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故我在

【开宝长篇】不知年(十三)

思考了一下故事的发展 决定推迟小心回远月山庄,改为让他俩一起来一段浪漫的?离奇的?不,可能都没有……的二人世界的旅程。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见到了意中人,还有什么心病不能好呢?

以此来说,开宅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夷?

花粗就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了。


第十三回 既见君子(上)

 

半夜的时候,开心就醒了过来。像他们这般真气内力的,除非是疲倦到了极点,不然都不太需要长时间的睡眠来补充力量。从前开心喜欢睡懒觉赖床,这两年他在外头东奔西走,睡的多是破庙,乱葬岗之类的地方,最多睡一两个时辰也就醒了。

 

他记得自己好像有快一个月没有睡过床了,不得不承认镜花宫的床是真的舒服,而且大得很,若不是顾忌还有小宅在,他简直想在上头打几个滚。他是这样想,小宅却是已经这样做了。他痛得翻来覆去,尽管努力想要压抑也还有呻吟细碎地从喉咙里被挤出来。

 

这房间只有两个人,门窗紧闭,纱帐也垂着,开心简直想要忽略都忽略不得。他忽然有些害怕,就像快要下雨的阴天,整个人都觉得由内而外地泛起冷意——因为他感觉到了小宅的痛苦,并且他无法逃避。

 

他为自己此刻心中的酸涩而感到不齿,但无论怎么压抑,他仍控制不住地看向小宅。对方在痛苦中脸揪成一团,很有种面目全非的感觉,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不止,他的手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已经快扯到变形了,开心凑近了去看他,就发现他一只手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牙齿重重地咬着嘴唇,已经沁出了血来——

 

“……有这么疼吗?”开心嘀咕两句,想要把脑袋撇到一边不看他,但仍然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牢牢地捏着他的心脏,连带他的目光都无法从自己的脸上挪开。

 

开心在那一瞬间好像想到了很多过去的事,又好像什么都没想起来。

 

手腕好像在微微地发着烫,他垂下头,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手腕的肌肤上现在全然是一片红,已经斑驳得看不出原先是什么样的图案了。他摇摇头,苦笑道:“算了……”

 

小宅忽然觉得全身浸入一片温泉,那些纠缠他的过分灼热又冰冻的疼痛都在此刻离他远去,他整个人都像是融化成了春天的一片云,他本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也没有了,此刻终于觉得缓和了些,才勉强睁开了眼。一瞬间仍然觉得像是被千万根针刺痛,他只觉得气血翻涌,心口像是堵着一团血,他极力平复,才没有将血吐出。

 

但把血咽下去,那感觉却更痛。

 

这时他才看清开心原来伸手拥着他,掌心贴着他的后背将真气源源不断地输入他体内。一般输送真气,都是点到即止,一方面当然是因为输送走太多真气伤身,另一方面是因为太多陌生的真气输入另一人体内,也可能会产生排斥,但开心和小宅并没有这个困难。开心护住他的心脉后,仗着自己真气深厚,竟然打算硬生生替他平复内伤。

 

若单纯以真气来治疗内伤,此项消耗,甚至能抽空一个人,也不知道说开心是艺高人胆大,还是冲动起来就不管不顾,但小宅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害,立时打算挣脱,开心却将他扣得更紧了:“你别乱动。”距离贴得太近,这气息简直如同顺着他的脸滑过去,小宅万分紧张,登时连动一下也不敢。开心怕他还要挣扎,又再道:“你要是乱动,我就直接把你心脉给废了。”

 

他明明是做着救小宅于水火的事情,偏嘴上还要逞凶说出威胁的话。小宅当然不会被他的威胁吓到,反而弯起了嘴角:“好啊。”他因为受了重伤,声音也失了往日的朝气,总显得有些清冷。开心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却没再和他说话。

 

“开心!”

 

小宅还要再阻止他,开心嫌他麻烦,直接封住了他的穴道。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开心才松开了手,把小宅推到了一边,道:“好了,没事了。”

 

小宅被封住的穴道还没给解开,开心裹了被子打算睡了。

 

为什么要把他的穴道给解开?

 

万一他问开心为什么要这样为他,他怎么回答?

 

还是别解开的好。

 

谁知道开心眼睛刚闭上,就听见那头传来小宅的声音叫他:“开心。”

 

“你怎么能说话的?”

 

小宅也把自己卷进了被子里:“移穴的功夫不是你教我的么?”

 

开心瞪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真后悔。”

 

“世上没有后悔药的。”

 

开心却突然不依不挠起来,他这人就是有些毛病,听见了风声就抓紧要下雨,谁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触动了他了,总之,他如果开心,就全世界都开心,而他如果不痛快,他也希望别人能痛快,却往往会让所有人都跟他一起惹麻烦。

 

而对着小宅,他一向都是热衷于给他添麻烦的。虽然经过那次变故以后,他们的关系同以前相比是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在这个寂静的夜里,那些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隔阂,好像也暂时地被冲淡了,而那些积在心中的委屈反倒翻江倒海地涌了上来。

 

他一把扯开小宅的被子,把他整个人拽起来:“你别睡!”

 

小宅又再睁开眼,睫羽上沾着些氤氲的水汽,闪烁得像此刻窗外夜空中的星星。

 

“你又不让我睡,我真的要累死了。”

 

“给你输这么多真气,你不会死的!”

 

小宅捉着被子的手紧了紧,道:“你给我输真气其实是没有用的。我中了噬星,输任何真气给我,都会慢慢被蚕食掉。没有用的。到时候真气全都没有了,我内伤还是会再发作。”

 

“你……那你不早说?”

 

“点住我穴道的不是你么?”

 

“我不是教过你移穴吗?”

 

“移穴也要时间的。”

 

开心长叹了口气,道:“谁给你下噬星这种毒?不是浪费吗?你本来就没有真气。”

 

“除了你,”小宅将目光落在开心的手腕上,“别人都不知道啊。”

 

开心看着黑发落在小宅的脸庞,就像窗外的墨枝横斜,白梅清浅,又忽然意识到小宅所看的地方,他本能地把手蜷起来,道:“他们要是知道,他们最忌惮的,江湖第一高手,武林第一英雄,风满楼的总座,只不过是个没有真气内力,只会一点武功招式的绣花枕头,不知道会是什么心情?”

 

“你说谁绣花枕头?”小宅横了开心一眼,开心下意识地闭嘴噤声了。到底从前小宅对他的余威犹存,想了想又不服气道:“说的就是你,怎么样?”

 

小宅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开心又道:“说起来你确实还挺会骗人的。我都走两年了,你竟然还没被人拆穿这个秘密?”

 

小宅仍旧不说话。

 

他好像是生气了。

 

开心却一点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意识到也不在乎,兴致勃勃道:“要我说,那就是,这个秘密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咯?是不是?”

 

小宅完全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就兴奋起来了,但是仍旧缓缓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也就是说,这就是我跟你做交易的筹码了。”

 

“筹码?你想怎么样?”

 

开心一脸的理所当然:“这还不简单吗?如果你不想我把这个秘密说出去的话,你就不许把我今天在这里的事说出去。而且你还得送我走。我觉得这样还是挺公平的。”

 

小宅又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那走吧。”

 

“啊?”

 

小宅撑着身子缓缓下了床,然后拿起挂在一边的斗篷披上,低声道:“托你的福,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噬星把你的真气都吞噬掉以前,我的精神应该够我送你出去了。”

 

“你送我出去?”

 

小宅把斗篷穿好,整理着黑色斗篷上镶嵌着的金色丝线:“嗯。镜花宫的密道,我记得的。”

 

“你怎么会记得?”

 

“甜心给我看过一次路线图。我过目不忘,你知道的。”

 

这点倒是不错,小宅的记性绝佳,本人根本是个行走的武功招式典籍大全。但他能记住镜花宫那么繁琐的密道,还是让开心有些错愕:“好吧……不得不承认,你还是蛮有本事的。”

 

“你本事也不小,消耗了那么多内力,精神还是不错。”

 

黑暗中,小宅投向开心的目光比之刚才要冷上许多。无端的凉意入侵了开心的心脏,他忽然有种奇怪的直觉——好像他刚才是真的把小宅给得罪了。

 

但究竟是为什么呢?老实说,撇开对他闯祸的不满,小宅真正生气动怒的原因,其实他是完全都不知道,不了解的,就像这一刻。所以,每次他都感到茫然和焦虑,此刻又陷入焦虑,他却对自己更不满了。

 

“所以说,我一开始就不应该管你。”

 

开心给出这么一个评价,穿好了斗篷的小宅朝书桌走过去:“你跟我来。”

 

“我在跟你说话,你听见没有?”开心一边跟着小宅,一边在他身后喊。

 

小宅移动着书桌上底座固定的烛台,书柜朝两边移开,墙也随之挪开,出现了一片黑漆漆的密道。小宅问开心:“你身上带电光火石了么?”

 

“没有。”开心回答了以后,又继续追问,“我之前跟你讲的话你听见了没有?”

 

小宅也回他:“没有。”说完就朝那片漆黑中走去,“你跟着我走。”

 

“喂——”开心仍要宣泄不满,就听见黑暗中传来什么撞击声,他吓一跳,立刻窜过去。原来是小宅摔倒了。开心伸手把他拽起来,道:“好好走路你也能摔啊?”

 

“谁让你不带电光火石的?”

 

黑暗之中,小宅的眼睛像是开心唯一能见到的光源。他愣了愣才道:“我又不怕黑,为什么要带电光火石?”说完,又小声嘀咕了一句,“买电光火石不要钱啊?”

 

“粗心以前给你做的呢。”

 

“他做的是电光火石吗?那是西洋镜吧。”开心拽着小宅的手不放,道,“你告诉我怎么走,到哪儿要转弯。我走前面。”

 

小宅也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道:“先直走,到了要拐弯的地方向左拐。”

 

“哦。”

 

这样握着小宅的手,开心只觉得非常不自在,他很少有这么不安的感觉,就算用十把六月飞霜,二十把飞花刀,四十把胭脂宝刀对着他,他恐怕也没有那么难受。而极度紧张的情况下,偏偏指尖又极度的敏感,颤抖着也能感觉到小宅的皮肤。

 

这家伙是冷血动物吗?怎么会这么凉的。

 

开心这么想着,又更攥紧了几分,嘴上却开始扯别的:“喂,你知不知道,甜心把我的一袋珍珠拿走了,说是要用来打弹弓。”

 

“那不是你的爱好么?”

 

“我几时——好吧,我是有用太平王府的珍珠打弹弓。但是明霞郡主都说送给我做谢礼的,用来打弹弓有什么关系?”

 

“可你用来打弹弓却弄伤了王妃的爱猫。”

 

“小家伙窜得那么快,我哪能知道会打到啊。”

 

“得罪小侯爷的事情你总想得到吧?”

 

开心冷冷道:“你说天香居的事情啊?那小侯爷那个护卫自己先不对的。在天香居调戏人家卖酒的姑娘,这算什么?我既见到了,我不掀他桌子吗?”

 

“天香居就是因为这样开不下去的。”

 

“明明是因为老板的妻子跟他的车夫私奔了,老板太伤心了才关的好吗?”

 

“赌场那件呢?”

 

“说好大家玩一玩的,那个江湖百晓生他管我要我的戒指!我还不能让他光着身子跑两圈?再者说了,他不是也没跑吗?”

 

小宅又道:“梅神医的丹药呢,你又怎么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我当时受了伤,他没工夫理我,让梅先生给我拿药。梅先生拿错了,给我吃了毒药。我不得自己找解药么?那些药,我又分不清,随随便便不就吃了一点嘛——”

 

“那还阳咒呢?”

 

这五个字一出,开心的脚步却停了下来。

 

他不再回答问题。

 

黑暗中,只能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

 

“你怎么有这么多问题?”

 

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开心。

 

小宅知道他不愿说起这个话题,主动松开了他的手,道:“该左拐了吧?”

 

开心被他放开了手,只觉得像心上被重锤了一下,他又再伸手握住开心的手,高举至半空,再狠狠甩开,道:“我知道,我记得的!”

 

小宅对他耍这种任性早已习惯,可以说是屡见不鲜,索性走在了前头,率先向左拐去。

 

“你有这么多问题,为什么不问一问,我为什么后悔?”

 

左拐以后,密道依然是漫长的,像没有尽头一样的黑暗。

 

开心忽然在小宅的背后说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小宅一时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我刚才说,我真后悔。你为什么不问问我,是为了什么而后悔?”

 

小宅怔了怔,道:“为什么?”

 

开心并没有回话。

 

他们又一次终于走到尽头,又要拐弯了。

 

“还是向左拐。”

 

小宅指出了方向。

 

开心跟在他身后,随时留意他的脚步,唯恐他摔倒,又不允许自己这些关心过于浮现。

 

“我真的后悔。当初我就不应该管你的。”

 

“我也说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小宅的脚步也停下了,他用眼角余光去看开心,道,“如果你真的后悔,现在杀了我,那也可以。”

 

开心只觉得像是被自己的幻影铁拳硬生生地砸了十几下脑袋,都有眼冒金星的错觉了,他气得加快脚步,一把拽住小宅的手就往前走:“你走得这么慢,是不是想明年才走出去啊?”

 

**

 

小心是被雨声吵醒的。

 

最近的天气好像总是多雨雪,今天格外有所不同,因为风太大了,镜花宫的高楼被戏称为天上白玉京,这么高的楼都仍然能感觉到风声刮过引起的振荡。镜花宫的檐上六个角上都挂着金铃,微风轻拂而过的时候会有叮叮当当的声响,听起来倒是美妙。

 

但今天的风声太大了,莫名地就有了一种笑声碧火巢中起的诡异之感。小心起身,他的内伤反复,其实睡得并不怎么好,但并不觉得头晕,习惯了以后,反而觉得这样才能保持住恰到好处的冷静。

 

刚走到桌前,他就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空气中逸着淡淡的冷香,那并不是梅花的气息,反而像是伽罗发丝上沾染的那种香气。

 

伽罗来过。

 

小心寻了半天,拨开了珠帘走到了书案边。

 

书案上放着的,是小心的玉笛。那上头除了原本代表远月山庄的五瓣梅花以外,多了一块小心从前没见过的坠子,他拿起来一看,才发现那状若飞鸟的花,是用月长石雕琢而成的不知年。绯红的流苏穗子扫过他的指尖,让小心想起伽罗的发缠到他的手指时的感受。

 

小心他们的长发都是用发钗簪着的,而伽罗不是,他一直都用发带将长发束在脑后,而他水常用的发带,据小心的观察,都镶嵌着各种颜色的宝石。会不会也有月长石呢?这点,小心倒是不清楚。但每次见到在伽罗那云烟般温软的发间闪耀着的华彩,小心都会想,他从未见过比这更美的颜色了。

 

月长石雕成的不知年就静静地落在他的手背上,微凉的触感让小心不由将散落的目光投向了它。另一只手的指尖摩挲过了花瓣。这种花小心当然是见过的,小宅的父亲就有留下,但他并没有那么认真地端详过。

 

花瓣的形状确实很特别,像是飞鸟振翅时的姿态,优美之中自见清贵。月长石是乳白色的,泛着淡淡的蓝,就像三月春日初雨过后潋滟的晴空,垂在玉笛之上,同玉笛清透的碧绿相映成趣。

 

玉笛旁的砚台下压着一张淡黄色的信纸,这熏过玫瑰水的信纸是镜花宫的特色。他挪开砚台拿起信纸,上面的字应该都是伽罗写的。伽罗的字迹跟他的剑法如出一辙的清灵飘逸,但却又不会失了结构风骨。

 

信纸上却只写了淡淡的八个字。

 

既见君子,云胡不瘳。

 

小心握住信纸的手轻轻抖了抖。

 

风雨声似乎将他困在了这一片天地,而与外界隔绝。他的心忽然也像变成了这样一张单薄的,轻盈的纸,随时都能飘起来。小心眸中笑意流泻,思忖片刻,手中几下动作,就将信纸折成了只蝴蝶。

 

这间房,是他在镜花宫最常住的房间。

 

书案后的书柜上有一只小小的紫檀木做成的盒子。他打开,木盒子里头放着的是彩色的星辰般的宝石。他将宝石都倒在了案几之上,将这只折好的蝴蝶放进盒子里,再将一粒粒宝石地堆回去。

 

他将玉笛重新系于腰间,再将六月飞霜的剑鞘重新擦拭一遍,拿在了手中。

 

他知道,他们终于要回远月山庄了。

 

小心再一次来到走廊上。他所住的,是镜花宫中白玉楼的第四层。

 

镜花宫一共有四座高楼,分别是白玉楼,琼花楼,雪镜楼和凝紫楼。

 

白玉楼是第一座,而琼花楼就在白玉楼之后。

 

风雨潇潇,六角上的风铃猎猎作响,小心的心中,还是自那一片轻盈的欢喜中,涌现出了一点哀愁。这于他曾经是极为陌生的心情,他的心或许很细腻,也很敏感,但他从都是默默体恤别人的感受,却从未有过这种感情,真正地流淌在他的心间。

 

这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明白别离是种什么样的滋味。

 

尽管,他相信着伽罗一定会到远月山庄来找他的,可是,仍然无法抑制住这种别离的哀愁在他心间蔓延。

 

念及他们这一路的经历,不易居中残月环前,云州乱葬岗玉水寒烟与六月飞霜之下,这两件都是关乎生死的大事,除此之外,梦川湖心风花亭的初见,不眠楼内初次相识,千秋镇结伴同行,客栈的屋顶上自己第一次吹笛给他听,云州的乱葬岗内自己第一次喝酒,到了这里灵州镜花宫,两人又许下诺言,在远月山庄相见。

 

凡此种种,点点滴滴,皆在心头,短短几天,却发生了这么多事,他也不免有一种浮生若梦,恍如隔世的感叹。

 

为什么不能见一面再走呢?若是他来放下这不知年花的坠子时,把自己叫醒就好了。这样自己至少还能和他说几句话。他又为什么不说清楚他究竟是去哪里?去做什么?找的是什么朋友?小心并非想要探询他的私隐,而是担心伽罗有什么难言之隐,这其中又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就在这时,突然他身后传来响动,他立时转身,手摁上了六月飞霜的剑鞘,从书架后头密道中走出来的,却是一袭粉衣的甜心。她秀靥含霜,目光凝着小心时,也一样极为清冷——这代表她现在是极度的认真:“小心,云霄宫的人闯进了密道里,我们现在分头去追。”

 

甜心只说了这一句话,小心已经清楚事情的严重性,他又追问了一句:“小宅怎么样?”

 

“小宅不见了,现在花心跟粗心也已经去找了。四栋楼,四条密道,我们一人一条追。”

 

甜心说完,人又重新投入了密道中。

 

镜花宫四座楼,每座楼都有六层高,每一层都有一条密道,互相联结,所以非常复杂。除了甜心以外,其他人对密道并不很熟悉,都需要拿着地图才行。甜心来的时候直接把地图扔在了地上。小心拾起来,跟着也钻进了密道。

 

小心将地图纸牢牢握在手中,甜心走在他前头,并不回头,径自道:“等会儿我从密道出去,到琼花楼的密道去找人。白玉楼这里就拜托你了。”甜心说着,又头也不回地朝后掷出了电光火石,“这个你拿着。”

 

“外面的雨太大了,你出去不会淋湿吗?”

 

“早就已经淋湿了。无所谓的。”

 

甜心仍然不回头,她用真气抵御住了雨水的侵袭,但是不敢过分消耗真气,所以衣服虽然没有湿透,头发却已经湿透了,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和肩上。她的每一步都走得既轻盈又坚定。

 

她与其他三个同门不同,自己在外经营镜花宫,虽然也有合作的伙伴,但也是苦心孤诣,殚精竭虑的,她并非是什么天纵奇才,只不过心思灵慧,能够做到这一步,在背后实在付出了许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女子行走江湖多有不便,她却从来也不曾凭借自己的美貌,或先天可能有的柔弱当护身符。

 

小心对她是非常钦佩的。当然,他同样欣赏与先天的缺陷不断地做出斗争的粗心,也非常理解花心为人处世的生存之道。他的三位师兄师姐,打从心里来说,每一位他都很尊敬。

 

此时,甜心要离开白玉楼,和小心不能走同一条路。甜心对他道:“小心,你记住,如果云霄宫来的人,你不能力敌的话,就触动地图上标注的机关。”她是用传音入密对小心说的,“电光火石的机关里藏有紫云散,你用紫云散涂抹在地图上,就能出现隐藏的逃生机关。”

 

“知道了。”

 

两人立时分开两个方向。

 

甜心却忽然收住脚步,步步后退,半空中漂浮着大团的碧色火焰将甜心整个人团团围住,她一边后退,一边从袖间飞出两柄碧玉刀,且战且退,小心飞身到她面前,她却突然飞起一掌将小心推开,道:“是嚯哈哈来了!他是幻术高手,应该由我来对付,你去琼花楼找小宅吧!”

 

小心明白了,幻术高手与幻术高手的较量,纵然他武功全盛之时有本事能够赢嚯哈哈,也是不应该插手的,何况嚯哈哈明显是冲着甜心来的,那就不能两个人都耽在一起。他不过转瞬之间就将这些问题想明白了,旋即在墙上轻飘飘拍出了十掌,随后墙面瞬间移开,出现了高且陡的台阶。小心闪身而下,很快就不见了。

 

甜心对他的爽气相当满意,如果是花心的话,说不定又要磨磨蹭蹭地唠叨一堆,兴许还会说什么我不能留你一个女孩子孤身面对危险之类的话,好像男人就活该面对危险似的。

 

小心一路用轻功和掌风触动机关走下密道。

 

外头的雨确实很大,小心本想用真气护身,但他重伤之后,体内留存的真气实在不多,他索性就不再浪费,而是直接就冲进了如帘的雨幕之中,几下挪移,就飞进了琼花楼的走廊中。

 

他握着地图,在机关密道里走了好一阵子,一直都细心留意周遭的动静。因为他现在的真气实在不足,如果遇上云霄宫中的高手,和孤独老人差不多等级的,他恐怕是不能正面对敌的。

 

忽然,他听到风声之中多出了一种细微的,不易察觉的声响,他立刻做好准备,等待着拔出六月飞霜的时机,倏忽间破空飞来一大捧流星雨般的暗器,小心在墙面上轻点几下,披风一闪,已将暗器统统避开,他一手取下剑鞘,另一手竟凌空从那一捧暗器中摘下了两枚暗器。

 

而他一看到那暗器,就知道来者何人。

 

这种海棠蝴蝶镖,是开心的独门暗器之一。

 

但他知道了来人是谁,对方却还不知道他是谁,从拐角处掠过几道金色的星芒,闪耀间已牢牢地将六月飞霜的剑鞘缠紧,而与此同时,势若千钧的铁拳已到了他的面前。

 

幻影铁拳的力量太过刚猛,速度又过分地快,小心只来得及喊出开心两个字,铁拳已经直接打在了他的身上,只不过开心毕竟听出了他的声音,原本是直冲天灵盖而去的,硬生生以一种非常人所能达到的柔软程度折到了他的肩膀上。

 

但这一拳,开心也只来得及收回最多三分的力道,余下七分力道的幻影铁拳打在身上,小心此刻又正是真气不足,霎时间,整个人都斜斜飞了出去,他用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撞到墙上。

 

小心只觉得自己肩膀处的骨头都要粉碎了,他几乎已经抬不起自己的左手,好在神智依然清明,他喊道:“开心!金风细雨怎么会在你这里?”

 

原来,那能够缠住六月飞霜的金色星芒,就是风满楼总座小宅的独门暗器金风细雨。

 

小心被开心这样重伤,第一时间仍是担心小宅的安危,后来再一思忖,开心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真的伤害小宅的,也就稍微松了口气。

 

“小心!你怎么会在这里?”

 

果然,从墙后闪身出来的,除了开心,还有小宅。

 

但小宅显然已经体力不支,开心紧紧握着他的手,他则将自己的半个身子都靠在了开心的身上,由开心来做支撑。小宅和开心刚才的配合实在堪称默契至极,他甩出金风细雨来控制敌人的武器,而小宅同时以全力的幻影铁拳相对,这出手的时机若差了一点,都不可能有这么好的效果。

 

即便不是有伤在身的小心,换做是其他的高手,这一击之下,也一定会负伤。

 

“云霄宫的人闯进了镜花宫。甜心说你不在房里,我们都在找你。”

 

幻影铁拳不止是外门功夫中最为刚强的一种,与此同时,也是一种类似于崆峒派七伤拳的拳法,对人的五脏六腑也会有所损伤。小心在这一击之下,仍然能够好好说话,头脑清醒,且没有昏过去,除了他的武功底子实在不错以外,也还是因为他的意志实在坚毅。

 

但他仍疼的有些发抖,即使是他,也不免想要苦笑。没想到没伤在云霄宫的人手下,反而是被开心伤了。事实上,若非他认出那缠住他剑鞘的是金风细雨,因此不知道该怎样还击,其实他是有机会先发制人的。但如今再说这个,也没有什么意思。他疼得牙齿也在发抖,更没有和开心置气的精神了,整个人倚靠在墙上,只冷冷看着他。

 

“我不知道是你,我以为是……我以为是云霄宫的人呢。”

 

“云霄宫也有人来追你?”

 

“不是人!是鬼!”

 

小心皱了下眉:“什么?”

 

“是孤独老人!”

 

小心想也不想就否认:“怎么可能?!”

 

“就是他!我绝对不会认错的!”

 

小心旧伤连带着这次无妄之灾的新伤一道发作,忍不住呕出了血来。看他吐血,开心拍了拍小宅的肩膀,示意他自己靠墙站好,然后冲过去揽住了小心瘫软的身子,凑近了去观察他的脸色:“你怎么样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是你,我只是听见……”

 

“我知道,”小心轻轻地摇了摇头,身子仍然牢牢靠着墙,“我没事,不怪你。”

 

“怎么会没事呢?都吐血了!都是我不好!虽然我不知情,但还是因为我,那就是我不好!”开心扣住小心的手腕去探他的脉息,“你的内伤都这么严重了……都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开心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小宅踉跄着走到他们两个身边,他轻轻的,安抚性地拍了拍开心的肩膀,低声道:“不要急,我这里还有最后三粒天灵玉花丸。给小心服下,他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小心只肯吃一粒天灵玉花丸。

 

“最后三粒了,不要浪费。”

 

“怎么是浪费呢?你都伤得这么重了!”

 

“只要死不了就好。”

 

开心还要再说什么,小宅又道:“你听小心的吧。天灵玉花丸要用在刀刃上。孤独老人说不定随时会追上来的。”

 

小心吃下一粒天灵玉花丸后,感觉已经好过许多,他舒了口气,道:“电光火石呢?”

 

“电光火石……”小宅在黑暗中摸索了一阵子,终于找到了已经摔坏了的电光火石。

 

小心将自己攥紧在手中的地图递给小宅,道:“把电光火石机关里的紫云散洒在上面。”

 

小宅的手有些抖,但他的心情仍然竭力保持着冷静。

 

地图上很快浮现出了隐藏的图案,是逃生的机关。

 

“开心,交给你了,用幻影铁拳破开生路。”

 

开心瞪大了双眼:“难道现在我们要逃?”

 

“当然要逃。”

 

开心立刻瞪向小宅,道:“你说什么?你让我做逃兵?”

 

“你如果不愿意做逃兵,来密道做什么?”

 

开心被小宅的话刺了一下,心头火起,他道:“敌人当前要我逃跑,绝不可能。我给你们两个人破开生路,你们两个走吧!”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万一外面有埋伏怎么办?小心受了重伤,你难道不应该保护他吗?”

 

开心本就愧疚,听了小宅的话,当然不再反驳。

 

小心却已痛得失去了最后一点力气,整个人栽进了开心的怀里,又一次地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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