脸。

 

——就是一看就读过很多书,很有文化的那种样子。他看到自己的时候好像也有一点惊讶,原本眯着的眼睛很快就睁开了,在蓬勃如金粉般的阳光下他眼睛里的褐色好温柔。感觉到有什么在跌落,切原赤也才发现自己身上摔下来了一件外套,不是校服的外套,切原一向是个对气味很敏感的人,闻到一点味道他都能联想出具体的画面,在这件外套上带有一点潮湿的草木的味道,水的气味总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起皱,腐烂之类的,但在这里他却感觉到一种很澄澈的凉意,像是下雨天,但并不是狂风暴雨。他喜欢下雨天,却不喜欢雨水摧折花枝的凶猛,每当这个时候,他就觉得好像有什么很珍贵的被浪费了,而之后也不会再复原了。奇异的是,当他凝望柳莲二的时候,就有相同的感觉,像一个巨大的气泡温柔地把他包围。然后他就听到了柳莲二的声音:“不好意思,我把你吵醒了吗?”

 

切原赤也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揉自己的头发,他的头发本来就卷,一旦被揉乱以后眼睛被盖住就什么都看不清了,但他很少紧张到这种程度。但是听到柳莲二的声音的瞬间,他就觉得心里一跳,像是波子汽水被打开以后涌现出了无数细微又不断在跳跃的小小气泡。

 

“你是这里的学生吧?已经到了放学的时间了,还不回家吗?”那声音很清淡,但语气听起来又有种轻描淡写的温和的从容。即使脸上没有笑容,也比笑着更让人觉得亲切。

 

“啊好。”

 

起身要走的时候,他又被叫住了:“请稍等。”对他说话也好客气哦,切原赤也眨了两下眼睛,企图弄明白对方的真实身份,不会是老师吧?说起来尽管气质持重,但过分平和轻松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老师,难道是某个特别高的学长吗?然后又听到那个声音说,“外套是我的。”

 

他回头,这才想到身上披的外套,然后看到朝他伸出来的手,一截细瘦的手腕,修长的手指,结着薄茧,阳光下泛着淡淡的一层光泽,他忽然想到好久以前看过的奇幻的设定,比如挑破了茧就会有半透明的蝴蝶飞出来。他把外套还回去的时候,脸上开始一阵阵的发烫,他觉得自己的皮肤好像成为某种正在融化的奶油。他这个时候才想到应该说谢谢,却又局促得无法言明。声带在摩擦,想说的话都是粉末跟碎片,他不擅长拼凑,只是在柳莲二伸过来的瞬间,被某种害怕错过的慌乱推动,才吐出一句囫囵的谢谢。

 

“那个,我是切原赤也。谢谢你的外套——如果你明天有空的话,我请你喝饮料吧。”午后的阳光灿烂,云浸没在光线里,像是静止在天空的一团烟花。那种再不说什么就要错过了的紧迫感拉扯着他的心脏,然后他看到在那些朦胧的光线里,柳莲二回头,他的嘴角有些微的下垂的弧度,像是有一点起皱的花瓣,但勾起来的瞬间,所有的那些枝叶繁密又庞杂的隐秘情绪也成了绽放的柔软花朵。

 

也许是回忆添加的滤镜,又或者实际上也差不多就是这么一回事,因为柳莲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切原赤也想,他就是那样的,一个隽秀的,本来应该很工整但是却没有被写完所以被迫残缺的谜语,一团雪雪白的迷雾,置身其中就没有办法看清楚前后左右了。你连出口和入口都找不到的时候,还能怎么样呢?

 

所以即使后来知道了他是专门教高二的英文老师,重金礼聘那种,切原赤也依然没有生出更多的慌乱。这是当然的事情,柳莲二本身已经让他觉得很棘手。其余的一切相形之下根本就不值一提。第二天的午休他们依然在闲置下来的音乐教室见面,他带了百香果双响炮请柳莲二,并且小心翼翼地问:“加珍珠的可以吗?”他自己觉得问得还挺妙的,虽然本来是想问一些更具体的事情的。那个时候他已经听说了高二的新老师,正好教的是丸井文太那一班,他很轻易地在学生食堂听到这个名字,才报道一天,就已经有了些名气,大概是重点高中好好学习的氛围在压抑之下总会有些暗涌,但柳莲二不像这些,他是平流雾,是季风云,切原赤也听着那些琐碎的话,完全忘记了自己地理的成绩只是低空飞行的事实。

 

然后下午第二节地理课他就因为回答不出来什么亚热带气候的特征之类的他都搞不明白的问题被叫去走廊上罚站了。他就靠在那里,因为很无聊,所以在模拟咬珍珠,很糯,又有点滑,然后他的脚也开始滑,他看一眼玻璃窗,隐隐约约露出来老师在讲台前挥斥方遒的样子——很无聊,然后从一大片雾气里又浮现起柳莲二的眼睛,夹杂在一大团的季风云里的,自转的恒星一样不会被任何东西打扰和阻止的眼睛。

 

切原赤也的联想被一阵铃声中断。

 

他低头去看,原来是电子邮件,是他最近刚刚去应聘的咖啡店给了他回音,通知他下个礼拜就可以入职。那是一间咖啡店。毕竟网球中心他一周只需要上三天的课程,剩下四天不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就真的很可惜——好吧,生活压力很大嘛——真的很大嘛。切原赤也抱着这样的想法在路过领袖广场的时候看到招聘启事,一家名叫噗噗跳的咖啡屋,心脏的拟声词。

 

这家咖啡屋招聘的是书店那部分的店员。因为基本上很少真的有人会买书,而不是选择在咖啡店消费就可以看书的方法,所以对店员的要求是能耐得住寂寞。然后就是——要求对他们书店的随意一本书交一份读后感。切原赤也发誓,假如他不是在那里看到了他高中时候就藏在枕头底下夜里偷偷在被窝偷看的那本热血漫画,他是绝对不会答应这个要求的,因为也太无聊了吧——

 

但最终他尝试性地写了,并且得到了一封替他改了所有的错别字,并且通知他可以去上班的邮件。当然,在入职以后的不知道第七天还是第八天,切原赤也才知道他得到了这个工作机会并不是因为他写的多么情真意切,感动了身为老板的两位,而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写了读后感交上来的人。

 

002

 

“就是说,”忍足侑士用奶油在咖啡上画蝴蝶,给了这么一个评语,“你挺好骗的。”切原赤也气得不行,抱着手机窝在自己工位上打游戏,打着打着就不气了,因为他打游戏忍足侑士和另一个不二周助也不在意,他就觉得行吧,可能我好骗,但你们也是很好糊弄呀——他就又不放心上了。他好像一向是个挺没有心事的人,说没心没肺又不对,可能只是视角的问题,他这样想,很多事都不能在他心里留下痕迹,好像一切都会过去,就算受了伤,伤口也会很快痊愈,然后他就会无畏地再往前冲,冲向下一堵南墙。

 

好像这么多年,他还没有愈合的伤口就只剩下那么一道。所以他才会总是三不五时地想起,其实也不算是耿耿于怀,他和这种遗憾相处得很好,像一个熟稔亲切的老朋友,一如他最终接受了自己自来卷的头发,是一种令人愉快的接纳。还会痛就是没有痊愈,没有痊愈就是一种保留。但是,他会想起来,是因为忍足侑士说的好骗,又让他想起有些久远的一件事。

 

他的确是——直到初中的时候,他依然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圣诞老人,并且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在了心愿墙上,假如那面墙还没有拆掉的话,到现在立海大初中部的同学都依然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切原赤也那时天真的宏愿。他有时候看到咖啡屋里写着心愿的便利贴,大部分人都并不署名,他就觉得自己署名这件事傻透了。但相信圣诞老人并不算他好骗的部分,因为他到初中都觉得姐姐告诉他世界上没有圣诞老人是在骗他,这个逻辑挺绕的,但无论如何,他自己一意孤行执拗地做出选择去相信世界上本来不存在的事物这件事本身并不算是受到欺骗的结果。他说的他很好骗,指的是,当时柳莲二曾经答应过他的圣诞节的见面,结果这么多年了,依然遥遥无期——

 

但是他有给自己寄明信片,这就很难办。此人不知道游荡在哪个国家境内,说不定真的成了一朵季风云被风吹得东摇西晃,无论如何他当初答应自己的却直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没有人拿着书来买单的午后,看着一个个客人拎着从书架取下来的书到咖啡屋去买单,切原赤也也开启了人类观察的小窗口,这个也是他和忍足侑士学的,这个女孩子挺可爱的,头发上扎了粉红丝带的蝴蝶结,整个人也像粉红的闪电,那个人纹身挺酷的,应该是在楼上纹的,看起来像是一大片羽毛,横躺在手臂,又像一只船,好看,还有这个,这个穿lo裙诶,可爱可爱好可爱——这个面包是另一家奶茶店的,草莓口味,我不太喜欢……

 

看得多了就开始昏昏欲睡,夏日午后的阵雨是最好的白噪音,但切原赤也不敢睡,他以前为了能考上立海大曾经非常用功,锻炼出一个绝技就是能够快速地让精神陷入睡眠状态,但其实他还没有睡着,这个别人不信,他觉得自己这点比丸井文太那个到哪儿都睡得着的男朋友强得多,然而问题恰恰出在这里,人家是到哪里都想睡,但也是到哪里想睡了都会有人给递枕头。他不行,所以他很难过。

 

就这样小憩了大概十分钟,他听到门叮咚一声开了,然后是书店的门被推开。他一下一下小鸡啄米一样地点着头,视线里朝柜台外看过去,率先见到的是一件蓝色的衬衫的一角,很柔软的质地,又很挺括,然后是手臂,稍微折起来,手上拿着个钥匙圈,半透明的,点缀着干花花瓣的,很常见的款式,好像是紫色的——这些都是非常机械的,以一种闪光点的形式陈列在他的眼前的,事实上他的心在飞速地后退,退回上一个,再上一个,再上一个的夏天的记忆里。

 

然后他的视线很机械地看到那两条笔直的长腿朝柜台移动过来,他忽然屏住呼吸,像是要沉溺进深海里,那个身影却径自向着角落里的书柜走去——那里是唱片跟影碟的所在。买唱片的人还算有一些,影碟这里有租借的服务,但人都很少。切原赤也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波子汽水被剧烈摇晃以后迫不及待的气泡,沉在汽水里的随时等待跃上岸的鱼。收银的柜台有点高,他低头,是看不太到客人的脸的。但将影碟递过来的那只手未免有些过分熟悉,在阳光下还能清晰地看到那一层很薄的茧——挑破了的话会有半透明的闪光的蝴蝶飞出来吗?

 

他还是没抬头,也不确定那个人有没有看清楚自己,但心跳得太快,暴露了期待,我期待那就是我输了,兴奋之中夹杂着沮丧,后来切原赤也花了好多年才搞清楚,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胜负欲,很在乎输赢的人,他全力以赴想要得到胜利的所有一切都只是因为他喜欢而已。但是对着自己真正喜欢的事物,在竞技场以外,他又不知道有什么客观的标准能够衡量他到底是输是赢呢——

 

切原赤也接过影碟,是《东京爱情故事》,这个版本的海报上赤名莉香笑得好烂漫。切原赤也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也拉开了一个弧度,像是被打开的黄桃罐头。笑的时候心好像也有了一道豁口,情绪都变得好轻盈,他为此能同样轻盈地抬头看向柜台外的人。蓝衬衫,穿一件很薄的白色外套,刘海比以前更短了,很平整,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变化,大部分时候都是眯着眼睛的习惯也没有更改。一打眼切原赤也被某种温热的错觉包裹住,分辨不清今夕是何年。嗅觉也许是比其他的触觉要更敏锐一些,他脸上的笑容依然被保留,延迟,也没有动作,眼睛都眨不了一下,但鼻端却窜起一点熟悉的味道,是水的味道,水边会开花的植物的气味,柔顺剂,雪,还有一点点酒精和烟草的味道。这些一起朝着他涌上来,要把他裹挟。他感到自己被打湿了。褶皱从心上泛起,很快就落满了积水,快要形成河流。

 

他跟柳莲二对视,在此以前只是一种轻盈的一时冲动,对望以后就成了某种微妙的被挟持以后的静止。空气仍然在流动,但有什么却停顿了下来。游戏开始的按钮以前漫长的loading键。

 

“赤也,”他看到那有些苍白意味的淡色薄唇翕动,他像是看到了一条坠落而下的星星汇成的河流,“今天有带伞吗?”

 

 

蹲在地上卷游戏券的时候,切原赤也觉得自己好像一枚在等待被打开的扭蛋。他稍微走了一下神,站起来的时候脑袋撞上了机器,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来临,尖角的部分已经有一只手在牢牢包裹住了。水,开花的植物,柔顺剂和雪的味道,切原赤也明明没有觉得疼痛,却被一种闪着光的晕眩击中,如果这是漫画,一定会是眼冒金星的具象化。尽管某个维度上思绪好像漫游出去了好多,在现实里其实也才几秒钟,他转身,捉住了柳莲二向他伸来的手,很顺利地就站起了身。

 

“这么多,柳前辈真的超厉害,应该可以换最好的礼品了吧——”闪光的游戏机是粉红色的,改良版的老虎机,刚才推杆的人是柳莲二,没想到竟然真的能赢这么多。看切原赤也站定,他缩回了手,脸上浮现的笑容里难得多出了一种施施然的味道:“今天的运气好像的确不错。”

 

切原赤也稍稍抬头,他的身高经过了这几年,其实还是长高了不少,但是柳莲二依然比他高出不少,仰望的视角好像还是和以前差不多。“虽然但是,我也没想到柳前辈会不带伞诶。最近都是雨季啊,而且柳前辈有每天看晨间新闻的习惯吧?没有留意到天气预报吗?”

 

“赤也最近有进步哦,知道带伞了。”

 

——对啊,我也已经是出社会工作的人了好吧,不然呢?切原赤也在心里无声地给出反问,但因为含有吐槽的意味,出于一种长久以来的害怕冒犯的习惯,他还是没说出来。但是,太讨厌了,他在心里想,总是被当作小孩子的感觉也太讨厌了。那种熟稔的亲切的,因为并没有把双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从而倾斜的一点点偏爱并不会让人觉得好过。

 

那个时候他为了打破这种被当作小孩子凝视的定局曾经做过很多,然后就越做越错。现在是真的成熟了,看到了分隔在不同界面的那条线以后,就因为太过清晰而不会尝试打破。顺着走就好了吧。他们排队在电玩城的柜台等候兑换礼物,期间简单地交流了一下目前的近况。“所以在咖啡馆工作只是你的兼职啊。”

 

“对啊,我就是放不下网球嘛。无论如何都想要做和网球有关的工作。”

 

“原来如此。”柳莲二轻轻点头,他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是赤也的作风呢。喜欢的东西就会一直坚持下去,想要的话就会用尽全力去争取。”

 

“也还是退而求其次了啊。”切原赤也想到久远以前的梦想,它们依然闪闪发光,也没有被尘封,是和他能和平共处的好朋友,是以遗憾得也很坦荡,“也有没办法退而求其次又不能保留的。总有一些努力也无法做到的事情嘛。”

 

电玩城的灯光是闪烁的蓝紫色,笼在柳莲二的脸上,他脸上那种沉静的表情看来格外有说服力:“那就是缘分不够了。”他轻描淡写,“命里有时终须有。”

 

下一秒钟,迎面就有只粉红色的兔子砸进了怀里,毛茸茸的长耳朵差点就盖住了他的脸,视线也被一团粉红烟雾迷离地覆盖。蓝紫的光线像是绚烂的烟花,切原碧绿的瞳色因为笑意而泛起了涟漪,像是一面温柔湖水:“这个送给你,柳前辈——”

 

柳莲二低头,刚好对上粉红兔子上褐色玻璃的大眼睛,他刚要说什么,就听到切原赤也笑着说:“命里有时终须有,这就是缘分呀。”他微微一怔,对上那面温柔湖水,但在对视的下一秒,湖水立刻就成了喷泉,一种鲜活明媚的源泉。

 

“这就算是久别重逢的见面礼了?”

 

“说起来,这几年你都在做什么?返校日回学校也没有见到你,问了别的老师才知道你已经离职了。真的是——”

 

高中以后,切原赤也考虑到自己的学习成绩,外加就业的方向的选择,并没有选择继续在立海升学,他到现在还记得毕业典礼那天在天台看的焰火,还有那一年的圣诞节,他一个人形单影只地在摩天轮下的等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一千多个日夜,切原赤也脸上露出一个有点追忆意味的笑容。

 

“我在你毕业以后没多久就辞职了。休息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去了很多地方旅行。这次是因为新的工作才决定回到东京的。”柳莲二怀里抱着那只大兔子,他租借的影碟被切原赤也拿在手里,他们两个人并排着走出电玩城,切原赤也手里还攥着没用完的游戏币,粉红色的,闪着光半透明的游戏币:“没有用完诶……”

 

“下次还可以来。”

 

大概是毛茸茸的生物容易让人失去戒心,而粉红色又实在可爱,切原赤也才会后知后觉追上了这句话里或许只是他过度解读的那点暗示,他歪了歪头,问出的却是无关的一句话:“你想吃什么?神仙炉,或者寿喜锅?”

 

上到扶手电梯,柳莲二站在切原赤也的后面,这是个有点老派的习惯,现在早就已经不提倡左行右立,但柳莲二还是这样的习惯。站在切原赤也的身后的时候,很难不注意到他的黑卷发,毛茸茸又很蓬松。发型是切原赤也的死穴,他自己其实很喜欢,但因为不喜欢吃海带,所以对被叫海带头这点还是会有点抵触。而且也不喜欢被摸头发,因为大部分人的心态都挺猎奇,带一点他很不喜欢的戏谑。那个时候只有柳莲二摸他的头发不会得到他的炸毛还击,因为——“因为柳前辈是很温柔的人嘛。”

 

“就当是久违的谢师宴,让我来请客吧。”

 

最后还是选择了吃烤肉,只稍微排了一会儿队就进去,两个人找了角落的位置,以秋千代替椅子的座位。这又让切原赤也想到以前的一件小事——是他跟柳莲二第一次在校外见面。在学校附近的奶茶店。那是他以前跟丸井文太常去的地方。

 

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电子屏幕上的菜单,在不同部位的雪花牛肉之间犹豫,脑子里还在回想那次见面。他忽然发现回忆对他来说是一个又一个散漫的光点,彼此跳跃着互不关联,他就像那种跳跃着摘星星的游戏里被操纵的小人,跳着跳着头顶能够到哪颗星星就是哪颗星星。有关于柳莲二的回忆,都是一闪一闪的星星,汇聚成一条发光的耀眼河流。

 

他和柳莲二第一次在校外见面的时候,他坐在奶茶店靠窗的位置,那是一个很大的秋千一样的吊椅。丸井文太给他发短信,说冰帝临时取消了一个网球部的会议,所以他有时间和芥川慈郎见面了,还要看电影,因为本来就是找他来填时间的,他当然也就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只不过敲诈了丸井文太三天的午饭而已。结果下了雨,索性他就要了一杯热奶茶坐在店里慢慢享用。然后就遇到了柳莲二——他看到自己,也像是很意外的样子,但还是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赤也?”他那时候称呼自己的名字,应该是出于老师和长辈的慈爱,但是,赤也却没办法叫他老师。像是心腔被震动,飘飘然的,带着一股热流蔓延而过,他看到柳莲二的时候总是被一种滚烫的焦躁覆盖,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好轻,好像随时都会飞出自己的身躯。那种不愿意被当作小孩子的执拗又开始蠢蠢欲动,他按捺住,被一种出乎意料的冷静驱使:“现在也不是在学校,而且,你也不是我的任课老师,我可以不用叫老师吧?”

 

柳莲二把视线转向他,总是习惯性眯着的眼睛难得睁大了些,尽管仍然平静,但当他说话的时候,切原赤也一下觉得冷冻的月亮跌进了波子汽水的瓶子里,一种快要融解又新鲜的温柔。他很认真地想了想,低声道:“我也是立海大毕业的。你叫我前辈好了。”

 

“啊,好——柳……”这个称呼叫出来的时候,因为紧张的缘故,切原赤也感觉到自己有点卡壳,无意识地让几个不完整的音节重复,“柳前辈。”叫出来的时候,他的一颗心跟着轻盈地沉到了湖底,又再浮出水面。点了单以后的柳莲二把菜单合上放到了一边,忽然想到什么,又道:“但我还是可以叫你赤也吧?或者,你更习惯被叫切原同学?”

 

切原赤也的班主任就是这样称呼他的。所以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没有办法,这种微妙的抵触让他迅速答应下来:“就叫我赤也好了。柳前辈这样称呼的话,没有关系的。”说完了以后,无端心里一跳,失重感让他手也跟着抖了一下,但他的紧张似乎并没有引起柳莲二的注意,对方只是静静地看着布满水珠的玻璃窗。

 

虽然已经过去很久,记忆已经有许多模糊的地方,就像当时蒙着水雾气的玻璃窗一样,但柳莲二那时清秀的侧脸在他的心中却镌刻得清晰又深刻,一个隽永的谜语。然而当时的他只是被充斥于心的陌生的局促不安推动着,不得不排遣的紧张驱使他轻轻晃动起身体,连带着整座秋千都跟着摇晃。同一个座位的柳莲二也跟着摇晃起来——

 

“感觉这样晃,就好像自己是在被按了按钮的水晶球里一样,对不对?”

 

 

——

 

“怎么样,选好了吗?”

 

听到声音,切原赤也才如梦初醒,点下了雪花牛小排的选项,然后双手把手里的机器递了过去:“我选好了。柳前辈你看怎么样。”

 

柳莲二点点头以后接了过来,翻了几下以后,很快又点了两三样的肉,又加了汤和海鲜饼,然后直接按铃叫来了服务员。

 

“没想到赤也竟然还会记得我喜欢吃什么。”

 

切原赤也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个,”他的声音有只自己能感受到的极其轻微的颤抖,“因为托柳前辈的福,以前也蹭过你不少顿饭了。”

 

“怎么这么说,那时候在网球部你帮了我很多忙,我谢谢你是应该的事啊。”看到切原赤也又开始晃动身体荡秋千,柳莲二的嘴角也跟着扬起了一点柔软的笑意,随后他把嘴角抿起,将视线挪到手边的瓷瓶里插着的香槟玫瑰上。

 

“……也没有啦。应该是我多谢你才对。”切原赤也的脚在地上一点一点,难得开始斟酌自己的措辞,“明信片,我都有收到哦。我很喜欢。”

 

“你说那个啊。我之前也说了,因为去了很多地方,所以想着到一个地方就给你送一张明信片这样。因为我也实在想不到应该送什么给你了。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你能喜欢就太好了。”

 

“还有圣诞节的……”切原赤也刚要说什么,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发出一声提示音。在柳莲二被惊动的眼神里他只有暂且把自己本来想要说的话咽了下去,拿起了手机。发现是丸井文太发来的语音,他也没多想就点开了,丸井文太在的地方闹哄哄的,说话的内容也因为嘈杂而听不清楚,这个时候切原才想到自己应该拿耳机。但他的耳机在书屋他工作台的抽屉里——都已经请了半天的假了——现在再回去拿也不合理吧,然后一副耳机被扔到了他的面前,他没来得及多想,直接把耳机插上戴好,然后重播了语音,才听到丸井文太说——

 

“救命!慈郎告诉我最近你的柳前辈回东京了!现在就在他学长迹部家的公司工作你知道吗知道吗知道吗?”倒是也难得见丸井文太那么激动,切原赤也轻轻挑了挑眉,说不上来自己心里的感受,有点好笑,但那种发抖的感觉又更强烈了,他偷偷摸摸看一眼柳莲二,想说什么,结果隐没在唇齿间,只溢出一点音节又咽了下去,好像是苦涩的烟草跟泡沫。他转而打字:“我知道,我说我现在在跟他吃饭,你信么?”

 

丸井文太:???

 

丸井文太:可是,慈郎跟我说,他才刚回国,今天刚从神奈川到东京诶。

 

丸井文太:他怎么知道你在哪儿上班的?

 

丸井文太:哦对,他有关注我的社交帐号,大概也通过我关注到你了吧?反正你什么都往社交帐号上写——

 

这时服务员过来上菜,切原赤也想要避开,手一抬起来就差点撞翻了一边的柠檬水。他手忙脚乱找纸,结果手机屏幕上都溅到了水,直到柳莲二把纸巾递给他——“慢慢来。不要急。”柳莲二还是以前和他说话,安抚他的时候常用的那种镇静剂一样平缓温和的语调,镇静剂一样,切原赤也感到某种刺痛,像是上一个夏天的余震,原本蛰伏在他的身体里,而后被一阵细细的风吹开,化作锋利的刀刃快要把他的身体都劈成两半,刺痛被无限地扩大成为一种不断回荡的剧痛,穿过了他的身体以后,又再回过头,沉重地从背后撞击着自己。

 

“原来你今天刚到东京啊。”

 

“嗯,正好就住这附近的酒店,所以过来逛逛。在酒店也很无聊,有影碟机,所以就想租部片子看看。”柳莲二把肉平整铺在烤炉上,他动作熟练,挽起的袖子露出一截光洁的手臂,他的手腕好细,并不算嶙峋,却总带着点易碎感。阳光星星点点落在他手臂上,跳跃的圆舞曲——

 

“怎么住酒店啊?就一直住酒店吗?”

 

烤肉很快传来劈里啪啦的细微声响,柳莲二垂着眼帘观察,长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是水中花的涟漪:“也不是。住的地方还没弄好,得先住几天酒店。”

 

“哦。”切原赤也摩擦着嘴唇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单调的应声词。他确定自己想说些什么,但没发出声音以前,就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了。他以前总是懊恼言多必失,交浅言深之类的,但现在总觉得,说出来,至少在某个维度上存在了,才是真实的,而不像现在,他好像只是伸出手去捕捉虚空的幻影,一种怅然若失的苍白。

 

他们陷入短暂的沉默,切原赤也一口柠檬水分五次喝下去。

 

“对了,你跟丸井同学怎么样?”

 

切原赤也抬眼睛看他,一口没咽下的柠檬水差点把自己呛住。

 

“刚才给你发信息的是他吧。”柳莲二把刚烤好的五花肉夹到他的碗里,还是和以前一样的习惯,出去吃饭,如果是吃火锅或者烧烤之类,最先熟的食物都是给他的。

 

大概还是对小朋友那一套,切原赤也想到自己有时候会偷偷溜出去看他给他们班的学生上课,也有的时候他借口替丸井文太这个课代表帮忙送作业过去,就能在办公室看到柳莲二批改作业,吃水果,辅导学生写作业——再后来他也成为了那些补习的学生中的一员。人家是柳莲二的学生,他不是,虽然严格意义上说,柳莲二也是他的老师。但他毕竟不是直系的学生,啊,直系旁系这种总是和亲疏内外挂钩的感觉也太不好了——他晃了晃脑袋,有的时候凭着这股气他会很沉默,故意不跟柳莲二讲话,柳莲二主动和他讲话,他也只会回答只言片语,更多的话隐形在唇齿间。他有时候会因此而格外乖巧,很认真地写题目,填空,争取一个还算可观的正确率。也有的时候写着写着烦了,就直接不写了只会不停转笔。切原赤也当时不会承认,或许也没有意识到,是后来回望的时候才发现的,柳莲二总能在他的情绪表现出这样明显又不明显的低落的时候,塞给他一罐饮料,一盒水果,或者是糖。还是哄小孩子,但他对别的小孩儿又不这样。真对上了他的眼神,又总憋不住要笑了。

 

现在也是一样,慢慢悠悠夹一块五花肉进嘴里,牙齿都快咬到舌头了才想起来回答问题,本能扯开的笑容像个苦涩的缺口,漫出来的都是海里沉积的盐。

 

“他挺好啊。我来了东京以后,他也在东京,就都常有联系,本来也没有断过。……”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具体的,想了想,说,“他现在还恋爱得很开心呢。就跟以前冰帝那个……以前每个礼拜都来网球社看他的那个,那个芥川慈郎。”

 

柳莲二稍微侧了侧脑袋,看起来是在思考,其实是有点敷衍的姿态,切原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知道,是太熟悉了吗?那个时候的确算是互动很多,但严格来说他那时候只是记得,如数家珍,但没有理解,为什么会这样呢,他不知道,他只记得类似的敷衍出现的时候,好像是他们上次提起丸井文太这个名字的时候。

 

而想到上次的情形,他忽然觉得不吐不快。

 

他说。

 

“说起来,那年圣诞节,说了要见面的,你也没有做到。”

 

那边柳莲二收回目光,把烤得微微泛黄的鸡翅翻一个面,手肘撑住脸,有点懒倦,阳光落在他侧脸,是一点清丽的蝴蝶的影子。切原赤也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有种感觉。

 

柳莲二是很好,比他好,他现在是这样觉得,以后也会一直是这样的。但这种好,却并没有到足够让他望尘莫及的地步。他性格沉稳,但其实有跳脱的一面,并不完全是表面看来那么平静又深沉,八方不动的湖水,比他大个五岁,其实从那个时候到现在都是清醒又天真的底色。切原赤也还想到一些别的,比如他当时年纪轻轻就被立海大破格录取做了英文老师,是真的被寄予厚望,一路跳级,履历上鲜花着锦,那时候他好厉害,多天才的一个人,可是其实柳莲二这个人本身并没有让他觉得‘厉害’,内里根本缺乏攻击性,容易感情用事,受了刺激就比自己更糊涂,偏偏骨子里韧性太充足,宁折不弯,于是所有人都以为他能承受得更多一些。

 

想了这么多,他忽然就觉得不怕了。是好,但没有好到完全成为另外一个维度,虽然能否承受似乎从来也不在他对感情的考量范围以内——但正因为,其实也没有那么遥不可及的好,教他生出了几分怅惘的怜爱。所以驱使着他又多说了一句,他问:“你为什么不来见面?”

 

“那个时候——我在考虑一些问题,工作上又有了调动。再后来,我父亲生了一场大病,很多事情,导致我分身乏术,没有办法把问题想清楚。”

 

柳莲二答得例行公事,但对上切原赤也放久了的舒芙蕾般塌陷的表情,忽然话锋一转。

 

“但现在,我走过了很多地方,很多问题不用去想,也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我想来问你要回我的情书。”

 

003

 

虽然不能打职网,但切原赤也依然没有放弃对网球的热爱。结果在网球社的办公室就遇到了柳莲二——才知道原来他中学的时候也是打网球的,现在学校网球社缺一个懂行的干事,就由他来担任。那天柳莲二坐靠窗的位置,依然是很平静的样子,但见到他,眼睛却亮了亮。

 

后来才知道,这整个网球社,除了他和丸井文太,其他人柳莲二都不太熟。其实丸井文太才是他名正言顺的学生,但他指尖在切原赤也的面前轻轻一抖,又带来蝴蝶的幻影,差遣切原赤也差遣得很欢快。高中部来的大部分其实是新人,基础的课程熟练的人都不用上,丸井文太被学弟们包围教导挥拍的技巧,切原赤也就还是偷懒,挨到长椅上柳莲二的旁边坐下。

 

“你没事吧?”柳莲二转过脸看他,说的却不是阻止他偷懒之类的话,零星阳光透过叶片的缝隙映得轮廓都有些微的虚无。切原赤也下意识地摇头,下一秒却发现柳莲二连眉毛都皱了起来。像是一朵被雨水打湿的花,被揉皱了的玻璃纸,“我是说,你之前打网球留下的后遗症——”

 

切原赤也愣了一下,随后拧着眉毛笑了,笑得也像是开始跌落花枝的花瓣,被揉成了一团的玻璃纸。他说:“柳前辈,你看过我打网球啊?”他以为这会是很难以启齿的,不知道为什么,说出来的时候却觉得好轻松。他一条腿斜斜横了出去,整个人像是一滩快被晒化了的糖浆——“你不会看过我比赛吧?”

 

“是啊。”

 

柳莲二答得甚至有几分轻快,他看着切原赤也,笑起来,眼睛里渗出温暖的蜜糖:“那个时候我还没来立海教书呢。只是很喜欢网球,加上我姐姐的朋友有个表弟也在比赛。所以才会去看的——然后就发现中学生的水平原来也很不错呢。”

 

“我可不只是不错而已吧。”上一秒话说得好嚣张,几乎可以具象化的桀骜不驯,但很快又转化成一脸的淡然。谈到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的同时,除了激动以外,还有一种深刻的与恐惧同源的慌乱,总教他想要逃离,他又总是越挫越勇,不肯放弃的人,于是每次都和想要逃跑的冲动拥抱在了一起。

 

本来是应该敷衍的,毕竟这实实在在算是个伤口,不能实现的梦想如同隐患,蛰伏在他的身体里,生命里,是世界随机分摊给每个人的不等份的痛苦。但那个时候他看着柳莲二,对方的笑意温暖,全然是一片包容与坦荡。他忽然感到风声连绵,带来花朵蠢蠢欲动的,有关于春天的消息。他抬头,这时候确然是夏秋之交,难得太阳那么不热烈,像是被罩在了毛玻璃做成的罩子里。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打一辈子网球。就算——就算为此付出任何的代价我都不会停下的。”他说这些的时候,想到的全然不是有关于胜利和竞争的事情,那些荣耀都好虚幻,“是网球选择了我。”他很确定。

 

他猜柳莲二也见过他比赛时候恶魔化的样子,到底仍然觉得羞愧,掺杂着一种露怯了的脆弱又浓稠的不安,他以前不会这样,但在那双眼睛面前,他只觉得一颗心安定下来之余,却又有什么轻飘飘地从心脏里飞出来。

 

“错误是可以被修正的。但我不会逃避——我真正想要做的,想要得到的,我……”切原赤也有点迟疑,声音还没发出来就已经被切碎了,“我真正喜欢的。我都不会逃避。”

 

柳莲二手里抱着一本笔记本,上面印着淡黄色的棠棣花瓣,他下巴枕着,眉眼纤细而秀丽,看着清清淡淡的,好温柔又不会留下痕迹。后来过了很久,切原赤也还是有这样的习惯,抬头去看青空,像是要找昨日被风吹散的云翳一样去找柳莲二的眼睛。

 

“那很好,赤也。生命总会有缺口,慢慢你就会感受得更多了,但是,”柳莲二说话的语速挺慢,平稳,每个字眼都清晰,又带着一点迷离雾气,“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放弃。只要是你喜欢的,觉得开心的事情,都尽可能地去做。我都会支持你的。”

 

柳莲二伸出手,替切原赤也把肩膀上起了褶皱的布料抚平,动作轻柔,像是能冒出一个又一个闪光的气泡:“但抗争是很辛苦的事情。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成为自由又快乐的人。赤也,也许那些缺口,走到另一个境遇里的时候,也会成为你的出口。”柳莲二笑一下,“不知道为什么,看你打球的时候,想的倒都是比赛以外的事情。就总是希望你好。也没想到现在会这样认识你。”

 

切原赤也低头看自己的膝盖。惺惺相惜是一种很难得的感情,尤其他一向大开大合,粗神经,而柳莲二又多么纤细,玻璃气泡,春天的,有花朵在盛开的泉水,秋天的,支离的海棠花瓣。他们两个人之间怎么会有这样的共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总觉得有一种无形的联系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即使那是一种蛰伏在厚重雪堆之下的被层层冰封般的痛苦,他也很珍惜。

 

于是,他靠过去,轻轻撞了一下柳莲二的肩膀,手背也跟着轻轻擦过柳莲二的手背,他说:“真的吗?你说的,我想做什么你都支持我。”

 

柳莲二对他点了点头,那时切原赤也尚且对自己抱有的感情一知半解,却觉得一种温热的颤动从指尖一直蔓延到了手腕,最后淌向四肢百骸,雪花纷纷扬扬绽放在春风里。他忽然抓住柳莲二的手,对方脸上流露出的温和的钝在这个动作里像是被击碎了,但又很快再拼凑出了不同的形状——

 

“柳前辈,谢谢你。”

 

——我希望,以后都可以留在你的身边,希望在你身边,可以正大光明牵你的手。他看到柳莲二腕上浮现的青筋,看到他纵横的掌纹,就像一颗心跳进了捕梦网,被过滤了所有的噩梦,只留下纯粹的,一片流淌着的温柔。

 

 

从那个时候开始,切原赤也开始了他堪称漫长的暗恋生涯。其实也很单纯,在网球社活动的时候做好柳莲二的小助手,蹭课和柳莲二的学生一起补课英文,上课不再睡觉,虽然还是经常摸鱼。午休的时候会偷偷翻墙出去买外卖,各种奶茶,小蛋糕之类的,当然,柳莲二口味清淡,给他的很多都没有那么甜。有几次被丸井文太发现,切原赤也说不过他就只有招供。

 

“哦哟,我说你为什么呢,明明是我们班的英语老师,你跟他走的比谁都近——”

 

“不过也能理解啦。他竟然会看过你打网球,还这么能理解你,是我我就感动了。”

 

那时候芥川慈郎已经和丸井文太认识,顺利从半吊子的偶像和粉丝的关系过渡成为朋友。表面看来丸井文太稳如泰山,占尽关系的上风,谁让他是被崇拜的对象,但其实切原赤也知道,他一天能提芥川慈郎五六回(当然这是包含了提到冰帝的次数)

 

“可是你这段时间提到他的次数也太多啦,一天都得有个十回了吧——”

 

“也没有吧?就比你提冰帝那个芥川君多个两三回吧?”他那个时候尚且可以用这样坦率的,以至于明明是说真话也像在狡辩的态度说话。可是在那封情书被截获的时候,却没有办法再拿出那样平整的,像是只对一个崇拜的前辈一样的态度。

 

那严格意义上说,其实不能算一封情书,他也没有写任何直白的表白的话,但胡言乱语,乱七八糟写了一通,最后装进粉红色的信封里,他贴了个蓝色的城堡的贴纸,贴了个深一色系的桃红色的星星,贴了个很明亮的橙色的花朵,像一盏灯。在这个过程里,他逐渐意识到他倾注其中的用心,使得这封信有了不同的意义。他原本并不是个擅长赋予意义的人,因此觉得自己浅薄,在这个时候忽然觉得许多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对更虚无的世界的感应冒出来,他止不住的心慌意乱,像是之前恶魔化的表现,全身的血管都在扩张,一种尖锐的刺痛,血液往脑袋冲,好像全世界都陷入了真空,空气无法流通的地方,连声音都不能传递,他却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

 

他原本打算等放学的时候,偷偷把这封信放进柳莲二的办公桌里的——结果没想到,情书却在送出去以前就被班主任发现——他就不应该在课上把情书拿出来,想再润色一些的。结果情书被没收,他被罚站了一节课,下课又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去说教。一开始还是老生常谈的那几句,颠来倒去说了好几遍以后,班主任就要打开那只信封——

 

他写了抬头的,柳前辈这个称呼说来还不算直接,但要是再顺着内容看下去的话就太明显了,从未有过的压迫感紧紧锁着他的心脏,于是当柳莲二进门的时候,他连人带着信封都差点摔进柳莲二的怀里。被扶着腰站好以后,也顾不上把超频的心跳调整回原本的速度,只顾着扑腾:“我的信!”

 

“怎么了。”柳莲二把信折叠好放进自己的口袋里,手轻轻揽住切原赤也的肩膀,拍了拍他的背,随后走过去,“高桥老师,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班主任余怒未消,又觉尴尬,道:“切原同学,在课上写情书。被没收了想抢回去。”说到这里,大概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扬起了嘴角,很讽刺似的,“也不知道写给谁的,那么见不得人。”

 

“我不是想抢回来,但这是我写的,我不想别人看到!”

 

“你早恋还有理了?到底是写给谁的,你老实交代——”

 

“是我自己写着玩儿的,人家又不知道。”

 

切原赤也跟班主任顶嘴成习惯了,但这次是站在柳莲二身后的位置,他总觉得和每次都不同,说出的每句话都更审慎,却又好像更有底气了。

 

“哼,你是读书读不下去了,但人家可不是,就要高考了,你不要给我耽误别的同学好好学习!”

 

这样的话切原赤也也听过不少啦,诸如此类还有他是个想要进军职网失败的半吊子,以前打网球的时候恶魔化也被多次的嘲讽为怪物,这样的情形他已经习惯了,这么一句贬低他的话对原本就没有继续在立海升学的打算,而是打算上个专科学校,他甚至已经手握知名网球教练的介绍信,只等大专毕业就能顺利入职,他自己并没有什么不满意——

 

“高桥老师,你不能这么说。赤也他对自己的人生是有规划的。虽然因为病痛的缘故他不能继续他梦想的职业网球的生涯,但并不是他自己的能力问题。作为一个老师不应该这样贬低自己的学生。”柳莲二向前了一步,切原赤也整个人都被他挡在了光的背面。在这个瞬间,切原赤也才意识到——原来背光会让自己觉得安全。

 

后来发生的事情犹如幻听,听进去了也很虚幻,像是从心到灵魂震荡的回音。上课铃声响起来,切原赤也被草草赶回去上课,柳莲二拿着教案和他一起,走廊上他把情书还给了切原赤也。

 

“等放学以后,就是自己的时间了。虽然我也希望你能不要受到干扰,但喜欢这种事本身并不会成为麻烦。赤也,”在楼梯口,阳光从窗外洒落,切原赤也抬头,忽然觉得视线里的柳莲二明明站在他的面前,却离他万分遥远,像是握在手中就会散的流沙,夏秋夜晚的萤火。他把情书从口袋里拿出来,递给切原赤也,笑了笑,“不管怎么样,我觉得,无论是谁收到你的心意,都会觉得很幸福的。不要怀疑自己。”

 

——

 

那一瞬间,仿佛天光大亮,雪后初霁,世界天旋地转,粉红色烟雾升起,被烟雾包围的柳莲二却好像遥远的星辰,被风吹得好远,摇摇欲坠。

 

心脏噗通噗通像是要从两百零六块骨骼背后蹦出来,却又在那一刻有什么凝固。不明白的时候可以凭着直觉本能勇敢地伸出手,天不怕地不怕,这一刻却好像在无形之中生出荆棘,牢牢扎进他的身体里,他在疼痛中酝酿花开,小心翼翼,等候绽放的时机。


直到这一刻才终于尘埃落定,他清清楚楚看到自己心里起飞的一百万只蝴蝶——他不需要去向外界寻觅答案,关于这是倾慕,喜欢,还是只是一种过分崇拜导致的依恋的错觉。


他在这一刻,避无可避地被巨大的喜欢击中,终于跌入了湍急的更汹涌的命运中。 

 

“柳前辈,谢谢你。”

 

他最后只是这样说。

 

004

 

临近毕业的最后一个假期里,立海的初中部做了一番整修。那一面原本作为特色的心愿墙就要被拆了。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切原赤也就找了个时间回去,想在最后的时候再看一眼。

 

“你又不跟我来,还要我回来的时候顺便替你拿外卖,你是不是脑子有问——”切原赤也冲手机那头吐槽,然后在回头的瞬间,把剩下的所有声音都吞了下去。他看到柳莲二,在傍晚暖色的光线下他蹲在地上,像一枚被打开了玻璃外壳的扭蛋,小猫跳上他的膝头,喵呜一声,毛茸茸的,像是一件闪着光的黑色毛衣。

 

“柳前辈。”

 

很快,蹲在他面前的就不仅仅是小猫了。

 

眼前的两双眼都是翡翠一样的绿,小猫的眼睛反而有种过度成熟后的空洞,切原赤也的眼睛却是天真的,春天的泉水。

 

“你来喂猫啊。但我记得教导主任说不允许喂猫,免得野猫总要过来,赖着不走。”切原赤也说是这么说,还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自己做下午茶的鸡肉肠打算喂猫。结果他撕了半天撕不开,小猫的下巴被柳莲二用手在挠,它还很舒服地蹭着。切原赤也看到那清润的眉眼漾开柔软的笑意,像是新月从地平线上升起,将天空映出一片淡淡的温柔的灰蓝色——

 

“我打不开。”切原赤也把手里的鸡肉肠扔到柳莲二的怀里,“帮我打开。”

 

“是啊,仁王君已经被教导主任警告过好几次了,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些小猫的确是很可怜。来都来了也不能真的看它们饿肚子嘛。”柳莲二对着小猫笑,声音也跟着轻飘飘地摇曳,渗出点甜腻的腔调,“对不对?小朋友很可怜的。”

 

“你们好像已经很熟了的样子。它有名字吗?”

 

“有啊,就叫小朋友——”笑意荡漾在他的眼尾,像是花瓣轻飘飘地在水里打旋,“因为它就很像一个小朋友啊。”被柳莲二注视的时候,心脏都像是要凝固了,停了半拍,继而又再更为剧烈地跳动起来,蓬勃得像是种子破土而出,花朵抽丝发芽地盛开。还不圆满的,颇显伶仃的花朵。

 

最后他是跟柳莲二一起去看的那道墙。心愿墙上写的都是些对未来人生的展望,抑或是具体的要求,追星族对偶像的祈愿,间或有些早恋的讯息,也是没有指名道姓的,只有切原赤也的愿望瞩目,他用彩色水笔写,写完又在自己的每个字上描了圆乎乎的边,好像一颗一颗闪烁的彩色星辰。

 

他写,希望能看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圣诞老人的证据。

 

“这个还是我初中的时候写的呢。现在墙都要拆了,我还没有见到证据。但是不管怎么样,”切原赤也笑着笑着又叹一口气,“圣诞老人不管是不是真实,一定有着这样的存在的吧。我是这样相信的。”

 

柳莲二拿出手机,对准切原赤也:“你站过去,我给你拍张照片吧。”他还没有走过去,柳莲二已经又催促他:“你笑一笑,笑得开心一点。”他不太会拍照,但是柳莲二温柔地凝望他,他就觉得心里那些正在生长的花朵要从喉咙里冒出来了,于是留下一个傻兮兮的,烂漫到几乎要挂不住的笑容,和一个倒过来的剪刀手。

 

“其实我一直有一个问题很好奇,想要问你。”

 

他们一起踏着夕阳的光影往回走,忽然听到柳莲二这样问他。就,一点也不像老师,是兄长,是前辈,是朋友,是……喜欢的人——

 

切原赤也停下了脚步,问:“什么啊?”

 

“那封情书,你是写给谁的?”

 

时间好像都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凝滞中一切都变得好粘,胶着的一团,浓稠的糖浆,他几乎无法呼吸。“我只是,有点好奇,”柳莲二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难得有些局促不安,“你如果介意的话,也可以不说的。”

 

切原赤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影子也在晃动,花草树木的影子也在摇曳。好像结了冰的月亮跳进了湖水中,他忽然说:“你猜猜看呢?”他攥紧了校服外套的一角,手指扣得好紧,“我可以给你一点线索。”他晃了晃脑袋,“是个男生哦。”

 

柳莲二好像并不意外。在他说话的时候,风又开始了流动。

 

“我猜猜看。是,丸井同学吗?”

 

——

 

“等到今年圣诞节的时候,我再揭晓答案吧。如果你到时候还想要知道的话。”

 

“好啊。”

 

005

 

圣诞节柳莲二并没有如约出现,他请了假,似乎是家里有事。只是在他替丸井文太拿英文作业的时候,发现了夹在丸井文太作业本里的一只纸飞机。

 

是他当初放飞的那只。

 

另一面上有一行清丽隽秀的字迹。他一眼认出那是柳莲二的字迹。他写得好认真,很长的一段,他写:“未经雕琢的天真,不假思索的温柔,赤也,从你身上感受到这些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成为你想要成为的任何人。我比相信任何的可能性都要相信。”

 

切原赤也顺利拿回了他的纸飞机,却度过了一次失落的圣诞节。

 

再后来,听说柳莲二被调去了新的校区,他继续走完他高中生涯的末端,第一年的返校日他回去探望老师,听说了关于柳莲二离职的消息。再后来,他又收到了没有署名的各样明信片,旋转木马,摩天轮,花花草草,船与落雪圣诞的麋鹿——

 

“我知道那封情书你不是写给丸井同学的。我一直都有在这么猜。”

 

大概是最近他熬夜打游戏,作息颠倒,等到要入睡的时候就被隔壁的装潢声吵得不能成眠,所以才会出现有这样的幻觉。

 

“我刚才问你,你和丸井同学怎么样的时候,你的眼神,太明显了。”

 

那只手甚至还在自如地翻炉上的烤肉,但清瘦的手腕却在发抖——那点细微的频率落在切原赤也的眼里,他也跟着笑起来。

 

“柳前辈——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喜欢我的吗?”

 

“什么?”

 

那只手把刚烤好的鸡翅送到他碟子里的时候,他趁机握了一下那把纤细的手腕,指尖轻轻戳了一下他皮肤之下略微凸起的青筋,跳动的蓬勃脉搏。

 

“那个时候,我说是个男生,让你猜猜看的时候,你太紧张啦。”

 

“但是,为什么是我呢?这几年,我也一直有在想这个问题。但是,想不到答案,就应该问老师,所以还是想要问问你。”

 

006

 

柳莲二从小到大都是一个按部就班生长起来的优等生。他的优秀程度或许超出太多人,但依然在理性能够到达的范畴之内,他总是去想怎么样能够把事情做好,如何实现最好的可能性,杜绝危险和伤害。他一直活在这样寂寞的安全里。

 

直到他遇到切原赤也,像是温室花朵的玻璃罩被彻底击碎,玻璃溅射成为满天星——他忽然觉得,一种新鲜的充满攻击性的生命力,彩虹般晃过他的面前,原来人也会被危险惊艳。那个时候,他所想的,也只是一种生命被拓宽的崭新的可能性而已。

 

但后来他真正认识了切原赤也。并不是球场上的那个他。但依然不是正确答案,甚至在主观的概率里,不好的可能性远比好的可能性高得多。但是和切原赤也在一起的时候,他停止了转动,放弃了计算,他开始愿意去接受不太好的可能性,而后,逐渐把关于可能性的一切都忘记了。

 

在真正停摆以后,他才发现,其实他一点也不喜欢按原来的规律来运转。记忆化作一个巨大的不断摇曳的漩涡,一切倒退回那天,阳光下少年刻意放大自己的桀骜,但眼神是认真又沉静的——“只要是真正喜欢的,我都不会逃避——”

 

而这一刻,他抱着粉红色的兔子回到那间咖啡屋,在满屋奶油砂糖和咖啡的香气里,他轻声道:“我也不会逃避的。”

 

——

 

“所以说原来这个打扰我睡觉的新邻居就是你啊?”

 

“你的混乱作息也应该好好调整啦——切原老师?”

 

Fin


这个师生竟然可以写得那么不师生。我果然是设定了又不如实执行设定——anyway,虽然迟到了,但是赤也,要开心。你一定会成为你想成为的任何人,我衷心相信。


标题改自落日飞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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