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忍迹】黑夜不再来

黑夜不再来

 

还是旧文重修。按照现在的心情改了。一撮冢不二日岳白谦 不打tag了。

 

赶在谦也生日的最后发了。谦也生日快乐,送一个和你相爱的喜来喜给你 婶婶祝你们百年好合(×

 

小景发色动画设定,忽然想写紫灰色。

 

标题来自陈医生的《黑夜不再来》但跟原曲关系不大。

 

更贴切的应该是这句歌词。

 

这一生不够十个星期 真可交给你

 

但我有余下半日 仍是爱着你

 

001

忍足回想起初见的时候,迹部的眼眸亮如星辰,笑起来像春天。隔着颇为遥远的距离,他只觉视线恍惚,无端飞花。

 

忍足当年刚来东京时,怀着一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感,偏生性格内敛又不喜欢被人看透心里想法,所以很容易给人造成一种故弄玄虚装神棍的即视感,正巧又撞上了眼高于顶,坦荡荡来,坦荡荡去,一切都明亮又热烈的迹部。

 

两人之间,不说火星撞地球,彼此之间有些格格不入的疏离,确实是理所当然的。原本在此以前,忍足对迹部这种性格的人,也应当是敬而远之的,毕竟他实在不擅长应付那种光芒万丈,又随时都想要发光发热的类型,说他看不惯迹部的骄傲,迹部也未必就懂得他的游离。

 

偏偏那次比赛是他输了,偏偏他在那次比赛里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热血沸腾的冲动,一贯游刃有余的冷静竟然被他自己主动放下了,那种全情投入的享受,在当时,已经是久违了,更别提隔着球网和他遥遥相对的迹部,尽管能够用敏锐的洞察力看透他,却又并非那种一腔热血上脑,就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完全冲动派。

 

忍足一下就觉得,这个人有点意思。

 

球赛结束后,他与迹部握手,两个人的手上都是汗——忍足最讨厌汗黏腻的触感,但那一刻突然有了种奇妙的感受——所谓的青春的感觉么?忍足心头刚浮出这个念头,就又自嘲起来。

 

不过,那确实也算是一个称得上浪漫的初遇。

 

迹部当时脸还带着点稚嫩的婴儿肥,软绵绵的,像个糯米团子樱花糕之类的,眼睛也还是圆圆的,接近于杏眼,亮晶晶的,闪闪发光,让忍足想到了那些童话电影里秘密花林深处的海,又像是公主的珠宝匣子里最华丽的那颗蓝宝石。那本来已经能够看到后来盛气凌人的雏形,但又掺杂了些孩童式的,纯真与欢喜。他唇角微扬,整张面孔都在烟霞里变得格外生动。

忍足当时就觉得世界天旋地转,满世界都是花瓣飘飞。

 

玫瑰色的人生,还有玫瑰色的你。

 

只不过,忍足当时只是有了点误入浪漫奇幻电影的错觉感慨,但当他意识到,他也是这部电影的另一位男主角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忍足跟迹部高中也是一起直升的冰帝,直到上大学时,迹部听从了家里的安排去国外留学,学成回国后自然就是继承家业,驰骋商场这样的轨迹,而忍足呢,他从第一次假扮医生的游戏起就开始思考,终于还是决定成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为表决心,甚至把自己的手机铃声都换成了妙手仁心的主题曲。

 

两个人等同于在十字路口,各选了一个方向,从此以后,不知道会是交错,还是在交错后背道而驰。离别就像是一场打破所有宁静的暴风雨,风雨飘摇后,除了一地的狼藉,那些原本含苞待放的,欲盖弥彰的,摇摇欲坠的情愫,竟也随之成了攀附在心脏上紧紧缠绕的藤蔓,最终在藤蔓上开出了绚烂的花。

 

那时迹部决定了去英国念大学,那里对他也算是第二故乡了,颇具亲切感,忍足知道以后,多少松了口气,总比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好。但他没想到,迹部竟然会直言,他是第一个被告知这件事的人。

 

当时迹部过来他的公寓,忍足的父亲早几年从大学附属医院转到了研究所研究新型抗癌药物,父母都等于长期定居在了美国,而忍足婉拒了叔叔邀请他回大阪的好意,自己一个人独居在公寓,尽管他对此的解释是:“一个人多自由啊,而且生活费对我来说完全是绰绰有余,简直快活似神仙嘛。”但他也有对迹部胡扯自己多么孤独的时刻:“小景,你知道吗,我有一天在客厅喝水,我忽然从镜子里看到,我喝水的动作真的很帅气。但是,整个房子里只有我,连一个为我鼓掌欣赏我的人都没有。还是会觉得有点寂寞啊。”

 

迹部那时靠坐在他身边的沙发里,姿势有些慵懒,背后靠着的枕头的流苏略微地抚过他的脸,落在他的眼角处,遮掩着他的泪痣,就像躲在云层里闪烁的星,看向忍足时,莫名地少了凌厉,反而有些柔软感。他伸手拿起茶几上放着的描金骨瓷杯——那是迹部大爷放在忍足家的专属茶杯,里头也是他寄放在忍足这儿的,专属于他的玫瑰花茶。他抿了一口玫瑰花茶,眼睛依然定定地凝着忍足。

 

忍足被他看得有些心虚,拿起了自己的水杯——水蓝色的杯身上画着一只淡粉色的火烈鸟,里头装着的是加了香草冰激凌的西米露,结果,就因为太紧张,西米露呛在喉咙里,他咳嗽得停不下来,引得迹部也放下茶杯伸手去抚他脊背:“喂——”

 

拖长了音的语调并没有他一贯给人的感觉那么傲慢,反而渗出点无奈的柔和。忍足感觉着对方的手游走在自己的后背,迹部的手指结着薄薄的一层茧,但他的指尖触感是细腻的,扫过他的脊椎骨时,像是有电流也跟随窜过,能绽放出一朵敏感的花似的。

 

忍足咳完了,眼眶里还含着生理性的眼泪,眼前所见一切都氤氲起水汽,他忍不住眨了眨眼,就听到迹部低声道:“我去英国,大概要四年,或者会再久一点,五年?可能很久。你要等我吗?”

 

电视上还在播放着忍足新买回来的爱情电影,有个听起来很飘忽的名字,叫四季风。每个镜头画面都拍得很美,只是电影里永远是阴天,偶尔飘雪,天空是灰蓝的,女主角有一头灰紫色的长发,几次在雪中奔跑时,灰紫色的长发被风轻飘飘地吹起,让忍足想到猫的尾巴在它自己的身后兜圈。

 

也许是这种慢节奏的画面,加上抒情的音乐颇有催眠效果,忍足也有些意识昏沉了,甚至迹部说的话,他都不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迹部并不催他,甚至还语气散漫地扯开了话题,道:“你家的爆米花吃完了?”

 

“你不是对爆米花兴趣不大的嘛。我上次吃完了。”忍足虽然回答了他的话,但还是有些怔忪的。

 

迹部深海般的眸定定地目视着前方,像是钉在了空气中未知的某一点,又可能,他其实根本只是在神游发呆而已,屏幕的光有些跳跃在他的侧脸,勾勒出清冽的轮廓,忍足才发现他灰紫色的发同戏中女主角的如出一辙——也许是因为近距离的缘故,看起来还要比女主角的更为华丽些,泛着点儿宝石的光泽,又毛茸茸的。忍足盯着翘起的那一小撮,忽然有种伸手摸一摸的冲动。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

 

对上迹部的时候,他好像一直都放弃了深思熟虑,多凭直觉本能来行事。等他伸手将迹部那缕发拘在指间时,迹部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情愿来,甚至还轻轻地蹭了蹭忍足的肩膀——忍足知道,这个动作中包含的意思有温柔的催促之意。

 

但他实在没想到迹部会这么问,他不太明白什么时候自己被赋予了等待的资格,更不能确定,迹部要他等的,到底是什么。但他不能说他完全不了解,如果是这样那就太虚伪了。而退一万步,不去追究动机,仅就这个问题本身,也会延伸出千万种可能。

 

对忍足而言,国中前的六次转学还是让他对人情世故,对人生中的得失离散,有了自己的看法。他从前在大阪时有许多的好友,他算是个孩子王,朋友们喜欢他温柔和气又富有趣味性,个个都把他当大佬,但是当他离开几年后再回去,一切都已经不同了。感情还是有的,但彼此生活不再同步,和从前相比也都有了变化,许多的承诺在物是人非后看来,只能增添不必要的愧疚和唏嘘而已。

 

尽管在迹部的带领下,他们冰帝的几位队友一直联系紧密,私交甚笃,忍足觉得还是可以和时间与生活的洪流做一做对峙的,但如果单说他和迹部,他太清楚最后要奔向的绝非是什么康庄大道,更不是什么友谊地久天长,是以还是觉得前途颇为渺茫。

 

他自己的期待落空倒不是什么大事,反正能够有所期待,也不失为一桩满足。但是,如果达成了共识,也许就会成为阻碍迹部的牵绊,这种事他就不得不考虑了。

 

忍足的心中泛起淡淡的欢喜,但更多的,仍是无法此刻就将一切都握紧在手中,由此而引起的惆怅。他也望着屏幕,目不斜视,一勺一勺将西米露机械性地往嘴里送。声线语调是几年如一日的低柔婉转,略带的沙哑似乎多了点香草冰激凌的甜软,他说:“日本也不算大,但是人不少,我从关西到关东,大阪到东京,也认识了很多人,你是其中之一,也是最重要的那个。”忍足说到这里,笑了笑,弯起了嘴角,“我是为了你才留在东京的,这点我相信你一直知道的。虽然没有机会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但现在承认也不晚。我总觉得承认了的,才算是真正认同的吧。总之,能够为了你留在东京,留在你身边,是我最开心的事。”

 

迹部稍微侧过脸来看他,长睫毛忽闪忽闪,在脸上投下了蝴蝶似的,斑驳的影子,忽然道:“西米露,给我吃一口。”

 

忍足愣了一下,直接舀了一勺送到了迹部的嘴边,随后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用过的,刚要缩回手去,迹部已经凑过来张嘴咬住了勺子。他的嘴唇是柔软的淡玫瑰色,浸了些香草冰激凌和牛奶,浸润了本就细腻的纹路,还有些亮晶晶的。迹部尝了一口,稍微抬眼睨了忍足一下,道:“甜了一点。”顿了顿,又再微笑道,“不过还不错。”

 

“就是会有特别想吃甜的东西的时候嘛。”忍足把勺子缩回来,为了掩盖自己的紧张,又送了一勺西米露送嘴里,随即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算是,间接性接吻?他脸上一下有些发烫,垂下了脑袋,撇开了投向迹部的视线,但眼角余光仍定在他的脸上。

 

迹部冲忍足轻轻挑了下眉毛:“你话还没说完吧?继续说啊。”

 

“我……”忍足并不觉得紧张,他能感觉到来自迹部处的温柔,但他仍有些窘迫。不知不觉间就陷入了朦胧的暗恋中,真的到了又揭破的时候,总不免少一点羞赧,“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我主动说的时候,你又不想听,现在你又……”

 

“那你是不是不想说?”

 

迹部眼睛一横,本来的凌厉被笑意冲淡,更多添了几分柔和。

 

忍足耸了耸肩,道:“说,说,我想想看,怎么能够说得诚恳一点。”

 

“你怎么想就怎么说好了。我都会相信你的。”

 

忍足如同第一次被班主任点名上台发言的小学生,低垂下眼帘道:“是这样,我前面说过,能够遇见你,留在你身边,是我最开心的事,也是我一直都留在这里的理由。我以后也没打算改变这一点。但是,现在你要走,外面有更大的世界,可能,你会有其他新的想法。你随时是可以改变你的方向的,不要觉得我是在等你……”忍足说到这里,又颇觉词不达意,加之这番话总是教他有些惆怅,他抬眼望向迹部,隔着镜片,他的眼波像是月光下静默的河,带着十二万分的温柔,“你永远都是自由的。”

 

迹部怔了怔,忽然嘴角弯起了一个笑容。

 

“你不是在等我,那你不打算改变的是什么?你不变,但是你说我可以改变,”迹部倾身靠向忍足,忽然笑出了声,他伸手捉住了忍足后脑勺扎着的小辫子,轻轻地拽了下,总让忍足有种自己是被纵容了任性的小孩儿的错觉,“你这么喜欢我啊?”

 

迹部这句压低了声线,就像一阵幽幽的风拂过忍足的面,让他从脸上烧到了耳朵根,他伸手抓住了沙发套捏紧,心跳声剧烈,由于此刻两人的距离太近,跳动的频率还在加强,他感觉到一种类似于低血压发作时的晕眩感,控制住了他的脑袋。

 

他在那种巨大的喧嚣中,向迹部靠近,伸手抓住了迹部的手臂,把他毛衣的袖子攥在手里,一点一点地紧了力道:“是啊。”他歪了歪脑袋,笑道,“所以我不打算改。不过你不同,你要记得,天涯何处无芳草啊,可能前面还有更好的人在等你。”

 

“那凭什么你不等我啊?”

 

“我不等你,我还是乖乖待在这里啊,我哪儿也不去的。”

 

迹部轻声笑道:“你还蛮可爱。不过你说的自由就是让我孤身一人?”

 

忍足喉间也逸出一声轻笑:“哈,我不是说了嘛,前面可能还有什么漂亮可爱的姑娘,英俊的少年郎什么的——当然,比我英俊的那也很少了,说不定有和我差不多英俊的,在等着你呢。”

 

迹部身体向后仰,靠在抱枕上,稍稍虚着眼睛道:“有的事,你不改变,我也不会改变的。”

 

“你这样可就是在逞强赌气了。”

 

迹部抚了抚落在额前的发,冲忍足眨了下眼睛,道:“本大爷这叫恃宠生骄。行不行?”他最后行不行那三个字似乎是刻意压低了声音,听起来简直有些挑逗的意味了。忍足借着手里捉住的衣袖稍微一用力,直接把迹部揽进了怀里,手指紧贴住了他后颈的皮肤,缓缓地摩挲着他垂下的发丝,是个带有安抚性质的动作。

 

“行。你喜欢怎么样都行。”

 

迹部的双臂缠上了忍足的肩膀,两人一起朝另一边的方向跌去,在几个柔软的靠垫和凌乱的流苏里,交换了一个带有香草冰激凌和西米露味道的,甜腻的吻。

 

002

 

世易时移,五年后,忍足已坐镇祖父在东京经营的医院,年纪轻轻,在医学研究上已经颇有造诣,算得上兑现了忍足家几代人代代相传的天赋,所以在大学里就一路给开绿灯,但他毕竟是个医学方面的天才,偶尔走些捷径,也不能说就是靠家学渊源或是关系门路。

 

医术好暂且不论,就说在医院内的人际交往,他才刚来不过半年,但却实在称得上长袖善舞,上下左右各处关节,没有哪一处是打点不好的,偏偏又丝毫不世俗,不谄媚,遇事也不盲目站队,跟谁都能友好相处,令人如沐春风,对姑娘就算细心体贴也绝不唐突冒犯,或是故意给留下什么遐想的空间。

 

然而,撇开工作方面不谈,私底下他最为出名的,还是他公开宣称年龄不是距离,性别不是问题,只要看对了眼他随时都能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加之他长相俊美,气质出众,言谈温柔,性格有趣,又算得上有些本职工作以外的小小才华,各方面看来看去,都是最适合拉去偶像剧里担任男二号的最佳人选之一,自然引得一干小gay,想凑热闹的好事围观群众,以及隐藏在暗处的腐女们都在为了各自的理由蠢蠢欲动。

 

话虽如此,但无论一干人等如何的翘首企盼,忍足这五年多年来,从大学到进了医院,都一直没有交往对象,不仅是没有固定的长期伴侣,甚至就连一个疑似的暧昧对象都没有,偶尔有些风花雪月的传闻,也都是些无稽之谈的猜测,几乎身边所有人都知道,那些仰慕者只要想跨越安全距离对忍足发起攻势,都会被他不温不火不动声色但是异常坚决地给挡回去。

 

由于大学和工作地点乃至寓所都离的很近,向日和日吉算是忍足身边走动最频繁的朋友之一,还有一个是时任摄影师和作家的国中时期的旧友不二周助,他跟忍足是碰巧住在对门的邻居。这三个人,都曾经小小试探过他的态度,其中,不二的触觉直觉敏锐,早已猜到了七八分的原因,忍足也不愿隐瞒,向日对这方面完全不开窍,高中到大学,乃至到初入职场虽然都有不少追求者,但无论男女全被他拒于心门之外,即使偶尔有几个他认可的发展中对象,也都在几次约会以后就迅速地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所以忍足根本不需要费心他会想到什么,而日吉嘛——那家伙有时候出乎意料的坦率,某次碰上了一起吃饭,他直接就问了:“忍足学长,究竟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我同事说想要问你加个微信都被你拒绝了,要我一定从你这里探听到情报。哪怕是男孩儿,她也想知道你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情报啊?理想型吗?”忍足笑得颇有几分玩味,伸手拨弄着桌上瓷瓶里新鲜的红玫瑰,“大概是眼睛亮晶晶,笑容甜蜜蜜,就像香草味的冰激凌一样的那种吧。腿要好看是当然的啦。”

 

那之后,日吉再没有从忍足这里索要过什么情报。

 

这天,不二到了他常去的酒吧体验生活兼职调酒师,忍足则去光顾,医生一般都是拒绝酒精的,但不忙的时候,喝上一两杯酒精含量不高的甜酒,倒是对紧绷的神经颇有安抚效果的。

 

忍足一杯酒快喝完了,不二还挂着一脸温柔微笑,眉眼弯弯跟电话那头远在德国准备参加网球比赛的恋人手冢国光说话,由于客人不多,不二工作清闲,说话的语调也轻快,忍足都不用听就知道,手冢大部分回答都只是简单的‘嗯’‘知道了’‘好’之类的,真是难以想象不二跟这座冰山谈起恋爱来的境况。但人本来就是复杂的,有很多面的,比如说他家那位大少爷,看起来是骄傲跋扈,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但其实内心极擅将温柔落在实处,有时意气,那也像是太阳光芒万丈,普照万物,纵使偶尔的偶尔,忍足吃到了他的排头,看他颐指气使的样子,也觉得颇为窝心,算起,好像是自己更不可理喻些。

 

不二挂了电话以后,开始认真擦拭那一排的玻璃杯,忍足偶尔和他碎碎念地聊上两句,不二告诉他,Marry就坐在你左后方位置的沙发座上看着你呢。忍足一愣,才想起Marry指的是日吉公司里的秘书,上次下暴雨,忍足与他们两人偶遇,一起坐了日吉的顺风车的,再之后那位Marry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和忍足巧遇,可以说,也算相当用心了。

 

忍足叹了口气,说,日吉都来问我的理想型究竟是什么样了,还说,哪怕讲讲是什么样的男孩子也行。

 

“理想型?那你怎么回答的?华丽如玫瑰花,锋芒如玫瑰花刺么?”不二笑着调侃他,惹得忍足无奈地皱起眉头:“不二,你知道根本不存在理想型这回事。最多是划定一个范围,明确一些必不可少的特质。但是,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人本身。”

 

“我明白。”

 

忍足想到了什么,表情多少轻松了些:“所以,我告诉他,我喜欢那种眼睛亮,笑容甜,像香草冰激凌,而且腿要好看的类型。”

 

不二想了想,不由哑然失笑:“你这样他一定会误会的。”

 

“哈,我本来就是故意作弄他的。”

 

“为什么?”

 

“好玩儿呀。让他一直都挑我毛病,一点不尊敬我这个学长。”

 

不二把刚调好的佳期如梦推给忍足道:“怎么才算尊敬你?见面就给你下跪磕头迎接你?”

 

“……那也不用每次都用那种‘前辈是白痴吗’的语气和眼神对待我吧。”

 

不二轻轻晃了晃脑袋,柔和的发丝掠过他清丽的面颊:“我看你是因为太想迹部所以变无聊了。他不是半个月前刚回来过一次么。”

 

忍足垂下眼帘,看着玻璃杯中水蓝色的液体,低笑道:“大概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吧。”灯光和杯中的酒液一起在他的面孔笼了一层柔和斑驳的阴影。

 

“那你可就要把这杯酒全部喝完了,你明天休假对吧?这杯酒的后劲很大,能够裹着你整个人再把你推进梦里。”

 

“想着想着就习惯了。其实也不是说想他想到睡不着。但是,”忍足歪了歪脑袋,语气刻意风轻云淡还带点狡黠,“夜深人静的时候,往事常常泛上心头。”

不二了解这种感觉,从前手冢在德国的时候,他也常常是这种感觉。并不是真的离开对方就觉得寸步难行,他们都没有那么软弱,但回忆擅长煽风点火,可是思念越深,你反而越怀疑那个人留下的痕迹是存在的吗,那个人是真实的吗?

 

忍足那天到最后还是没喝醉,脚步都没怎么打飘,只是头脑略有一些的昏沉。回去的路上遇见自家附近水果摊的老板娘。老板娘的心脏手术是他做的,是以对他亲切,虽然总是跟街坊邻里称赞他的医术,但忍足认为她其实更多还是因为自己长得当如玉树临风前。

被老板娘拽住聊天。他高中时父母都到了美国,祖父还没到东京,他一个人租公寓住,就是在这一带。街坊邻居也都等于看着他从学生变成医生,所以自然很有种家长的即视感。一群中年师奶聚在一起最容易说到的都是结婚之类的话题,忍足一面应付着这令人产生负担的热情,一面又 在心底里偷偷地想着自己恐怕这辈子都不会结婚了。

但显然这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这代表自己心里认同的答案并没有改变。于是忍足又高兴起来,被老板娘塞了两个据说一定会甜得要命的甜橙就晃走了。

忍足家的公寓就在领袖广场旁边,而他工作的落云医院又是在领袖广场的附近,对面街就是迹部财团的总部办公大楼。而领袖广场的大屏幕又总是会播迹部财团的广告,尤其迹部家的小少爷不会错失独揽风光的机会,许多广告都有他出镜。

好吧,这也是忍足当初左挑右选拣中这处公寓的理由。有时候迹部过来做客,两个人步行或是饭后散步的时候,迹部就会突然听到他自己的声音,即使是他迹部大爷这样的性子,在那种时刻都会莫名其妙的有点儿脸红。

所以在这样一个只有一点点醉意的时刻,当再次听到迹部的声音的时候,忍足竟然有那么点儿恍惚。他分辨不清自己如今身在何处,身在何时,他抬起头看向那个巨大的LED屏幕。看着上面做着某款法国进口巧克力广告的迹部。

迹部当年出去念大学,一去四年,原本以为他差不多毕业的时候,他却打来一个电话告诉忍足,说是他父亲的意思,希望他能接管迹部财团海外分公司总经理的职位。于是迹部的归期又一次成为悬而未决的事,而隔着电话听到这个消息的忍足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觉得迹部总是带给他太多的意外。那个盯着屏幕心不在焉突然就问自己会不会等他的迹部,还有在电话那头对他说,我可能暂时不会回来了的迹部,在那一瞬间重叠。

忍足从来还是挺务实的。譬如他知道越来越没有交集的生活圈子,时差,接触的事物的不同,共同语言的缺乏,这些都足以消耗他跟迹部之间的感情。而他们之间,甚至连一句确凿的承诺都没有,忍足当时第一反应是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那束灯光,愣了愣,随后想,这样也好,这样迹部要是往更自由的方向去飞,也不必觉得愧疚。

当时电话那头的迹部没有再问忍足会不会等他,而是说:“你照顾好自己。如果有空,也想一想我。”

“当然,不管你回不回来,我一直都在这里的。”

 

是暂时也好,是永远也好,反正,我会一直在这里。

 

即使你不再回来,即使你已经离去,即使你不再前行。

其实当时忍足也没有想到,他就从那个晚上开始,又等了三年多。好吧,算不上等,只是这三年里,他的身体本能地拒绝抵触一切的艳遇,他算是只要微微一笑就能撩拨春光一片的类型,但无论拨乱多少美人的芳心,他都始终非常明确自己拒绝的态度。

 

也不敢自诩什么痴情深情专情之类的,说到底只不过是——

世上曾有过一双你我,到处亦明媚。

 

于是甘愿停留在原地。

忍足认栽。这三年的日子也就不算是等待,他只是照常的生活,好好照顾自己,抽空,不太忙的时候,做梦也会想一想迹部大爷。然后就觉得很圆满,然后带着另一份缺憾的孤寂入眠。

 

其实这七年多里,迹部隔三差五还是会回来,他好不容易得了假期也会去找迹部,只是两人都业务繁忙,能够挤出两人都空闲的时间实在非常有限——好在于金钱方面有优势,就算只是见一面,吃一顿晚餐又再飞走,或是仅仅相处上几个小时,甚至只是中途转机在机场碰一次面,都算消费得起。

 

只是,终归无法填满对方离开身边以后,情感上那个巨大的空白的缺失。

此刻抬头,月光蒙昧,微风正好,忍足看着大屏幕上的迹部。满屏的各色玫瑰花团锦簇,但却敌不过站在这繁花盛景中的少年那一廓眉眼清澈动人。是的,屏幕上蓝衣粉花的迹部依然是少年时候的长相,含笑温柔,为了广告的需要渗出甜蜜,甚至没了往日的棱角和那清锐的锋芒。

对了,这种法国的巧克力是以情侣之间作为主要消费人群,迹部财团是唯一的代理。这个策划案应该是由迹部负责的,他亲力亲为到为了这个广告都真人出镜了,看来对自己的自信依然分毫不改,但谁要他的美貌直到此刻也依然璀璨呢?

虽然忍足很诚恳地爱着迹部的灵魂,但一直沉醉于他外表的华丽之下也实在份属应当。

也许心情还是因为看到了迹部而不同,原本的思念就已经快要溢出来,这下泛滥成灾,忍足不知所措,只有跑到河边吹风冷静一下。然后他在河边连皮啃了一个甜橙,另一只,在他刚要抛进水里的时候,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儿用极其震惊的表情看着自己,才收回了动作。

你现在这样,简直像个弱智。

忍足在心里样骂自己。

 

第二天忍足晃去迹部大厦楼下的咖啡厅喝下午茶。正好撞上现在任职于迹部财团做营业员的岳人,他可能是刚谈成一笔生意,心情不错,目送着客人远走以后就去柜台再买一份热咖啡加三明治。

刚捧着一份提拉米苏排队完准备找个位置坐下的忍足一打眼瞧见岳人,本着团结友爱的精神向岳人招了招手。然后,岳人原本脸上藏也藏不住的笑容一瞬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忍足简直怀疑他是撞鬼了,但是岳人明明视线是接触到了自己啊。

是我有哪里像鬼吗?从来在外表方面未曾受挫的忍足非常不爽,于是他朝岳人走了过去,谁料见他来了,岳人竟然一抓装好食物的袋子就拔腿要往外面跑,忍足习惯了岳人跟只小松鼠似的跟在自己身后蹦蹦跳跳,乍然被如此明显的惊恐回避,只觉得受到奇耻大辱,立刻冲过去一把拎住岳人的衣领,像捉只小兔子似地把他提溜起来,然后对他道:“向日岳人,你是不是要赶去投胎?”

岳人甩开忍足的手站好,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后退几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后,冲忍足警惕地瞄了两眼,这才连珠炮似地道:“侑士,你听好了,虽然我们是很好的朋友,你对我很好,但我先声明,就算全世界只剩下我和你两个人,我都是不会和你交往的!”

“啊?什么啊,”看着岳人说完这番话后立时用食物袋遮住自己的脸,根本不敢看自己的模样,忍足又好笑又一头雾水,他伸手拨开那个袋子,看着岳人道:“不是,你先等一等,我说,先不讲为什么全世界会只剩下我和你,问题是,就算如此,我为什么要跟你交往?”

岳人眨了眨眼睛,很快又视死如归地瞪起忍足来:“日吉说你喜欢我这种类型!说你认识我这么久,可能一直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

忍足突然想起自己那天为了耍日吉刻意告诉他的喜欢的类型,再看看眼前的岳人,他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你说这个啊~我那是随便胡扯的。 你就像我妹妹一样,我哪能喜欢你呢。”

岳人立刻就炸毛了:“忍足侑士!你说谁是妹妹!”

那也没办法啊,谁让你万年不改顶着个妹妹头呢。


忍足冲岳人笑得温柔:“总之你安心吧,我对你没有一点企图。”看岳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忍足又笑道,“不过嘛,我跟日吉说的,喜欢的类型,是笑容甜,眼睛亮,腿漂亮,还要像香草味雪糕——日吉会自动理解成我是喜欢你——看来在他心目中你就是这样的形象啊。”

就在忍足说完这番话没几秒钟后,他亲眼见到岳人的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那一刻,忍足的内心是崩溃的——为!什!么!对着自己就是跟撞鬼一样的,对着日吉若就是脸!红!

是的,他是对岳人一丁点非分之想也没有,但问题是,就算这样,也不表示他就能接受多年好友兼旧日搭档会有这么明显的双重标准式的嫌弃!

 

虽然,忍足也早看出这两人在这几年里是愈发的不对劲了。

于是忍足当即扔下了自己的好搭档好朋友,一直被自己当做受保护动物照顾着的向日岳人同学,浩浩荡荡地撞门离开了咖啡厅,没带走一片云彩。

当晚他又去不二兼职调酒师的酒吧喝酒。三两杯下肚开始拽着不二就说:“这个世界怎么这样啊!想我忍足侑士,怎么也算是一表人才,条件不错吧?竟然会被人视为洪水猛兽!而且还是向日岳人!他凭什么嫌弃我,我哪儿差吗?我哪儿差?我对他不好吗?”

不二轻轻挣开忍足的手,看着他一脸的不忿,柔柔叹了口气:“别想太多了。向日可能只是觉得一个欠果汁钱都不会主动还的人,不适合做伴侣而已。你又只是当他好朋友,何必在意他呢?”

“切。”忍足却头也不回,只是又一把拽住不二的袖子扯啊扯,“我给你说,我还就想好了。我说了不改就是不改。以前还有长得好像奥黛丽赫本的女孩子说喜欢我呢,那又怎么样?我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我情愿就虚度光阴了,我这样比较开心。不管他回不回来,我都不改了。”

 

“是是是,我们忍足少爷是痴情种,天字第一号的。”

 

忍足却又有些无奈地苦笑:“虽然他回不回来,我也不打算改,但是最好他回来是不是?说我自私也好,有了喜欢的人,我本来就不是能忍受孤独的人,真的只有一个人,不说晚景有多凄凉,好歹有钱,但也可能死在家里好几天才被人发觉——哎,这样耳根倒清净了。”

 

“我也很想耳根清净。”不二说完这句,再看他一眼,终于有了些真切的安慰的意思:“你才几岁?还不必在乎这些。”

“二十五岁了,要不要给你看身份证?再过几天就是我的生日了!我就正式成为一个二十五周岁的合法公民了!”忍足又猛灌了一口酒,他今天受的刺激不小,已经喝了很多,但他其实并不是个常喝酒的人,酒量不好,喝的酒又烈,这下是彻底醉了。

晕晕乎乎里他一回头,像是看见迹部的脸,那张玫瑰似的脸在灯影的斑驳朦胧里极为不真切,但那双眼潋滟,像星光璀璨下的深海,他就觉得自己跟只孤身只影的船一样,闯入了深海,就再也无法超脱了。眼前的人是玫瑰色的,还泛着玫瑰的馥郁甜香,忍足受不住诱惑,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

他失望地缩回手,嘟囔着果然是幻觉啊之类的,嘟囔着嘟囔着又有些委屈起来,看他眼镜滑下来几乎要掉到地上,一双苍紫色的眸再不复清醒时的温柔,满满的全是脆弱的,已经破碎了的希冀。

003

看到迹部的身影当然只是一场误会一场梦,忍足喝醉把他送回家的人是不二打电话叫来的谦也。当时他正跟白石看完电影,身上带着焦糖爆米花的味道,甜得泛滥,忍足被谦也扶进车里,靠着他的肩膀直晃脑袋,他只要还有一线等清醒,就能控制好自己,只不过面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弟,多少少了点儿伪装,多了点借酒撒野的劲儿。

 

恍惚里记得自己第一次喝醉。嗯,他以前从来算是个好少年的,现在则是个好青年,即使不算循规蹈矩,但实打实的,有原则,有分寸,有余地,他喝酒不太喝,常常一群朋友出去,他就拽着人家看人家喝自己跟人家喋喋不休的碎碎念。第一次喝醉跟迹部有关系,是在一次所谓上流社会的晚宴上。哦不,不是喝那些高档葡萄酒,他带着迹部逃席,俩人一起去吃关东煮了,喝烧酒喝醉的。

其实也很自然,他跟迹部出去了七八个小时,哪能一直说啊,中间紧张忘词啊卡壳啊,什么都有,这时候就只有喝酒。庆幸那时候迹部没有突然醒悟他其实幼稚又无聊。

第一次抽烟不是和迹部一起。忍足根本只是想赶时髦,他记得那时候去学校附近的一间小超市买的,岳人刚好排他前面,老板娘一见他,条件反射地给了包女士烟,向日岳人一蹦三尺高:“尊重人本来的性别好不好啊!”

但迹部抽的第一支烟是忍足给的。信奉自己华丽美学的迹部景吾同学喝的是没有酒精的香槟,即使所有人都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抽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没试过,只是试过给他父亲剪雪茄。

那天他们俩去看电影,忍足约的。一部忘记名字只记得氛围很哀伤的古旧爱情片,而且也是夜场。忍足跟迹部出了电影院,遇上了下雨。两个人都没带伞,天气预报也没预报这场骤雨,夜间连出租车都找不到一辆,忍足一时抽风抓着迹部的手就在雨夜里狂奔——模仿电影的桥段,最后还是找到避雨的地方等着迹部家的司机来接。看着屋檐下浑身都被淋湿,在发抖的迹部,拿出烟来看湿透没有的忍足就分了一根给他。

可能是因为这样,迹部误会忍足热衷抽烟,虽然损了他几句,但忍足也没反驳,就是看着他傻笑。那年忍足生日,迹部送了个打火机给他,是不锈钢那种。忍足还笑着开玩笑,说,小景,你这是要我海枯石烂也不忘记你呀~

后来真的被说中了,忍足这个打火机一用到现在,其实真的学医以后,对抽烟更加有了一种理性的排斥,本来也就只是偶尔抽着玩儿,后来干脆彻底戒了,但打火机他贴身携带,非常珍爱,偶尔拿出来玩儿几下,看着火苗在自己眼前窜动,摇啊晃啊的,别提有多可爱。

 

让他想起第一次给迹部点烟的时候,光火闪烁间,勾勒出了迹部玫瑰色的脸。 

**

医院起火的时候忍足正在给迹部挑选生日礼物。这件事每年十月刚到了的时候,忍足就开始做了。他一向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但如果说是对迹部的话,多多少少都会有些不一样。忍足是个看上去潇洒,但内心极度敏感纤细的人,他又实在温柔,就很有些以己度人的心思,可他想不出自己要什么。

迹部每年也都给他送礼物。但不管送的什么他都很喜欢。因为他自己本身并不是一个有太强烈喜好的人,喜欢昭和时代的歌曲,喜欢看老电影,喜欢收集各种眼镜,喜欢吃甜一点的西米露,还有在关西比较多的青箭鱼之类,但这种事他自己都做得炉火纯青了。说起来他最喜欢的,是迹部。所以其实迹部送他什么他都喜欢。

 

当然,迹部送给他的礼物,本身也都是极贴合他的喜好的。

 

要说仅仅单纯的想,迹部会喜欢什么呢?就觉得迹部喜欢的东西,他自己也一样能拥有,不用自己送上门。

把自己装进大箱子里系上粉红色丝带和蝴蝶结,然后再撒着各色玫瑰花瓣在他打开箱子那一刻 跳出来,真是怎么想都不可能,但请假去看他还是可以的,可是,也不知道迹部忙不忙,他到时候也未必抽得出时间,如果匆匆一面就离开,好像也不太好。

 

想起他前几天被谦也他们送回家的时候,虽然他其实还有理智,知道老老实实自己洗漱,换好睡衣躺在床上,也没有吐得家里到处都是,但是谦也还是颇讲兄弟义气的留下照顾他了。如果他不是和白石一起留下挤沙发的话,忍足会更感动,而当吃早餐的时候得知他们俩是忘记带钥匙了才留宿的,忍足就很有甩他们一脸果酱的冲动。但这种由迹部推荐的,杏仁味带着玫瑰香的果酱,还是挺贵的,忍足没舍得。

 

不过白石倒是贡献了一个不错的主意。他在某年谦也生日时搞过一个求婚的把戏,虽然那个戒指几十块钱,款式简单还是一起逛路边摊的时候发现的,不过也足以让谦也感动到主动亲了白石——是脸颊!脸颊!谦也差点把脸埋在早餐的三明治面包里,然后喊出这句话。

 

白石声称当时只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后来当然也买过更贵的戒指来戴,但最重要的还是那种仪式感——仪式感,这个词有点打动忍足,虽然说彼此都是男人,结婚这件事发生在异性之间,忍足都不认为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只是为了一点仪式感,虽然俗气,但想好要过一辈子的话,做比不做好。

 

毕竟求婚,也不是要把两个人分出高低强弱的行为,只是一种纪念的仪式。

 

忍足看着白石谦也,觉得他们俩就互相尊重,相处平等且融洽,平淡的日子,这样也能过出点隽永的意味来吧,挺好。

 

利用午休时间忍足去逛了几间珠宝行。期间几次被营业员小姐以看待神经病的眼光问候,因为他不止一次喃喃自语着吐槽戒指不够漂亮配不上他家华丽的迹部大爷。

 

虽然有时候他也会当面吐槽迹部太过火,可实际上,他真正把迹部的一切都当成优点,弱点都觉得可爱。

于是逛了两个钟头,都没有买任何一款,忍足还打算看下去,就见到人群攒动,又接到医院打来的电话,让他暂时别回去了,说是医院里有人蓄意纵火。

消防设备到底不是盖的,安全通道的示意图忍足自己都贴过无数次,所以伤亡人数不多,不过有一个忍足一直看顾的病人却去世了——她是一个孤老,为了等待去异国打拼的初恋而终生未嫁,平时除了一个侄女常来探望,并没有什么亲友。

忍足常去和她聊天,大家都是关西人,他常常都会带金平糖去探望她的。

 

第一时间忍足还是赶去了医院。他在现场也替几个人做急救,上了一辆救护车送一个小孩儿去最近的市立医院。医院医生的人手不够,他还做了两场手术,一切都变得机械,精神既清醒又麻木。他走出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讽刺的是,竟然开始下雨。

忍足觉得气闷,随便找了一间影院,看了一场电影。其实是睡着了,但电影放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惊醒。他做了噩梦,却连噩梦的内容都忘记,唯一记得的只有那种恐惧的感觉,还有当他临睁开眼的瞬间,一闪而过的迹部的脸。

他轻嘘了一口气。

拿出手机给迹部在美国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讯。

我想你了。

发完又开始犹豫,深感自己这样太矫情,说不定迹部还要反过来笑自己,又想删了,又打了一句,没什么,只是突然有点想你。又觉得更加做作,索性直白一点,可我爱你三个字打出来自己一看都觉得真是没水平,就不能说一点儿更浪漫的嘛。

 

正犹豫间,电话竟然拨了出去。

“……喂。”

但是迹部平常这个时候,美国不是应该还是早上吗?他不是应该要开早会批文件,或者可能应酬得太晚现在还在什么酒会吗?

这一刻忍足一边暗自责怪着自己的冲动一边又心砰砰砰地乱跳。他没说话,那边迹部的声音倒在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开口了:“是你吗。”

是我不是我你不知道啊!忍足不知道为什么特别紧张,以前电话联络就少,不是迹部忙着生意,就是忍足忙着做手术,所以两个人写信发邮件聊MSN,但除了见面以前要约定通知以外,还很少打电话,所以忍足紧张。

以前在冰帝的时候,倒是每晚都会煲电话粥的。过往的温馨回忆掺杂着如今有点令人无措的陌生感,就成了一种淡,却弥漫不散的惆怅感。

 

啊,是我。没什么,我随便拨的,没事。”忍足压低了声线道。

说是这么说,挂又不舍得挂。两个人静了好久,足足有十分钟有余。迹部突然说了一声:“去忙了,先挂了。”说完就直接挂了电话。

好歹也让我说句再见嘛。

 

忍足简直恨不得拿牙齿去咬手机,深呼吸好几下,在前排转过头看他像神经病般的目光的洗礼下,忍足默默地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

 

忍足看完电影离场的时候,已经很是疲惫。他又讲不出自己的疲惫,是因为什么。他喜欢看电影,是因为喜欢思考和研究,所以基本由学生时代起,他就有名的是电影伴侣,无论是喜剧片,剧情片,科幻片,什么片他都很喜欢看。

迹部也陪着他看了不少,其中还有一种是黑白电影。老的黑白电影,带着种残缺的凄清,却又能把人带进一种悠久的温暖中去。这种影片的放映已经越来越少,陪着忍足去看的人,一定会是迹部。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迹部大爷也会嫌弃这种古旧的画风毫不符合他华丽的美学,甚至会在影片播映到一半时将脑袋靠上忍足的肩膀睡着——但是有一次,当忍足向着最后谢谢观看的字幕鞠躬的时候,他回头,见到迹部也看着自己。然后,迹部也学着他的样子,对着大屏幕鞠了一躬。

大概就是那天光影里迹部的侧脸格外温柔,忍足才会缴械投降。

如果迹部回来的话,和他一起看一场电影吧,黑白的。忍足这么想着,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机,新闻正播放着关于综合医院起火的消息。忍足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餐蛋面已经凉了,他也没有胃口吃,用筷子搅拌几下就放到了厨房的水槽。冲过凉以后,忍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得半梦半醒的时候,就被狂轰滥炸,但凡是知道他在综合医院就职的朋友熟人都打了过来,忍足平时人缘好,如今就不得安宁。他翻来覆去,一边在心里暗自怨念谦也恨不得整个关西都知道他的医院出了事,一边又想着之后要处理的事多得数不胜数,怎么对外做好危机公关,弥补损失和最重要的查清起火原因,赔偿伤亡的家属。

不头疼才怪。但一转头望向窗外,见月光如水洒落一枕,莫名想到异国他乡的那个人不知道多少次独力抗下类似的重担。自己还好是在熟悉的地方,有朋友和家人在身边,但迹部在异国他乡打拼,许多难处都只能自己承担,又真的要比他更难。

他想做一个有玫瑰香的甜梦,好让他能够支撑继续等待的时光,但是睡梦当中所见到的却是一片激烈的火光,火光冲天中,迹部站在夜幕下月光里,一切都显得扭曲变形,像是地狱深渊中爬出的恶魔在他身后招摇,但在巨大的喧嚣的阴影下,他仍是手扶泪痣的姿势,唇角带笑,月色映照出他的脸庞,美得不可方物。

眼看吞噬一切的火苗将迹部整个都吞没,忍足伸出手,捉住的却只是一片虚无。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忍足出了一身的冷汗,他长长地吁出一口气,为自己劫后余生的放松和因此产生的喜悦感到一丝悲哀。 

突然被雨声惊醒,忍足从睡梦中挣扎起身,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石英钟,现在是凌晨五点。窗没关紧,漏进的风吹起了莺色窗帘的一角,上面绣着的淡紫浅蓝的一团团绣球花就像突然被赋予了生命力,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绽放。

 

忍足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自己临睡前没有把台灯关掉。

 

尽管仍有倦意,既然清醒了过来,就总想做点事。忍足起身,去把窗户关了,随后拿起被他扔在床边沙发上的手机。果不其然,手机里已经积累了很多的未读讯息,基本都是看了新闻来关心他的。他一条一条地看,有些玩味地想着自己的人缘还真是不错。

 

但没有那个自己最牵挂的名字。

 

虽然想到对方也不会有时间关注日本这边的新闻,但要说失落,总是有一点的,轻飘飘地浮上心头,在这个下着暴雨的凌晨,疲倦稍微褪去以后,他再没了那种躁动的悲伤,和近乎是预感到了未来即将发生什么的不安——也许是他们都要过生日了,他才会突然有这种微妙的预感?忍足也上不来,只是被一种更深沉的惆怅给笼罩住了。

 

其实这么多年来,迹部在他的生命里,也一直都像是这种轻飘飘的,掺杂着甜蜜与哀愁的,既温柔又惆怅的心情。分明是占据着他心底最柔软的那部分的,也是他生命之中最为重要的人之一,但忍足很难感受到迹部留在他生命中的重量,他永远都像是一个影子,只要有光的地方他就存在,如果没有光,他也一定融在黑暗里。忍足觉得,自己很难切实感受到他的存在,也许,恰恰是因为太在乎他了,才会觉得他捉摸不透,游离不定。

 

这种患得患失,最为可怕。

 

忍足是医生,虽然目前还没有病人不幸丧生在他参与的手术中,但经手的离世的病人也不少了,医院是个有很多死别,也有很多生离的地方,他还不至于麻木,也许以后可能会吧,但至少现在,每次看到生命的结束,他总无法抑制自己的难过。

 

生老病死是常事,但医生可能对这四种状态是最为熟悉的,愈发觉得人生无常,生命极之脆弱,偏偏,那个最爱的人和自己相聚的时刻还是那么的短。分别的时间太长,一切的浪漫和快乐都像是偷来的。忍足并非自哀自怜,只是如果可以,也希望能够和迹部更多地在一起吧。

 

再圆满一些就好了。

 

只要一些就满足了。

 

忍足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看到了手机提醒的天气预报的通知——这场暴雨竟然要持续三天。其实忍足不是很喜欢晒太阳的,但比起出行不便,又雨声嘈杂的暴雨天,他还是更喜欢多云的阴天。

 

只不过下雨的时候,也会有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好像世界也没那么空荡了,自己的孤独感也能被冲刷去不少。忍足去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怎么会是草莓口味的?哦,是之前商场的促销活动送的赠品。他把淡粉色的牛奶倒进他的火烈鸟杯子里。

 

这已经不是最早的那只火烈鸟杯子了,最早的那个有一次被迹部下厨的时候失手摔碎了,现在的这个是他买给忍足的同款,用了也有三年多了。忍足不由感叹,自己还真的是个蛮念旧长情的人——当然也可以说比较节俭?

 

草莓牛奶的味道还不错,甜味不算重,是清新的感觉。忍足虚着眼睛,喝了小半杯后,才拿着杯子回到房间。睡前他再一次地看了一遍自己收到的讯息,想看看有什么需要及时回复的讯息。就看到了父亲在昨天晚上发来的消息。

 

一看,他几乎就要蹦起来了。

 

父亲早从他祖父那里知道了医院所火灾的情况,发来的讯息只不过是告诉忍足,他在美国的研究所最新的抗癌药物上有了突破,赞助他们,和他们合作的,就是迹部财团旗下的医药公司。这件事发生在一个星期前,谈的进度紧锣密鼓,现在已经基本敲定了,父亲只不过是好奇来问他,是不是他跟迹部通过气了。

忍足可从来没跟迹部说过这些事,他是最不愿意在公事上麻烦迹部的,虽然说只要双方都能得益,走走门路也没什么,只不过他一听生意上的事就头疼,又总怕迹部为了他会在暗地里吃亏也不做声,于是从来也不提。

 

只不过有时候迹部真要做什么,也不会告诉他。

 

忍足有些气闷,觉得父亲跟迹部都瞒着自己,等事情要敲定了才通知他一句,真是有点不把他放在眼里。但好像这两位真不把他当回事,他也不能怎样,但总归还是发了条讯息过去,不算兴师问罪就是问了一句,怎么不早说啊。

 

忍足少年时期过得颇为动荡,母亲一开始是全职主妇,后来也重拾自己所学专业在父亲的研究所里帮忙,双亲都忙碌,导致对他疏于照顾。在东京的时候开始还有上大学的姐姐惠里奈照顾他,后来惠里奈谈了恋爱,搬出去单住,就只剩下他一个,他就变得更自由散漫了,直接导致他和父母的关系更像是朋友间的相处,此刻出言抱怨也不怕被骂。

 

谁知道父亲竟然几分钟后就回了讯息。

“过几天我也要到关东来和迹部财团签最后的合同。不如,你约上景吾和我一起吃个饭吧。他也很久没有回来了。”

 

忍足一呆,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迹部也要回东京的意思。

 

难道他终于从迹部财团的海外分公司调回东京总部了?

 

忍足的心开始砰砰乱跳,手指也在轻微地,带有战栗地在颤抖着。

其实对迹部,忍足从来不敢说是志在必得,成竹在胸,即使已经可以百分之九十九确定,他也会加一个,可能,大概,也许。毕竟现在在一起,和以后也在一起,和一辈子在一起,是完全不同的几个概念。

 

他当然知道迹部是爱他的,但却还是觉得一切不算尘埃落定,他给迹部反悔的权利,不是懦弱,更从来不至于愚蠢,但是,却又想,如果对方看到了更远的天空,怎么能让他为难。

父母会知道忍足的心事倒是一件意外。毕竟忍足在迹部刚走的四年里什么风声都不漏,就连隐约知道他感情的谦也都觉得他是不是和迹部没戏了,还曾经埋怨过他太狠心,可是当迹部回来,又再不得不去向美国的那段期间,忍足就无法保持冷静了——那段时间他颓废得外人或许还看不出来,但把自己藏在大阪的家家里整整一星期,亲近如父母,还是有所意会的。

真的跟父母开诚布公的过程也是这几年陆陆续续进行的,毕竟今天这个世侄女,明天这样那样的大小姐,各种相亲约会实在不胜其烦,他也就明里暗里的暗示过,可是当他放风说自己喜欢男人的时候,父母竟然也跟着调转枪头,告诉他说其实这个所谓上流社会的圈子里也有很多这种这种性向存在,所以他要是真喜欢同性,也可以改为跟这个那个的小少爷培养感情,见面约会的。

 

忍足的父母倒也不是想要逼他结婚成家,也不是说希望借他的感情去达成什么商业上的目的,但遇到条件好的,认为有可能合适忍足的,总还是想替他安排一下,毕竟都清楚自家儿子的个性,一概的善解人意,知情识趣都是天赋,本质上对感情的事,还不算开窍呢。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忍足少爷忍无可忍之下承认自己其实早就看上了迹部家的小少爷。要说能养出忍足这种性子的,身为父母自然也不是一般人。他母亲性格本就极富戏剧性,她一面觉得自家儿子优秀得无人匹敌,一面又觉得迹部景吾这人也是极其不一般,想必自己儿子一定是陷入了苦涩的单恋中,于是不由得伤怀起来,那感时花溅泪的样子忍足看了都惊心。父亲尚属正常范畴,告诉他一切顺其自然,其实话里话外未尝没有觉得他过个几年就会自动放弃的想法。

也不是说因为迹部景吾是个男人,只不过认识他的人,都觉得他是超高难度。

 

但忍足本来也没打算攻略迹部,他并非选择了迹部,而是被汹涌的,热烈到令人惶恐,却又极度安静的爱征服了,是这种爱情凶猛地侵袭了他的人生,他无法抑制地选择了沉沦。

这几年他一步一步等到现在,很多事都不必再跟父母认真去谈,已经可以说彼此心知肚明。但是,忍足跟迹部,他尚且不敢说得太绝对。就因为太过珍惜,才不敢,有一点点微弱的失去的可能性,都不敢完全放下心。这种无法确信的怀疑是一点揪心的疼痛,时刻提醒着他。

 

有所牵挂,是喜忧参半,但终归,是满足的。

人生万事,都只不过是塞翁失马,但有的人和事,纵然会带来灾祸困厄,也依然是想要得到的。

 

**

暴雨天,子弹般的雨点和狂风一起撞击着玻璃窗,迹部倚靠在后座,手里拿着一本小说,随意翻了几页后,放到了一边去,伸手揉了揉眼睛——疲倦感和随着心脏一起跳动的一种迫切又沉缓的慌乱,为着这近在眼前,即将揭晓的重聚。

 

“总经理,你要回公司一趟吗?”

 

“不用了。今天我休息一天。”迹部说着,从口袋里又摸出了手机,摁亮了屏幕。他的屏保一直是冰帝国中毕业典礼那天他跟忍足的合照。那天追求者们过分热情地追着他们俩,想要得到他们校服的第二粒纽扣做出纪念——就算不能交往,能够得到一份青春的纪念品也不错,这个逻辑迹部倒是很理解,但他当然也有不能成全的理由。于是那个理由牵着他的手,他们两人狂奔逃到了冰帝学园的樱花树林。

 

毕业季,八重樱正绚烂时。

 

跟迹部互相交换了校服第二粒纽扣以后,他们两个人才被藏在树后头睡觉的慈郎逮了个正着——慈郎猛地扑出来,瞪大双眼,一连说了好几遍的‘我早知道’被逮个正着的两人虽然不好意思,但也没反驳什么,慈郎欢欢喜喜地拽着他们两个,非要给他们俩拍照留作纪念。

 

其实当时看来也没什么好纪念的,反正高中也还在一起,但显然慈郎觉得纪念的是拥有了彼此纽扣欧的这个时刻,所以迹部也就佯装无奈地配合了慈郎——其实他也觉得留个纪念没什么不好。后来慈郎把这张照片发给他,他就用来做屏保了,这么多年,唯独是这张图一直留着。

 

确实是极具纪念意义,他跟忍足的所有一切故事,好像都是在那个牵手狂奔,说话词不达意,万分紧张又十万分温柔地交换了纽扣的下午,才确定了之后的方向。

 

如果让忍足知道,他一定会很得意吧。

 

迹部弯了弯嘴角。

 

最终他让司机把车停在了忍足家楼下。拿过长雨伞下了车,突如其来的暴雨又突如其来地停了,密云之间漏出了一线清浅的阳光。迹部打开汽车的后备箱,将一大捧莺色玻璃纸包装的绣球花束拿在手里。再从另一边的口袋里拿出了钥匙。

 

这把钥匙是忍足家的,他从国中开始就没搬过家了,中途钥匙遗失过几次,门锁也换过几次,迹部手里这把,被他小心保管着也有一年了。他握在手里,感觉冰凉一点一点变得温热,仍然有些难以平复心中的慌乱期待和激动。

 

近乡情怯,莫过如是。

 

其实半个月前他也回来过,但这一次并不是短暂的停留,以至于和从前的每次也都不同。他甚至感觉到自己的眼眶也有些发热了——年纪越大,就越容易为了开心的事掉眼泪,不过迹部还不至于真的哭出来。他怕随时暴雨又降临,同司机说了一声多谢,嘱他快点回去休息,就快步走进了大厦中。

 

在电梯里的时候,迹部忽然有种奇妙的感受。

 

心像沉进了深海中,无比地潮湿,但却又在沉重过后,能够从心尖绽放出轻盈的花来。

 

电梯到达七楼的时候,从走廊的后窗,迹部又一次听见了雨声。

 

暴雨又来了,而隔着一扇门,对他的到来恐怕还懵然不知的那位,正是在他心中,暴雨之上,或许永远不会来,却又永远不会消失的晴天。

 

迹部用钥匙开了门。

 

将漫长的黑夜,彻底地抛在了他的身后。

 

忍足的房间房门没有关紧,站在门外迹部就能够看见他的床,还有他散落在枕头间黑中泛着幽蓝色的发,就像被禁锢在了牢笼之中,无法超脱却一直都在振翅的蝴蝶。迹部笑了笑,放轻了力道推门走了进去。

 

室内的光很暗,以至于忍足的脸也有些斑驳模糊不清,迹部轻轻低下身子去看他,凑近了之后,才发现他是皱着眉头的,但并不显得冷峻。即使他不笑的时候,一直都有种严峻的美丽。但这次皱着眉头,却意外的,是一种孩子气式的委屈。

 

忍足是那种极其温柔,心绪敏感,感情纤细的人,但他的安全距离永远是那么的明确,有的人被隔绝在一道墙,一扇门以外,所见到的他当然也是好的,却很难见到他的脆弱,和他那些不是那么冷静的,成熟的一面。当然,别人也未必愿意承受这些,可迹部是甘之如饴的。

 

喜欢一个人,有时候只需要是喜欢他的一部分,专注于他的一部分就好了,要接受另外一个生命体的全部实在是非常困难,能够做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已经很不容易,但总会有一些人,之间就是存在某种莫名其妙又分外强烈的感应,好像和除对方以外的人,就是会完全绝缘。于是一切都可以容纳,都可以接受,连磨合都觉得温柔,连忍耐也觉得开心。

 

这种热爱是汹涌的,但又是非常温暖的。

 

迹部看着忍足睡梦中顺着呼吸的频率抖动的长睫毛,觉得就像是轻飘飘的羽毛扫过自己心尖,带来一种细微又不容忽视的痒意。他低下头,落下蜻蜓点水的一滴吻。

 

忍足朦胧间睁开眼,所见的画面,就是俯身亲吻他的迹部,和迹部怀里抱着的,散着清冽芬芳的绣球花。从前接吻时两人都闭着眼睛,这竟然是第一次忍足看清在亲吻时迹部的表情。极其柔和的,慎重的。房间里头的光线昏沉,迹部的睫毛眨动,眼神就像有星辰在眸中明灭不定。那种格外专注的神情,甚至显出了虔诚和圣洁的意味。

 

似梦似真。

 

忍足眨了眨眼睛,一时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有电流从被吻过的嘴唇流窜至心脏,绽放出了一朵轻盈的花。

 

迹部对上他的眼光,两颊忽然蔓起一点淡淡的粉。团团簇簇的绣球花掩映着他的脸,为他蒙上一层温柔的阴影。那些绣球花的颜色忍足也很喜欢,淡蓝色,浅紫色,还有非常明媚的粉色,像一颗颗彩色的星辰,又像是绽放的雪花。

 

莺色的玻璃纸看起来非常素雅,很多人会觉得莺色沉闷,这却是忍足最喜欢的颜色。他弯了弯嘴角,伸手去碰了碰那张玻璃纸,簌簌的声音落在耳朵里,莫名其妙的,让忍足的心也软成了水。他的手指摩挲过迹部灰紫色的发,流连至他的脸颊,又再去触碰他眼角的那颗泪痣,他的声音还有些睡意未消而造成的沙哑:“我是不是在做梦啊。”

 

迹部一下乐了。

 

忍足伸出双手,带着从被子里积攒的暖意,一把扣住了迹部的腰,将他向自己的方向拽去。迹部只来得及将花束扔到一边的茶几上去,就难得温顺地任由忍足把他揽在怀里。突然倒下,头脑有些晕眩,就听见忍足贴着他的耳畔低声道:“就算是梦,我也不会让你走了。”

 

“如果是梦的话,你是不是就不醒了?”

 

“嗯。”忍足将脸埋在迹部的脖颈间,他用的应该是迹部财团新出的那款用荷兰玫瑰做成的,名为黑夜彩虹的香水——“迹部景吾就是迹部景吾。其他的标签都不算什么。”之前在杂志采访中他推荐了这款香水,被记者问会不会担心别人觉得他用这款香水很女性化,“而且女性用男性香水好像就不会引起非议?没道理不公平对待的。”

 

忍足看这篇报道的时候,都能想到他当初说:“高贵并非源自血脉,而是来自于内心。”时那种神采飞扬的表情。他好像一直如此,跟你说的是强者为尊,胜者为王,其实骨子里追求的是自由,是平等,胜利的成果,变得强大的执念,无非是想要把一切都揽上身。

 

不是第一次将迹部揽在怀中,但是,这次却在似幻似真间愈发切实地感觉到,迹部比之从前打网球的时候,要瘦上许多,也许这就是辛苦付出代价的某部分具象化的体现吧。

 

毕竟他们都是凡人,有血有肉的凡人。

 

这也没什么不好,就因为会受伤,会觉得疲惫,会痛苦,会挣扎,所以还能奋不顾身地和来自世界的恶意,和自己不愿意接受的命运做抗争,还能把最珍惜的东西留在自己的生活里,这就是苦难生命中闪耀的神性。

 

迹部轻轻吻了一下忍足的发丝,道:“好久不见。”

 

“这句话可真是诚意欠奉啊。不过看在你还愿意送花给我,勉强及格了。”

 

迹部忍不住轻轻笑出来,道:“我特意提前赶回来,凌晨的飞机。这样都才勉强及格啊?”

 

忍足半眯着眼睛看迹部,迹部的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手肘撑在忍足的脑袋旁边,也同样才看他。他眸中笑意流泻,像藏着一整个繁花明媚的春天。忍足眼中也一点一点泛起笑意:“是啊,只要你还会走,就一直只是及格,能及格就不错了。”

 

“谁跟你说本大爷要走的?”迹部横了他一眼,但因满含笑意,反而显得温软异常。

 

忍足稍微睁大了眼睛看他,这副难得呆愣的表情显然取悦了迹部,迹部缓缓地将脸更贴近,与他鼻尖蹭着鼻尖,轻声道:“不走了。我以后都会在这里。你会是一个好医生,会救很多很多的人。你可能也会难过,也会遇到问题,但是我会一直在这里。”

 

“在这里做什么呢?看我笑话啊?”

 

忍足心跳得更厉害了,甜意之中却渗出更强烈的酸楚,他揉了揉鼻尖,才勉强抑制住自己想哭的心情。迹部并不计较他突然开玩笑,反而将语气放得更为温柔。

 

“做什么都可以,为了你,在所不辞。”

 

忍足笑着,吻住了迹部的嘴唇。

 

两人在这场喧嚣的,仿佛整座城市,甚至整个世界都要被掀翻的暴雨里,互相交换汲取着彼此的温柔,就像两尾心甘情愿纠缠到底的鱼。

 

“好啊。”忍足的喘息轻巧落在迹部的脸颊,撩动着他灰紫色的发丝,像开在雪地里的薰衣草,他声音含笑,像春风吹过,“那现在先做爱好不好。”

 

被子像天空中漂浮着的大团大团柔软的云,不停地翻涌着。

 

也许他们是彼此生命中下到了永生里的雨。又也许是雨停以后,总会如约而至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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